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老婦人的咳嗽聲把木染離拉回現(xiàn)實,連忙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嘿嘿笑了兩聲,“別見怪,兄妹在一起打打鬧鬧很正常,嘿嘿!”
淺寒看了他一眼,轉(zhuǎn)頭繼續(xù)說道:“帶降了那妖怪,還望婆婆能指條回家的路。”
“問俺們,俺們也不知道你家咋走?。俊币粋€粗壯大漢小聲嘀咕,剛出口就被另一個瘦瘦黑黑的男子捅了一下肩膀,“傻啊你!”
雖然聲音確實不小,但淺寒和木染離只裝作聽不見,靜靜等著老婦人開口。
“晚婆婆,要不就讓他們試一下吧!咱們也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老婦人身后一位懷抱著襁褓嬰兒的婦女紅著眼,有些急切地哽咽道。
“婆婆,他們……救過……救過阿時!”阿時伸手扯了扯晚婆婆的衣角,脆脆的聲音響起來。
晚婆婆神色依舊嚴(yán)峻,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村莊后邊綿延無盡的高山,黑色的陰影一層疊著一層,像一層密不透風(fēng)的牢籠裹挾著這里的一切,讓人無法呼吸。
淺寒和木染離一齊望向晚婆婆望向的天邊,在沉默中,所有人都在等著晚婆婆的決定。
半晌,晚婆婆開口:“好……”
晚婆婆伸手摸了摸阿時的頭,待阿時的手松開她的衣角之后,晚婆婆先前走了幾步,寬大的手掌握住杖柄,木杖像是有幾十斤重一般,被她一點一點抬起來。
地面上的落葉發(fā)出脆脆的摩擦聲,在木杖的靈力波動中掙扎。木杖在漆黑的夜里渾身發(fā)出古樸渾厚的光澤,在淺寒的狐貍眼里,木杖上的每一條紋路都清清楚楚,顯示著它所見證的故事。
晚婆婆的手心突然向下一沉,在木杖重新回到地面的那一刻,一層氣波以木杖為中心迅速擴散,驚得層層葉子起起落落。
晚婆婆的目光盯著淺寒二人身后,而淺寒和木染離望向的天邊,也出現(xiàn)了一張紅色的天網(wǎng),若隱若現(xiàn),直頂天穹。
怪不得看這山總是綿延無盡,原來是幻象!
“這么說,你們是鎖在這個結(jié)界里了?”木染離看向村民,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天黑了,我們先進屋吧?!?p> 阿時第一次看見結(jié)界,眼巴巴地看著天邊的紅色網(wǎng)罩,晚婆婆嘆了口氣,沒再說話,示意村民們離開。
……
淺寒和木染離跟著晚婆婆來到一處房舍,屋子里很整潔,只是物件看起來比較老舊。
阿時在屋子中間的枯草堆上又搬來一摞柴火,三下兩下點起了火苗,火光立刻照亮了阿時那張紅撲撲的小臉。
四個人圍在火堆旁,木染離看見火就想烤東西,摸了摸肚子,驚到:“奇怪!這么久了怎么一點也不感到餓?”扭頭紋淺寒:“你餓不餓?”
淺寒的眼睛一直盯著火苗,搖了搖頭。
倒是晚婆婆很罕見地露出了笑容,道:“這鬼地方種不出糧食,稻子谷子,別管過幾百年都是那么高,要是還得吃東西,不早都餓死啦!”
晚婆婆的眉頭漸舒,在火光的映襯下多了幾分慈祥。
淺寒一言不發(fā),眼瞳中倒映著熠熠火光。木染離也不再說話,看著晚婆婆漸漸飄遠(yuǎn)的目光,雙肘放在膝蓋上,準(zhǔn)備聽一個很長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還在我小的時候,這個名為靜水村的村子民風(fēng)淳樸,夜不閉戶。
忽然的一場大旱,讓整個村子都亂了。天降大旱,裝甲顆粒無收,原本肥沃的土地,幾個月便干裂得寸草不生。大人們整天跪在菩薩廟里祈禱,祈禱神靈的恩澤降臨。
村子里的靈婆說,是因為之前村子里的人過的太幸福,很少人來菩薩廟里燒香感恩,就快要忘記了它的存在,天神顯怒,收回了他的庇佑。
就這樣天天磕頭,日日祈禱,村子里的人越來越少,不是餓死渴死,就是離開去了外地??捎幸恍┤瞬辉鸽x開,他們的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里,根在靜水村,便死也要留在這里。
終于有一天,輪到一個少女去廟里,當(dāng)她磕了三次頭正準(zhǔn)備起身時,一層薄薄的灰土從頭上飄揚的落了下來。
少女抬頭,立刻被驚得面無血色,眼前被供奉在香案上的菩薩像,竟然,在動!
年久失修的石像嘴角明顯地?fù)P起一抹微笑,身上各處粗制濫造的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石頭摩擦般的聲響,少女怔坐在地上,兩只大眼睛死死盯住石像,嘴唇顫抖著說不出來話。
只見石像極其緩慢地活動著自己的身體,原本粘連在一起的唇瓣在一條弧線處緩緩裂開,空氣中隨即響起成年男子的磁性聲音:“你害怕我么?不是你把我叫出來的么?”
少女手指緊摳住地面,強撐著抬起了頭,可眼睛始終不敢看向石像,嘴唇哆哆嗦嗦打顫:“大……大人……我們……想……希望……”
“哎,我都知道啦!不就是降雨么!被你們的香火供奉這么長時間,我也理應(yīng)幫你們一把!”
少女吞咽著唾沫,心里稍稍緩了一會,聽到這話,似乎才回過神想起自己的目的,扶著墻起來,道:“謝謝大人……那……我去報告村長!”說完便踉蹌地跑了出去。
石菩薩如約第二天施法讓靜水村降了大雨,村民們感激不盡,從此菩薩廟香火不斷,石菩薩也經(jīng)?,F(xiàn)身,實現(xiàn)村民們的各種愿望。
“晚香,你們村子里是不是有一棵古樹?傳說是天上帝君歷劫時栽下的?”石菩薩躺在案上的方榻上,眼睛仍是原先半瞇著的狀態(tài)。
“是啊。大人,你問這個做什么?”前來上香的少女,也就是看見石像活起來的晚香,點上三根檀木香,小心插入香爐。
石菩薩還是笑著,沒有回答。
“大人!大人!有妖怪!”廟門外突然闖進一個村民,剛點燃的香被帶進來的風(fēng)吹得暗下去又紅起來,散出一縷白煙。
石菩薩似乎很生氣,但是臉上依舊是笑瞇瞇的樣子,壓低了聲音,道:“什么事這么慌張!把我的香火都吹跑了!”
“大人恕罪!”來人喘著粗氣,說:“大人,這幾天村子里一直有鬼怪侵?jǐn)_,愈發(fā)猖狂,只是之前來都不見大人……剛才又來了一個黃發(fā)妖怪,所到之處,風(fēng)沙四起,還擄走了幾個小孩!”
村民“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希望大人您給我們做主啊!”
“擄小孩?”石菩薩立刻坐了起來,“老子養(yǎng)了這么久的東西,誰敢動他!”
晚香見來人是劉伯,聽了這話,頓時失了色,“劉伯,那我弟弟呢?”
劉伯抓起袖子擦擦臉上的淚水,道:“小香放心,小陽沒事,現(xiàn)在村子里剩下的娃娃都在大古柳那里,妖怪不敢輕易靠近。”
石菩薩飛下案臺,正準(zhǔn)備出廟門,忽然停住了腳步,有些許黃沙飄了進來,暗想:這沙妖的法術(shù)竟能進到我的廟里,看來法力不在我之下啊……
石菩薩停了一會,兩邊嘴角向上的幅度更大了些,道:“你說我為你們做了這么多,是不是也是時候回報回報我了?”
晚香聽著這話不對勁,剛轉(zhuǎn)頭就見石菩薩和劉伯一起走出了廟門。
石菩薩讓劉伯帶他到大古柳那里,并命令所有村民到離古柳三里開外的地方,沒有允許不得靠近。至于沙妖,他會設(shè)一個結(jié)界來保護村民。
村民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哪敢違背石菩薩的意思,只得照做。
晚香和村民們繞著一口水井,再走幾步便是結(jié)界,屏障外黃沙漫天飛舞,拍打著結(jié)界。
晚香盤腿坐在地上,背靠著水井,眼瞅著就在眼前的黃沙,突然被一聲驚呼嚇到,一轉(zhuǎn)臉,只見一團黃色沙團似旋風(fēng)一般來回游走,又像被什么東西抓住一樣,在彎曲和伸展之間變化掙扎,很痛苦的樣子,最后終于慢慢縮成一個小球,萬千黃沙匯聚在一起時,“砰!”地一聲,瞬間煙消云散。
“妖怪消失了!妖怪死了!”劉伯高興得大喊著,村民們也都跟著喊叫起來。
“那是什么?”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都朝那邊看過去,晚香也看過去。
古柳上方的天空猩紅如血,黑鴉從四面八方飛來,壓著長空朝古柳那邊匯聚。頓時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哇——哇——”的粗劣嘶啞聲,像抓撓著人的心臟。
此時,晚香從烏鴉尖銳的叫聲中,又聽見了一聲聲小孩的哭喊聲,從古柳那邊傳來,越來越清晰。
“小陽!”
晚香從地上爬起來,喊了一聲朝著古柳奔去。
到了大古柳不遠(yuǎn)處,晚香眼里滿是驚慌,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耳朵被一層籠布包裹住一樣,身后村民們的哭喊嘶啞聲都變得模糊。
晚香的眼里充滿淚水,一滴滴眼淚里倒映著令人恐怖的畫面。
她看見古柳的幾百條纖長的枝條在半空中胡亂飛舞,無數(shù)柳葉尖全都朝向一個方向,而方向所指,一名灰袍男子凌于半空之中,身形長瘦,挺拔如石,烏漆的長發(fā)散在后背,如瀑布般流瀉而下,與他的灰色長袍一起被風(fēng)卷得亂飛。
而讓晚香和村民們跪倒在地上的,是古柳上方與灰袍男子并高之處,十幾個嬰童橫躺在空中,干瘦如柴的手腳向下垂著,身上皮膚泛青,毫無血色。他們的身上連接著一根根血紅的線,摻雜在狂飛的柳條之中。
灰袍男子狹長的眼睛半瞇著,白皙的手臂露在寬袖外面,手掌向下,一道血紅的粗線從手心伸出,在詭異的狂風(fēng)里延長,連接著那些孩子們的頭部。
龐大的古柳微微顫動,地上的泥土味彌漫在空氣里,晚香在漫天風(fēng)沙里看清了灰袍男子,瞳孔驟然放大,怎么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