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夜的月兒。圓滿,卻又帶著一絲殘缺:皎潔,而又顯得有些凄涼。
如水月光透過白窗紙灑進來,落在紫晶珠簾上閃爍出細碎的光暈。
鋪著蘇繡桌布的圓桌旁,月朗癡癡地望著桌上的一幅丹青。畫卷上:朦朧月光下,是一座臨水的雅致小涼亭,亭子周圍開滿了爛漫的鮮妍。繽紛的百花叢中,一朵半開的淺粉色月季花顯得分外純凈美麗,她鵝黃色的花芯里含著一滴晶瑩如淚的露珠,露珠中倒映著一輪明月……
這幅月下亭花圖,畫得無比傳神,透過畫卷,仿佛能嗅到清甜的花香。倘若放在院子里,定會引來翩躚的蝶兒??粗粗吕实难廴Σ挥捎行┘t了,溫柔地將花好擁入懷中。
“無論四季輪回多少次,月兒,永遠在花的心上?!笨吭谠吕实男靥?,聽著熟悉的心跳聲,花好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認真地道。
明日就要離去。這一別,雖不是永不相見,可再重逢,卻注定是另一番情景,再難有今日的似水柔情……
月朗在花好額角的胎記上輕柔地親了一下,自雕花筆筒中拿起一支最上成的狼毫,蘸了蘸墨汁,鄭重地在亭子里勾勒出一雙人兒,而后在畫作的空白處寫道:
林中錦繡獨慧心,
情得天眷降甘霖。
月下亭臺花靜好,
意中尋夢夢亦真。
???
這朵月季花,亦含著一個月字。雖然花好明知前方是萬丈深淵,可心里還是癡癡地抱著那一絲渺茫的希望。
當月朗在亭子里畫上一雙人,整幅畫卷顯得愈加意切情深。花好癡癡地望著那似在夢中出現過千萬次的畫面,眼中不由得凝了晶瑩水霧。而當那首詩的最后一筆寫罷,忍了許久的淚,終于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連著一顆地落下。
“哪怕只是一個幻影,你的影子永遠在我心上。”月朗輕輕將花好攬入懷中,柔聲道。
“可是,那終究只是花影與月影??!”花好將淚濕的臉兒緊緊貼在月朗胸口,輕輕啜泣著。
“沒有真實的花與月,何來花月的影兒?!痹吕逝跗鸹ê玫哪?,凝望著她淚光閃閃的眼眸,無比真誠地道,“幻影,映照出的,才是最真的真實?!?p> 花好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點頭。她知道,月朗胸膛中跳動著的一顆心,滿滿的都是自己。這,已足夠了。
見花好有些發(fā)愣,月朗在她額上溫柔一吻,遂將她橫抱起來,一步一步向夢一般輕盈的淺粉色紗幔中走去……
???
一雙紅燭相輝映著,跳躍著亮橙色的小火苗,亦如三個月前那個雪夜。
粉色輕紗環(huán)繞的雕花木床上。
一場含著淚水苦澀的纏綿過后,花好與月朗手挽著手躺在鴛鴦枕上。
長夜漫漫,他們無夢,亦無言。只是靜靜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此時此刻,他們都有萬語千言想要訴說,卻不敢開口,只怕欲語淚先流。
更深露重,月華如水。花好和月朗多么期盼天永遠不要亮。這樣,他們便可以挽著彼此的手,直到地老天荒……
???
雖然有一雙苦命鴛鴦渴望時光長河能在那個月夜停止流淌,卻有更多的人,在盼望著新一天的到來。
而東方的天際,終于還是在無數人的期待中,緩緩泛起了魚肚白。
而在這樣的日子,懷著最深切期盼的,便是那位錦珂格格了。
如玉宮的格格閨房,華麗的紗幔內,身著桃紅色錦繡睡裙的錦珂早早醒來,睜著一雙美目望著紗幔上墜著的流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魂牽夢縈的納蘭月朗,究竟是怎樣的男子?
錦珂抓著被角,一邊等待天明,一邊在心里輕輕念著:無論月朗是否如想象中那么好,自己此生都非他不嫁!
???
寅時剛過,宮中派來接人的馬車已到了納蘭府的門口。
花好喝了幾大口濃濃的柿蒂水,止住晨吐,換上三個月未穿過,卻依然很合身的宮女裝。她很慶幸,因為害喜食欲不佳,自己并未因有孕而長胖。不然,她腹中藏著的那個秘密就更難保守了。
換好衣裳,月朗自妝臺上拿起一朵淡藍色的珠花,輕柔地插在花好的發(fā)髻上。
“隨手拿起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fā)間?!痹吕实淖旖桥澇梢荒ㄎ⑿?,可眼中卻已彌漫了水霧。
因為強自壓抑的不舍與憂傷,花好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她怕月朗看到自己的淚會更難過,連忙起身,踉蹌著跑出了淺粉色輕紗環(huán)繞的臥房,跑出了掛著紫晶珠簾的花廳,跑出了落英繽紛的月蕊軒。
月朗手持畫卷快步追出來,卻不能上前,只能無可奈何地倚在朱紅色院門上,看著心愛的女子遠去,看著眼前的繁花落寂……
月蕊軒小院中的櫻花已快落盡,淡粉色的花瓣在花好身后鋪了一路。她真的好怕,自己和月朗的愛情,會如這櫻花,無比絢爛,卻注定短暫。
花落了,明年春天還會再開。而他們的幸福,還會有下一個花季嗎……
待離開月蕊軒有一小段距離后,花好終于還是忍不住回眸,朝著含淚目送自己的月朗用力地揮了揮手中繡著雙棲蝶兒的絲帕……
待花好的身影化作一個淺藍色的小點兒消失在花園轉角處,月朗感覺自己的心瞬間被掏空了。他只覺渾身無力,雙腿酸軟地癱坐在地上。
月朗蹙眉,自地上抓起一把已有些殘破,卻依舊努力散發(fā)出淡淡香氣的櫻花瓣,珍愛地捧在手掌心,口中喃喃地念道:“月下亭臺花靜好,意中尋夢夢亦真!”
???
天色陰沉沉的,叆叇的烏云壓得人喘不過氣。
花好捂著胸口,緩緩走上回宮的馬車。坐穩(wěn)后,她用絲帕輕輕按住眼睛,生怕再有淚水不爭氣地滑落。
又或許,那眼淚就是月季花芯中的明月。
花好深知,無論未來是喜是悲,是聚是散。她和月朗,都已永永遠遠烙印在了彼此心上。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那是躲在云后面的日光,偷偷將明媚的希望播撒在人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