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卻一擺手道：“很好！可如今才二更剛過，本座可是精神的很。正好本座還有些話要問你，你也正好為本座解疑答惑?！?p> 楊林忙抱拳施禮道：“大人謬贊，標下不敢說為您解疑答惑，但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p> 熊廷弼點點頭：“今日入城，本座見城門兩側有不少臂上寫有‘還鄉(xiāng)團’、‘偵緝隊’字樣的夷丁，不知他們這些人是怎么回事？”
“哦，是這樣......”楊林忙將偵緝隊和還鄉(xiāng)團的來龍去脈說出來，又將自己分化瓦解后金的策略都講給熊廷弼聽。尤其是建立女真各部“還鄉(xiāng)團”的打算，更是符合明廷一直以來奉行的“以夷制夷”、“羈縻鎖絆”的策略。
“很好，本座很贊同你的法子。這兩天你寫個關于設立‘還鄉(xiāng)團’和‘偵緝隊’的文書交給井石，等我們回到沈陽后就給你用印核準，正式確定這兩支隊伍的身份。這樣便于你日后的統(tǒng)領和控制。不過本座不想看到養(yǎng)虎遺患的事發(fā)生，你明白嗎？”
楊林忙壓低聲音在熊廷弼面前道：“請大人放心，等剿除了建逆，我就把‘還鄉(xiāng)團’和‘偵緝隊’解散。當然，這些人我不可能讓他們返回故里，而是集體安置在一處。或是進工坊、礦場做工，或是分給些田產自給自足，或是分散在軍中當兵，總之就是不讓他們聚集在一起有二心?！?p> “嗯，還是那句話，決不能養(yǎng)虎遺患！”熊廷弼咬著牙道：“如果不是當初李成梁那匹夫為了一己私利養(yǎng)寇自重，何來今日建逆的禍亂？”
楊林道：“大人，建州左衛(wèi)女真能以一衛(wèi)之力反叛朝廷，除了依仗兵強馬壯、天時地利人和之外，其籠絡人心的手段也是一絕。據俘虜供述，撫順失陷后被擄掠的我方數萬軍民，逆酋下令不僅未予傷害欺凌，反而給房給地給牲畜。并讓失散之人互相尋親以便團聚。未成婚者還指定婚配予以成家，對老弱孤寡之人也妥善安置。建逆的目的，就是要充實人口滿足獲取兵源、財源的需要?！?p> “這事我知道，這些叛逆不簡單?！?p> “大人，您聽說過我方原撫順游擊李永芳吧。原先我以為他是寡不敵眾迫不得已才投降建逆。后來審訊俘虜才知道，這廝老早以前就認識逆酋努爾哈赤，而且交情還不淺。他投降之后，努爾哈赤立即封其他為三等總兵官，還將自己的孫女嫁給他，讓他管理所有漢民和由漢民組成的軍隊。目的與我們‘以夷制夷’的策略一樣，就是‘以漢制漢’。這一點，我們不得不防?！?p> “嗯，你說的非常有道理。不知你可有什么法子化解？”熊廷弼現在是也發(fā)喜愛楊林了，這個年輕人具有與他實際年齡不相符的頭腦。說出來的話極有洞察力。
“大人，要想找到化解的法子就要找到問題的根源。其根源就是建逆為籠絡人心采取的一種手段。這手段很簡單，就是用大量的財物砸下去，砸到人頭腦發(fā)昏為止。您想啊，我方被擄掠過去的軍民絕大多數都是貧民百姓，別說土地田產和牲畜，恐怕連衣服都要補丁打著補丁?！?p> “然后又通過編入八旗的方法來抬高這些人的地位。讓這些曾經被人瞧不起的貧民變成人人恭敬的新貴。這冷不丁的暴富際遇，任誰也要對建逆感恩戴德。”
“那么這些人該怎么報答人家恩情？那就只有一條路，就是給建逆當兵！這些人要守衛(wèi)自己分到的田產房屋等財物，就要和官軍拚命，否則他們又回到一貧如洗的境地。所以在這些人眼中，沒有什么漢人和女真人、朝廷和叛逆的區(qū)別。誰給實惠我就給誰賣命！這一點，與標下控制‘還鄉(xiāng)團’和‘偵緝隊’的法脈是一致的?！?p> “你接著說，本座不會怪罪你！”熊廷弼背負雙手，見楊林說到此處看自己的表情，便安撫道。做為朝廷重臣他明白這個年輕人所說的一切。只不過他還沒有意識到建州女真的潛在威脅有多大。
“大人，建逆能給軍民百姓的我們要加倍的給，這樣我們才能化解其籠絡人心的手段。例如在遼東服役的官兵，要保證餉銀的按時發(fā)放，要賞罰分明公平公正，要有提升職位的空間和渠道。對百姓，有田有地的要減免賦稅和徭役；無田無地的要分發(fā)土地田產，爭取他們不與朝廷離心離德。至少不能讓他們投了建逆去給人家賣命。如果我們這些都做不到，那么就真的太失策了。”
“嗯......”熊廷弼沉吟了下沒有言語，緊皺眉頭看著跳動的燭光，眼里逐漸布滿了凝重和焦灼。他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也是第一次遇到敢說這些話的人。其他人不是不敢說而是根本就沒想到這些。
就在熊廷弼沉吟之際，楊林又說話了，他道：“大人，標下知道包括您在內，朝廷上下都沒把建逆之亂看做心腹大患，只是當成與播州、寧夏之亂那樣的叛亂來看待。標下認為這是要犯大錯的。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薩爾滸之敗只不過是個開始。您看.......”
楊林指著遼東的沙盤模型道：“由西向東，關內通往遼東的陸路只有山海關、寧遠、錦州和廣寧這一條路。其余方向均不是我大明之地。也就說，建逆只有一面對敵，這與以往關內各地發(fā)生叛亂，四面都有官軍進剿的形勢不一致。”
“朝廷為了消滅建逆，勢必要不停的派遣官軍來到遼東。但是受地形和路途遠近所限，援遼官軍不能同時到達，必有先后之分。迫于糧餉緊張和朝廷的壓力，先到遼東的官軍必然要先發(fā)起進攻，可兵力卻比建逆要少很多?！?p> “這種多路進剿看著聲勢浩大攻勢不斷，漲了朝廷的臉面。可惜卻為建逆集中優(yōu)勢兵力，以逸待勞、逐一擊破我各路援遼官軍創(chuàng)造了條件。就和添燈油一樣，來一波被滅一波。久而久之，遼東就成了我大明流血不止的傷口！”
“咝——”，熊廷弼是明白人，聽楊林講完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他知道，朝廷有九成的可能性要按照這位年輕人預測的那樣去做。他反復觀看著沙盤上的地形，用手一寸寸的比量距離，心中在進行著各種推算和對比。
楊林為了后世華夏三百年的命運真是豁出去了，今天是竹筒倒豆子——一吐為快。
“大人，如果朝廷不對建逆加以重視、不盡早采取策略全面應對。我敢斷言，不出十年其將是我心腹大患，危及江山社稷和國家根本！”
邢云衢見楊林這樣說，放下手中的筆道：“楊備御，您這話有些危言聳聽了吧。這些建州胡賊不過是些未開化的蠻夷，多年來雖習得一些我大明的王化之法，但終究是山林野人。僅憑蠻勇之力如何能危及我大明江山社稷？”
楊林苦笑道：“邢先生，建逆是蠻夷不假，但他們不是傻子。我剛剛以李永芳為例，以此說明他們深諳以漢制漢之道，富有心機和謀略。同時他們也極善用兵，否則何以在遼東縱橫多年。面對這樣的蠻夷，我們若是掉以輕心是要吃大虧的?！?p> 邢云衢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這些胡賊不過在薩爾滸僥幸輕取了一場，攻陷擄掠了沿邊的一些城池。難道等朝廷再次調集大軍后還能再輸給他們？”
“其逆首努爾哈赤不過是小小的建州左衛(wèi)指揮使，輪才干和實力，他能比得過寧夏的哱拜和播州的楊應龍？其人馬不過數萬，所處之地苦寒難耐、產出貧瘠，在朝廷面前難以持久。最終還是要被解往京師受那千刀萬剮之刑！”
楊林搖搖頭道：“邢先生，正是應為建逆所處之地苦寒難耐、產出貧瘠，所以才促使其為了活下去更加團結。而且他們很善于外交。據我所知，其現在就與喀爾喀蒙古各部有緊密聯系，施加各種手段予以拉攏?！?p> “如果假以時日，鄰近我大明的漠南蒙古諸部有很大的可能被其籠絡和征服。到那時，建逆可戰(zhàn)之兵不知翻了幾何，長城之外盡成其發(fā)動進攻之地，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大明又何以應對？！”
“這些叛逆真的如你說的這樣，日后會威脅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熊廷弼神色凝重的問道。
“大人，這就要看朝廷對這些叛逆是什么態(tài)度了。如果一直輕視不以為然，認為不斷發(fā)兵進剿就可以將其消滅，那么形勢將愈發(fā)惡劣。反之我們現在就想辦法采取策略進行應對，亡羊補牢猶未晚也！”
“哦，那么說說你的想法！”熊廷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