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蘭苑,茶房。
夕陽的余輝透過窗紙灑進來,橘黃色的光暈輕紗般籠罩著花好正在熬藥的單薄身影。
花好坐在冒著裊裊熱氣的紫砂鍋旁的矮凳上,手中的小扇一下一下地扇著。她的額上已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彎月般的眼中,含著一抹淺淺笑意。
無論之前如何漠然,福晉心中,終還是有些喜歡自己的吧?不然,怎會將康健相托。
雖然剛剛在福晉臥房緊張得手指都在顫抖,但想著福晉對自己的信任,花好的心中盈滿了感激的暖意,亦想要竭盡全力為她調理好身體。
經過一番認真地望聞問切,花好深知福晉的病,確是為著月朗和自己的事情,憂思成疾,導致的心肝火旺之癥。其實并非什么大病,但她喝不下苦藥,卻著實讓人頭疼。
診完脈后,花好讓福晉吃了些她平日里摻在脂粉里,用于保養(yǎng)容顏的珍珠粉。福晉有些詫異,但聽花好說珍珠粉可以靜心寧神后,還是將信將疑地服下了。
福晉服下珍珠粉后,便靜靜地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而一整個下午,花好都將自己關在這茶房中,小心翼翼地為她熬著藥。
此時,紫砂鍋中小火慢熬著的,是梔子、珍珠、靈芝、合歡花、百合與野菊花。裊裊熱氣中含著花草的芬芳,可還是薰得花好頭暈惡心。
一陣伴著眩暈的干嘔襲來,已在這矮凳上坐了兩三個時辰的花好險些摔倒。幸而,一雙溫暖的大手自身后將她抱住。
花好下意識地回眸,對上月朗晶瑩的眸子。
“娘子,辛苦你了?!痹吕蕽M眼心疼地說著,不由得將花好抱得更緊些。
“我沒事,你小聲點啊?!彪m然此刻已倦極的酸軟身體很依戀月朗的懷抱,但想到這是在品蘭軒,花好還是輕輕推開了他。眼中的笑意卻在悄悄對他訴說著心中的期盼。
倘若,他們真的有幸來日方長,那又何苦在意這剎那流光……
???
自年少時開始同醫(yī)女姐姐學醫(yī)起,花好便習慣以花草入藥。在她心中,每一株花,都是天地間的精靈,不僅能為人間帶來美麗無數,更能化解人們身心的疾苦。
只是,花草熬成的湯藥,氣雖芬芳,味仍微苦?;ê眠€是有些憂心福晉無法接受這湯藥的苦。就像,無法接受自己這個兒媳婦……
當月然將盛在白瓷碗中的湯藥端到福晉床前時。撲鼻的花草芬芳讓福晉緊蹙的眉頭輕輕舒展。可藥湯入口,依然有淡淡的苦澀繞舌尖,但在沁入心脾的芳香中,這微微的苦,似乎也變得沒那么難以接受了。而當那淡淡的苦澀流入喉中后,唇齒間竟有清甜的花香彌漫開來……
這含著淡雅花香的微苦湯藥,福晉終于是順利地服了下去。原本清閑的花好,也因此而忙碌起來。拖著隨時可能會害喜的身子,日日守在品蘭苑的茶房中,細心地熬著每一副藥。
雖然裊裊熱氣熏得花好頭暈目眩,但她還是婉拒了月朗和月然要找人來代她熬藥的建議,固執(zhí)地守在紫砂鍋旁。這熬藥看似與煮茶燉湯無異,卻是每一份火候都很講究,容不得一絲差錯的。
此刻的花好,雖滿身倦意,手臂酸痛,但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欣然與充盈。她凝望著跳躍的小火苗,微笑著想:只要善良與努力,自己風雨飄搖的命運,終會守得云開見月明……
???
第三日,午后。
窗外烏云叆叇,茶房中的空氣顯得很沉悶。
花好坐在紫砂鍋旁的矮凳上,有些吃力地一下下扇著手中的扇子。裊裊的熱氣加上害喜的困倦,她只覺得頭暈乎乎,眼皮無比沉重。
“嫂嫂,額娘叫你過去?!被ê谜聊ブ绾乌s走惱人的困意,月然忽而推開門跑了進來。
“那,這藥怎么辦?”花好想要站起身,卻因酸麻的腿而險些摔倒,幸而月然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
“格格放心,這里交給奴婢就好?!边@時,蕓兒從敞開的茶房門外走進來,輕輕福了福身子,接過花好手中的扇子坐到了矮凳上。
“好了,你看你累的,別逞強了。”月然說著,用帕子幫花好擦去額上和臉上細密的汗珠,遂拉著她的手向外走去,“走吧,額娘還等著呢?!?p> 雖然已感覺到福晉的態(tài)度漸漸和緩,但聽聞她特意喚自己過去,花好的心中,還是止不住有些忐忑。
走出茶房,一陣微涼的春風吹來,花好長長地舒了口氣。暈眩的頭腦,亦清爽了許多。
出了茶房門沒幾步,便入了花廳門。穿過花廳,便是福晉的臥房了。
花好跟著月然走進福晉的臥房,剛福身請過安,月朗就帶著一陣清風走了進來。
“額娘萬安?!痹吕首叩礁x床前,拱手請安。遂抬起頭,溫和地問:“額娘的身體,可好些了?”,
月朗關切地望著斜倚在床上的福晉,眼角余光卻偷偷溜到站在不遠處的花好身上。
“好多了,這林姑娘熬的藥,果然是味兒也好,藥效也佳?!备x看著花好柔聲道,眼中,卻仍含著一絲意味深長。似疏離,似無奈,又似心疼。
“謝福晉。”聽福晉如此稱贊自己的醫(yī)術,花好的心中似有一朵含著滿滿希望的花兒悄然綻放。
“這兩日,也辛苦你了?!备x說著,語調又溫和了幾分,“對了,這藥味道不錯,叫什么名兒啊?”
“叫……”花好垂眸想了想,臉兒微紅地輕聲道:“這副藥的名兒,叫:梔珍芝合。”
“?。俊甭牷ê幂p輕吐出這樣四個字,福晉不解地挑挑眉。
“是,這藥是由梔子、珍珠、靈芝、合歡花、百合和野菊花混合而成的。”花好柔聲解釋著,眼眸中細碎的光芒,晶瑩而溫柔,“因此,這藥名兒叫:梔珍芝合?!?p> “梔珍芝合,還挺好聽的?!备x重復了一遍藥名,言語間透出一絲疲倦,“好了,我乏了,你們都回去吧?!?p> 花好和月朗偷偷地互望一眼,心中都了然對方此刻的心情……
幾個孩子離開后,福晉側倚在枕上,幽幽地陷入了沉思。
“梔珍芝合,至真之合……”福晉閉目輕聲念著,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至真之合”,氣雖芬芳,味卻微苦,豈不正是月朗與花好如今的處境……
???
月朗見花好這三日竟瘦了一大圈,心疼不已,堅決不許她再親自熬藥。
花好亦知自己的身體實在不適合再受累了,憂心再這樣下去會動了胎氣,于是將熬藥的事情細細交代給蕓兒,自己乖乖地隨月朗回了月蕊軒。
烏云叆叇的天空,零星地飄落片片雪花。
月蕊軒小院中,一樹樹桃花依然灼灼地開著。
月朗喚小春子拿來一柄油紙傘,在花樹下?lián)纹饌?,擁著花好一起看這陽春三月的桃花雪。
今年月蕊軒中的桃花,開得分外爛漫,就連花期,亦如此綿長。枝頭的一朵朵粉色鮮妍,仿佛讀懂了主人的心事般,不忍凋零。
“已是陽春三月,怎么又飄起了雪?”花好望著眼前越下越大的春雪,輕聲感嘆。
“這雪啊,是為你而落的?!痹吕瘦p輕捏了捏花好小巧的鼻子,心疼地道,“誰讓你那么逞強的,老天都看不過去了!所以啊,才會在三月飛雪?!?p> 花好未接話,只是靜靜靠在月朗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聲,感受這份難得的寧靜幸福。
潔白的玉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一朵朵粉色的桃花,宛若著上了潔白的輕紗,妖嬈而晶瑩。
“下個月,我就要回宮去復命了?!被ê蒙斐鍪郑p輕撫摸著一朵披著雪裙的桃花。指尖的清涼,驚醒了她陶醉在詩意夢境中的心。卻并不覺得憂傷,只是更覺這場陽春三月的桃花雪,無比美麗,無比珍貴。
“娘子放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與你白首不相離的?!痹吕蕼厝岫鴪远ǖ氐?,溫熱的氣息吹得花好的臉頰癢癢的,心暖暖的。
“謝夫君?!被ê锰痤^,一雙晶瑩的星眸凝望著月朗的眼。兩個月來,第一次吐出了那時時想說卻又不敢輕易說出口的兩個字……
月朗受寵若驚地扔掉手中的油紙傘,抱起花好在桃花樹下轉起了圈圈。
一串串歡快的笑聲中,朵朵粉色桃花伴著片片白色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到他們旋轉著的發(fā)上,臉上,身上。
真的真的好希望,這個美麗的春天,能夠在人間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