劉滬、董士廉見蕃部族人們不肯放行,下馬問道:“這是何故?”
為首的一人說道:“大人們別走!我們愿意自備財力修城,大人切勿半途而廢??!”
又一人喊道:“城是我們自費修的,與朝廷無關(guān)!還望兩位大人留下來!”
董士廉對劉滬低聲道:“現(xiàn)在怎么辦?走不走?”
劉瀘想了下,低回應(yīng)聲著:“不如留下來把城修完。一來,百姓自費修城,朝廷管不著;二來,蕃部這些異族人雖然現(xiàn)在歸降,但不安定因素太多,若有違他們的意思,萬一將來生出變故怎么辦?”
董士廉道:“劉大人所言極是,城已修大半,我們索性修完算了。但我們不走將面臨一個新問題,蕃部自費修城不算抗旨,但尹洙召我們回去,你若不回就是違抗軍令,還是有罪??!”
劉瀘道:“眼下管不了那么多,先把城修完再說。”說完對蕃部族人們高聲道,“感謝大家慷慨相助。既如此,我們就不走了,把城修完?!?p> 眾人歡呼。前來召喚二人離開的官員見狀極力勸說劉瀘、董士廉速速隨其離去,不然尹洙一旦知道,必會嚴(yán)懲。
劉瀘道:“多謝提醒。從修城那日起,我等便將生死置之度外。你們回去吧,我們不會走的!”
違抗軍令就是死罪,官員不忍劉瀘為了一座小小的城池送命,苦口婆心地勸說他隨自己回去。劉瀘心意已決,那名官員勸說無果后只得離開。
官員返回后將此事稟告尹洙,尹洙勃然大怒再派人前去召喚,依然無功而返。隨后尹洙想著派去的人職位太低,于是又命瓦亭寨都監(jiān)張忠前去,依然阻止不了劉瀘、董士廉修城的意志。三番四次的召喚將尹洙最后的耐心耗盡,他命人找來涇原副都部署狄青。
狄青剛一進門見尹洙渾身散發(fā)怒氣,問道:“大人找下官所謂何事?”
尹洙氣得渾身顫抖,怒吼道:“你速去水洛城!把違抗軍令的劉滬、董士廉給我斬了!”
狄青瞠目結(jié)舌,內(nèi)心犯起嘀咕。尹大人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萬一我把他們斬了,后面大人又后悔怎么辦?剁掉的頭可裝不回去。
而且官家下旨停止修城,可沒說治他們的罪,他們的官職依然在,只是換了個位置罷了。
狄青思量許久,決定先應(yīng)承著尹洙,將劉、董二人關(guān)到德順軍獄,到時要殺要留視情況而定。
次日,狄青率兵疾行,沒多久便抵達水洛城。
劉滬、董士廉正在屋內(nèi)閑聊,忽然數(shù)名士兵破門而入,將劉瀘、董士廉強行套上枷鎖,五花大綁捆起來。
由于修城人手不足,劉滬、董士廉手下兵將全部派去修城,身邊只有一些仆從,無法應(yīng)對突發(fā)狀況。
之前幾次來召喚的官員行事溫和,劉滬對狄青的粗魯做法大為震驚,呵斥道:“你們要做什么!”
狄青久戰(zhàn)沙場,做事雖有些粗俗但簡單高效。他懶得和劉瀘解釋,擺了下手,厲聲道:“帶走!”
劉瀘、董士廉掙扎著被眾將士強行拖出去,押送到停在衙門外的囚車上。
狄青翻身上馬,手指一揮,示意大軍返程。
蕃部族人們被此舉所驚,突然爭搶積聚財物,屠殺官員百姓作亂。等魚周詢千里迢迢終于抵達水洛城時,城中已一片狼藉。
魚周詢找來蕃部族人詢問情況,蕃部族人據(jù)實相告。魚周詢大驚失色,急忙命人千里加急將此事稟告宋仁宗,希望其下旨放了劉瀘和董士廉回水洛城。
使者快馬加鞭前往汴京,每到一處驛站換人換馬以求最快速度將奏章送抵宋仁宗處。
沒多久,宋仁宗收到魚周詢從水洛城傳來的奏章,內(nèi)容雖少,但字字觸目驚心。
一樁小小的修城竟惹出如此軒然大波實在出乎意料。他急忙召集范仲淹前來商量。
范仲淹聞訊匆匆趕來,途中向宣召自己的使臣打聽了一下大概情況,一邊趕路,一邊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修不修城的問題,而是劉瀘、董士廉的性命問題。
雖然兩人暫時被送往德順軍的監(jiān)獄,但殺與不殺皆在一念之間,萬一哪天尹洙、狄青一沖動把二人殺了就為時晚矣。
范仲淹大腦飛速旋轉(zhuǎn),構(gòu)思說辭讓宋仁宗能釋放二人。
他抵達宋仁宗處,行禮后對其說道:“臣猜想二人之所以還在修城,是因為事已至此,索性修好城池可以將功補過以求免罪,畢竟修城對抵御外敵有利?!?p> 他見宋仁宗對自己此番說辭無動于衷,眼珠一轉(zhuǎn),換個角度繼續(xù)說道,“劉瀘身為名將,屢立戰(zhàn)功,國家應(yīng)當(dāng)愛惜他,不可輕棄。
萬一哪天狄青怒氣上涌將其軍法處置,那么邊境的將士們必為其含冤,說國家有負(fù)有功之臣,到時誰還肯竭盡全力駐守邊關(guān)、為國效力?
而董士廉是朝廷京官,并非軍人,狄青也將其一并上了枷鎖,實在粗魯。萬一二人被殺,他們兩家的骨肉血親必來官家處哭訴,還會有更多的臣僚上言紊煩圣聽。
不如官家先委派魚周詢、周惟德前去調(diào)查一下事情原委,暫將劉、董二人送往邠州拘管,聽候朝旨。一來,使二人免于被殺;二來,使狄青、尹洙免于因沖動犯錯。”
宋仁宗聽后覺得范仲淹所言有理,于是下令魚周詢等人對修城之事詳細(xì)調(diào)查。
魚周詢很快將調(diào)查結(jié)果傳回,修城利大于弊,更重要的是此事拖拖拉拉數(shù)月,水洛城已基本完工,只剩女墻未完,棄之可惜,不如修完算了。
事已至此,大家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修不修城,反正完工只在朝夕,爭論下去意義不大。大家將討論的重點從修城轉(zhuǎn)移到如何處置劉滬、董士廉。
諫官余靖上書表示劉滬、董士廉惹怒大將尹洙,朝廷卻不能保全他倆性命,那么今后邊疆臣子誰肯立功效命?
諫官余靖表示劉滬以威信招納戎人歸順,結(jié)果反而獲罪,失信于戎,此法不可取。
諫官歐陽修表示劉滬有功,如果因此事降罪于他只怕邊境武臣怨恨憤怒。
樞密副使韓琦則反對赦免劉滬,怕將來有害于軍事。
幾方爭執(zhí)不下,歐陽修決定出面做和事佬,建議一邊派人告訴狄青等人筑城不比行軍,沒必要以違抗軍令治罪,關(guān)押劉滬一段時間,挫挫他的威風(fēng)就夠了,還是放了吧。
若是他日劉瀘打仗時臨陣脫逃再以軍法處置。
另一邊再派人告訴劉瀘違抗尹洙之命有罪,但修城有功,功過相抵。
如此,水洛之利可固,蕃戶之恩信不失,邊將立事者不懈,大將之威不挫。
最終宋仁宗決定釋放劉瀘、董士廉,讓其將水洛城修完,并將尹洙、狄青調(diào)走。
六月,水洛城終于修完。
七月,劉滬被降職,但仍駐守水洛城,董士廉罰銅八斤。
八月,朝廷又將狄青調(diào)回陜西,擔(dān)任涇原都部署。
至此,從慶歷三年十月鄭戩上書請求修水洛城,一直到慶歷四年八月狄青被調(diào)回陜西任涇原都部署,歷時近一年的水洛城風(fēng)波終于畫了個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