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庭院鎖清秋,又鎖住了多少人的喜與憂?
納蘭府。牡丹閣的花廳中,彌漫著濃郁的熏香味。
“今天你不把這本《全唐詩》都背下來,不許出去!”二夫人瞪著美麗的丹鳳眼,對翹著二郎腿坐在圓桌旁的納蘭月明大聲吼道。
“額娘,孩兒都和八阿哥他們約好了,要去騎馬。”月明看著母親異于平日的嚴(yán)肅表情,有些委屈地聳聳肩,“不可食言的?!?p> “我不管,不背完,你就是不準(zhǔn)出去!”二夫人說著,干脆坐到了月明旁邊的錦椅里,親自看著小兒子背書。
二夫人深知,論家世、論才情、論在納蘭恒碩心中的地位,她都比不上舒慧福晉。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看著自己的三個兒子一個個的都輸給納蘭月朗……
“額娘,您這是怎么了?怎會突然對月明弟弟如此嚴(yán)厲?”這時,坐在一旁喝著茶的納蘭月輝將手中的茶杯放到小幾上,起身走到二夫人面前,笑著道,
“怎么了?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nèi)齻€一個個的都被舒慧的兒子比下去嗎?”二夫人說著,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月明的額頭。
“額娘,學(xué)習(xí)之事,不可拔苗助長的。”月輝倒了杯茶放到二夫人手中,寬慰地道。
“不拔苗,人家都長成蒼天大樹了,你們還是三棵小韭菜!”二夫人將茶杯擱到圓桌上,憤憤不平地道。
“額娘,您為何總要拿月朗哥哥的文采與我們比高下呢?我們兄弟三個也有各自的優(yōu)點啊。”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納蘭月華慢條斯理地開口對二夫人說道。在納蘭恒碩的三個庶子中,這個月華與月朗最為相像。但由于性格過于軟弱,總給人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
“等錦珂格格生下納蘭家的長孫,看你們的阿瑪還有心思瞧你們一眼?”二夫人挑眉瞪眼兒依次掃了三個兒子一圈,失望地嘆了口氣。
“什么?額娘你說錦珂格格……”見二夫人忽然提及納蘭家的長孫,月輝的心猛地一跳,驚訝地問道。
“我昨兒去月蕊軒的時候,正好看見錦珂格格一陣干嘔。依我看啊,十有八九是害喜了?!倍蛉苏f著,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她這一胎要是個男孩啊,你們?nèi)齻€就真的沒戲了!”
“額娘,月輝哥,你們先聊著,明兒告退了?!币姸蛉擞麑⒚珙^對準(zhǔn)月輝,月明連忙起身,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快步向花廳外沖去。
“哼!三個不如人一個!”二夫人實在沒有心情再去管月明,她氣呼呼地嘟囔著,干脆用帕子捂住臉嚶嚶地哭了起來。
本是兄弟三人約好了來給母親請早安,不想?yún)s如此不歡而散。
二夫人啜泣著,還在喋喋不休地埋怨著數(shù)落著。而納蘭月輝卻已眉頭緊鎖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
這世間,有多少父母因望子成龍的心愿而受著操勞,就有多少癡男怨女為終成眷屬的癡愿而受著煎熬。
為接近月然,骨傷未愈的六阿哥以宮中太過沉悶,自己又萬分想念錦珂妹妹為由,非吵著要去納蘭府休養(yǎng)。心細(xì)如寧妃娘娘,怎會不了解兒子的小心思?無奈,只得求著皇上依了他。
福晉特意派人收拾出府中最好的院落給六阿哥住。于是,初秋暖陽下的納蘭府花園中,下人們常常能看到一位拄著精致拐棍的錦衣美男子一瘸一拐地跟在蹦蹦跳跳的六小姐身后。
雖然不太喜歡月然,但看穿了六哥對月然的心意后,錦珂并未像寧妃那般給他潑冷水。心中,反而打起了如意小算盤:倘若自己的親哥哥真的娶了月朗的親妹妹,那么,兩人的關(guān)系豈不更近了一層。有小月然這根線在中間系著,無論如何,月朗都會對自己好一點吧……
這一日,天氣晴好。納蘭月然正站在姹紫嫣紅的花叢旁,思量著要送花好嫂嫂的孩子什么顏色的小衣裳,忽而感覺自己頭上的步搖被人自身后拔了去。
一縷黑錦緞般的秀發(fā)悠悠然地散落下來,月然下意識地回眸,對上六阿哥眉目彎彎的笑臉。
“你干嘛啊?”月然顧不得請安,一邊慌亂地整理著凌亂的長發(fā),一邊氣呼呼地沖六阿哥道。
“來看看你唄。”六阿哥晃著手中的紫菱花步搖,笑嘻嘻地道。
“你看我干什么???”月然被六阿哥的話氣樂了,一時間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才好。她不止一次兩次的懷疑,他的腿傷是裝出來的。不然,怎會拄著拐竟跑得比自己還要快,又總能鬼使神差地出現(xiàn)在自己左右呢?
“你是本阿哥未來的福晉,我自然要看著你點兒??!”六阿哥將兩只手支到拐棍上,故作委屈地笑道,“不然,被別人搶走了怎么辦?”
“誰要做你的福晉!”月然忍無可忍地說著,摘下一朵金黃色的太陽花扔到六阿哥的笑臉上,遂轉(zhuǎn)過身,滿臉通紅地跑開了。
看著月然漸漸遠(yuǎn)去的美麗背影,六阿哥彎彎的俊眸中,盈滿了比日光更溫暖的笑意……
月然一路甩著帕子,狼狽地向悠然軒逃去。這幾日,她真的快要被這又難纏又賴皮的六阿哥磨瘋了!
而六阿哥越是對自己百般示好,自己心中對皓軒貝勒的思念就越是強烈,越是難熬。
別人家的小姐都盼著能嫁皇子,而她月然此生,卻只想做皓軒的妻。這塵世,不只是月朗哥哥和花好嫂嫂能為一人至死不渝。只要皓軒說一聲相依,自己,亦是什么都愿意……
???
風(fēng)清日朗的秋日,皇上批閱完一些緊急的奏折后,說要去如玉宮好好陪陪失而復(fù)得的錦玥格格。于是,月朗也歡喜地得了半日閑。
月朗只簡單收拾了下,便帶著月然去了落花別苑。自然,也派人去叫來了皓軒貝勒。
月朗和花好說要去書房研究醫(yī)學(xué),于是,將池邊的涼亭讓給了皓軒和月然。
護花鈴在茉莉樹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氐鸵鳒\唱著。荷香裊裊的涼亭中,月然微微垂著頭,感覺自己心中的小鹿隨時都可能自口中跳出來。
“聽說你在和月盈小姐學(xué)女紅,怎么樣???”兩人沉默地坐了良久,皓軒終于尷尬地開口。面對著已長成大姑娘的月然,皓軒竟也有些不知該和她聊些什么為好了。
“還好吧,身為女子,總離不開這些的?!痹氯淮鬼p輕說著,聲音越來越柔,“將來成親的時候,還要親手繡鴛鴦錦呢?!?p> “真是女大十八變??!想不到我們蹦蹦跳跳的小月然,竟也可以如此賢惠?!别┸幷f著,如小時候那般,幫月然理了理頭上被風(fēng)吹亂的流蘇。
一陣清風(fēng)拂過,吹來淡淡荷香,亦吹開了月然心中的粉紅色花朵。
“皓軒哥哥,月然不只在和月盈姐姐學(xué)女紅,也在和月朗哥哥學(xué)作詩填詞。”皓軒的親密舉動,為月然滿懷期盼的心注入了溫暖的勇氣。她微微抬起頭,看著他比日光還明媚的臉,笑盈盈地道,“昨夜,然兒寫了一首《如夢令》,想念給皓軒哥哥聽聽。好不好?”
“好啊,小月然都會寫詞了,快念來聽聽。”皓軒說著,期待地微瞇起俊眸,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有的地方,平仄可能不太對。然兒只是想訴說出自己的心里話。”月然滿臉羞澀地用帕子按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微微垂眸,一字一句溫柔而認(rèn)真地念起來:
“為誰心如小鹿,
瑩瑩淚如晨露。
青梅苦澀澀,
莫負(fù)繁花滿樹。
愁楚,愁楚,
幽夢應(yīng)歸何處?”
每念一個字,月然的臉上便會多一抹紅暈。念到最后,她的臉色早已紅于二月春花……
聽著月然深情的詞句,皓軒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他從未想過,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小丫頭,竟然會對自己動了心,且這般情真意切……
“月然妹妹,你這首小令,果真婉轉(zhuǎn)動人?!背聊肆季茫┸幗K于尋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咬了咬唇,緩緩說道,“可是,我一直是將你當(dāng)作親妹妹看待的?!?p> “只是妹妹嗎?”見皓軒竟這般干脆的拒絕,月然心中的期盼與勇氣,瞬間消散成水霧,氤氳在她美麗的眼眸中。
“對不起。在我心里,然兒就和夕染一樣?!别┸幙粗氯坏臏I眼,輕聲道。心中,竟也泛出一股股從未有過的酸楚與苦澀。
“嗚嗚……”全部的勇氣,最終只換得一聲對不起。月然趴在涼亭中的小桌上,難過又無助地哭泣起來。這幾日,她一直在擔(dān)心皇上會為自己和六阿哥賜婚,一次次被噩夢驚醒??扇缃瘛?p> 看著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在月然美麗的臉上滾落,皓軒一邊語無倫次地安慰著她,一邊慌亂地幫她拭淚。心中的酸楚,一波又一波蕩漾成疼痛。
在皓軒心中,月然是最好的姑娘。他也渴望好好地守護她,讓她一生一世都能做個快樂而美麗的精靈!
可是,這世間有太多事,不由身,更不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