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滿打滿算,是風溪云整十四萬歲的生辰了。
從前總覺得日子過得太慢,每天守在容客齋里,瞧著那些個游蕩世間的魂魄來了又去,飲下一杯又一杯的忘生散,忘了人,忘了事,再重新輪回。如今她才驚覺自己也算是個資歷頗深的老神仙了,活了一大把年紀,卻連個上神的位階都未混到,著實有些頹廢。雖說她本不愁危險困難,但總這般依仗他人,她心中也過意不去。
前些日子風沉雨又來了,還是勸她回去繼任玄女之位,好說歹說才給人勸回去,又給自己多爭取了些頹廢的時間。并非是說她耽于享樂而不愿繼位,只是她著實覺得,風沉雨比她更合適做玄女。她雖長于風沉雨,根骨天賦比她強,卻修煉無道,百般探索而不得要領。而風沉雨,如今離上神只有一步之遙,她卻連上神的門兒都不知在何處。
她一直覺得,比起來整個神界都更倚重她的這個妹妹。
若可以,她也是愿意為風沉雨鋪路的。
就是自己一直這般無所作為下去,終究面子掛不住,縱使君澈蘇妄生有再大的臉面也遲早被她丟盡。
當然,君澈可混不在意臉面這種東西。他只關系他們幾個吃沒吃好睡沒睡好,再不濟就是蘇妄生又生他氣了,要如何哄才能哄回去。
風溪云都不屑得看他倆兩眼。
幾日前母親說要給自己慶生,被風溪云婉言拒絕,她只想自己一人好好待一天,連君澈與蘇妄生也拒之門外。只是當她從酒神處偷了幾壇杏花酒回碧云天時,冷不丁瞧見院中信花樹前立著倆木頭樁子。湊近了仔細一瞧,是江滿樓與顏澤兩個人。
他倆一人提著一壇酒,背靠著大門倚在信花樹下,那背影足夠繪成一幅絕美的畫卷。
只不過等風溪云走過去一瞧,顏澤是在閉目養(yǎng)神,江滿樓已經(jīng)撐著樹睡過去了。
風溪云一巴掌給江滿樓拍醒,翻個白眼道:“要睡回去睡,在外面站著睡你不怕摔斷脖子?!?p> “摔斷脖子不也還有你給我接回去嗎,慌什么。”江滿樓打折哈欠站直了,笑瞇瞇道:“生辰快樂,小姑娘?!?p> “都十四萬歲了,還小姑娘呢。”風溪云嫌棄地撇了撇嘴,接過二人手里的小酒壇一并放在樹下一張玉桌上,“就我這年齡,放眼望去在神界都能當長輩了。你說這神界輩分也忒亂,我不做玄女,輩分便要從母算,若我做了玄女,這輩分便從父算,算來算去,我都要不是我了?!?p> “神界眾者千千萬,就你這般執(zhí)著于算輩分?!苯瓭M樓拉著顏澤在玉桌邊坐下,“去千丈海你要算輩分,去瀟湘洞庭你要算輩分,若是真隨著你母親論輩分,你怕是低我們不知道多少輪去。”
顏澤抿唇,有數(shù)位小仙娥端著瓷碟盛著菜肴款款而來。風溪云望著那些小仙娥手中的菜肴,艱難出聲:“這是怎么一回事?”
顏澤給江溪云斟了一杯酒,道:“我們吩咐的,畢竟今日是你生辰?!?p> 風溪云奇道:“她們聽你的?”
顏澤看她一眼,道:“聽?!?p> 坐在一旁的江滿樓擺了擺手,繼續(xù)道:“你父親乃楚鋮那一族的大宗主,當年與你母親囫圇縱情生了個你,卻在后來突然斬斷情根,從此潛心在瀟湘洞庭修煉,個中緣由我們也不得知。你父親輩分只比顏澤低上那么幾輪,所以說,要你真正論起輩分來,可大著呢?!?p> 顏澤嘆道:“后來你母親又嫁了前戰(zhàn)神若海,得了你妹妹風沉雨。你母親年紀在我們看來并不大,卻在神界人眼中,已算得上是長輩級別的人了?!?p> “所以我說,真神、六界之外的龍鳳族、還有神界,年齡亂七八糟,輩分亂七八糟,有的時候不曉得該怎么稱呼,索性一股腦全叫神仙?!憋L溪云抿一口酒,“我著實懶得去考慮這些問題,可腦海中不由自主又逼著我去想?!?p> “難搞?!苯瓭M樓笑瞇瞇地,“這是你自己的思維問題。我說,你可知道梓珞與司重才多大?”
“他倆,一個四萬多歲,一個五萬歲?!憋L溪云偏頭想了想,道:“看起來好小啊。但人家司重才五萬歲便做了神將了?!?p> “這不就結了。”江滿樓拿筷子戳她,“你們平日里關系好,都不糾結這個輩分,至于那些本就與你無甚交集的人,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再說了,你若是有心,早便做了九天玄女了,任誰見你都得低頭喊一聲神君?!?p> 顏澤輕咳,“不說這個了。今日你生辰,我?guī)Я诵┬⊥嬉鈨航o你,不知道你瞧不瞧得上?!彼f完,右手一攤,華光過后浮現(xiàn)了一方精致的白玉盒子,盒蓋上雕著兩只振翅欲飛的小鳳凰。風溪云接過來打開一看,驚嘆道:“好精致的東西!”
這白玉盒子里頭放著的是一枚手鐲,通體雪白而晶瑩剔透,如同冰切作而成。鐲身雕琢著楓葉與麋鹿,雕工精細,那麋鹿眼睛處是一粒芝麻大小的冰藍色珠子,半透明的,渾身透著逼人的寒氣。
顏澤將手鐲拿出來,遞給風溪云:“滴一滴血上去?!?p> 風溪云一時沒反應過來,微愣:“這年頭還流行滴血認主嗎?”
“……”顏澤語塞,淡然道:“非也。你先滴上去?!?p> 于是風溪云乖巧滴了一滴血在手鐲上。那一滴血在觸碰到手鐲的剎那被吸收進去,旋即一道極細的血紅色絲線自那麋鹿的眼睛中鉆出來,如一條蜿蜒的紅蛇貫穿了手鐲全身,最后又回到了麋鹿的眼睛里。旋即顏澤也滴了一滴上去,不過此番手鐲并沒有再做變化,他道:“這鐲子名千里信,一式兩枚,那顆珠子是用真神鴻鵠的尾羽煉制而成。平時相隔甚遠無法及時通訊,除非身處傳音陣,風雨電雷四信又總有傳送時間,這枚手鐲的用處便相當于傳音陣,能隨時通訊,方便我及時找到你。”
一旁默默觀察的江滿樓猝不及防發(fā)出驚嘆聲:“哇顏澤,看不出你還有這么多好東西啊……為什么我就不能擁有一枚呢!”
說著他就巴巴湊上來,被顏澤毫不留情一把拍開:“今日是溪云生辰,為她準備的東西為什么要給你。”
“對哦對哦,今日是小云云生辰?!苯瓭M樓像是才反應過來,拍了拍胸脯道:“猜猜看,我今日給你帶了什么東西?”
那模樣,活像一條等待被主人夸獎的大狗。
風溪云哭笑不得,道:“無論是什么,你送的我都喜歡?!?p> “這就不誠懇了。”江滿樓不滿意,思索一陣,道:“要不你來猜猜,猜對了我再多余送你一樣東西,猜錯了你便自罰一杯,如何?”
風溪云翻了個白眼,“想要灌我酒便直說,何須拐彎抹角?!痹捯粢宦渌龘P起頭滿滿灌了一杯酒,“我不猜了,你直接告訴我你送的什么罷?!?p> “有勇氣?!苯瓭M樓笑瞇瞇地,一揮袖袍,桌子上就多了一個狹長的檀木盒子,雕著大朵大朵的桃花。風溪云湊過去找搭扣,“這是什么?”
“你自己打開瞧瞧。”江滿樓挑眉,“我只能說為了這一物件我是尋了好久,頗費心思,你可不準嫌棄,不然我要鬧了?!?p> “……”顏澤伸手搭在木盒上,沉眉默了默,撤手道:“你倒是破費功夫。”
江滿樓好容易得了一次顏澤夸獎,瞬間洋洋得意,“那當然。為著小云云,多費功夫都值當。”
風溪云被這二人搞得愈發(fā)好奇,索性自己打開一看,那木盒里赫然躺著一件青白色的衣裙。
衣裙被疊得很仔細,連邊角的薄紗都被疊起來,像是一件挺日常的衣裳。風溪云好奇道:“這是什么衣裳?”
“東海鮫紗混著鳳凰涅槃火織就的三寸裙?!苯瓭M樓道:“貼合身體曲線,不怕火,不懼寒,不畏刀劍,可抵擋部分法術攻擊。這三寸裙在我那兒放了好久,如今總算是能送到你手里了?!?p> 三寸裙上的花紋極其繁復,瞧著并不是現(xiàn)在能繪出來的模樣,人鬼蛇神,百靈萬獸,端的是詭異又神秘的架子。風溪云將裙子提起來左看右看,冷不丁顏澤出聲,“你這是拿了你娘的衣裳罷?!?p> 江滿樓瞬間十分尷尬,道:“新的,新的。”
抱著衣裳的風溪云奇道:“你娘親?南海龍后?”
“不是?!鳖仢煽唇瓭M樓一眼,搖了搖頭道:“他母親是四大神獸之一的青龍,也不知怎么就和他父君生了他這么個混小子。這料子是自上古傳下來的,總共便沒幾匹,他能給你分一匹,我著實都沒想到。”
“不管怎么說,我能拿到的好東西怎么的也得給小云云分一份不是?!苯瓭M樓挑了挑眉,“怎么樣,小云云喜歡這裙子嗎?”
風溪云拿手小心翼翼碰了碰裙子,接著十分鄭重地蓋好盒子仔細收起來,嚴肅道:“這禮物太貴重,我不好意思推脫,但十分歡喜,那么我便替你代為保管?!?p> 這話說的嚴肅認真,江滿樓差點都信了。他瞥了一眼臉上毫無破綻的風溪云,決定還是不戳破為妙,道:“那你先收著。如何,現(xiàn)在可以入座吃點東西了罷?”
“我批準了?!憋L溪云喜滋滋地拍了拍桌子,“來來來都坐下,今天是我生辰,用不著那么拘謹,沒什么規(guī)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