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最近這一連串變故,皇子看著成熟了許多。雖然臉上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動聲色,眉目卻變得舒展,有了幾分沉著之相。
應皇子是回來給老夫人取東西的。順便過來看看皇妃。一進門就聽見皇妃鬧著要什么東西,便問道。
紫玉看著皇妃不做聲?;叔挥梢卜诺土寺曇簦骸拔蚁胍獋€衣帽間?!?p> “什么是……衣帽……間?”縱然是皇子的理解力,也不明白皇妃說的是個什么東西。
“就,就是放衣服的地方?!被叔境吨哪切┬乱路f道。“這些個箱子放衣服不方便。把衣服都壓壞了?!?p> “那你想要一個什么樣的……衣帽間?”皇子耐心的問道。他是覺得有愧于皇妃?;叔F(xiàn)在病著,神志不清,可他卻對她如此冷淡。所以,不管皇妃有什么要求,他都會盡量滿足,以作彌補。
“就是……”皇妃剛才所說只是信口而言。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是個什么東西,只是憑著一時想到的隨口說了出來。此時皇子問,她才歪頭想著,“就是那種……”她撓著臉頰,在腦海里搜尋著。想著想著,混亂的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明光閃閃燈光燦爛的地方。到處都是柜子,衣服一排一排整整齊齊掛在里面。還有鞋子,包包,各種的首飾,都井井有條的放在各自的地方??粗悄菢拥恼R有序。還有清晰明亮的鏡子,這個畫面是如此清晰,跟平日里腦子里忽閃一下過去的那些個畫面完全不一樣,所以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在哪里見過這樣一個地方的?怎么看著這樣熟悉?她定定的想著。忽然一陣劇烈的頭痛,她抱著頭尖叫了起來。
皇妃已經(jīng)很久沒有頭疼了。紫玉她們還以為皇妃已經(jīng)好了。見她這樣,一時有些發(fā)愣。聽見皇妃叫著說頭疼,才趕緊要上去扶著皇妃?;首訁s早已推開她們,一把抱起皇妃放到床上。
皇妃好一會兒才放松下來。
“怎么好好的又頭痛起來?”皇子看著皇妃疼的煞白的小臉兒問道。又問紫玉,“皇妃這些時常常這樣嗎?”
“沒有??!”紫玉急著說道,“皇妃已經(jīng)有好些日子沒有頭痛了。奴婢還以為皇妃已經(jīng)好了,誰知道這……又痛了起來。對了?!弊嫌裣肫饋恚终f道,“皇妃以前每每頭痛的時候,都說是想起什么了。這會不會也是想起什么來了?”
皇子疑惑的看著皇妃,“可是這樣?皇妃是否真的想起來什么了?”
“我,我的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地方。”皇妃怯怯的說道。
“什么地方?”皇子忙問。
“一個非常耀眼的地方?!被叔貞浿f道,“有很亮很亮的燈,還有明光閃閃的鏡子。還有很多衣服,鞋……”
皇子正要說話,卻聽守在一旁的奶媽笑道:“這燈可不就是亮的,鏡子可不是就光閃閃的。皇妃這還是想著她的那些衣裳。一時情急?;首硬槐負?。”
應皇子便道:“皇妃現(xiàn)下不必多想。想要什么,只需待天氣暖和了,吩咐她們去做便可?!庇謱δ虌屨f道:“這些時我和老夫人都在義王府,府里就有勞奶媽照應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叫小麻花去義王府找我?!?p> 老夫人去了義王府,奶媽不便跟著去,就留在了府里。這才得以過來陪著皇妃?;叔€是對她沒有一點印象,只是覺得這位新來的大嬸兒動不動就眼含熱淚,很是苦情。卻沒興趣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倒是有一點好,奶媽肚子里的故事比靈兒多多了。每天晚上,皇妃洗漱過后,都會倚在床上,聽奶媽講幾個故事。奶媽一來那天,就拉著紫玉詳詳細細的問起了皇妃醒來的情況。紫玉便從頭給她講了起來?!澳翘煺俏腋`兒值夜。夜里下雨,我跟靈兒說好她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我便伏在皇妃腳邊歇著了。還沒等睡著,就聽見靈兒叫了起來。……”
“哎呀!媽呀!”
一聲驚叫,打破了屋里的寂靜。
一個穿著桃粉色衣裙,綠色夾襖的的女子,雙手捂著嘴,瞪得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驚恐,正死盯著躺在床榻上的人。她懷疑是自己眼花看錯了,甩了甩頭又細看過去,沒錯,躺著的人手指果然蠕動著,竟像是要抬起來向她抓來。她再也忍不住了。又“媽呀”一聲慘叫,扭頭就向往外跑。一回頭撞在了一個人懷里。
“作死啊你!大驚小怪的!是不是皮肉又癢癢了!”
被撞的正是紫玉。聽見靈兒驚叫,忙起身過來。漆黑之中差點沒被她撞倒,忙站穩(wěn)了,厲聲喝道。聲音雖然嚴厲,可卻壓著嗓門兒,像是怕吵著誰似的。
“不是啊,姐姐!是皇妃,皇妃!她在動!”靈兒摸著了紫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瑟縮著死命往紫玉身上擠。
“瞎說什么呢!這屋里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你怎么能看見皇妃在動!”紫玉這一驚非同小可,可還是沒有亂了方寸。想著屋里這樣黑,自己跟靈兒面對面站著,幾乎都看不清眉眼,她怎么可能看得見皇妃在動呢??勺焐想m是這樣責罵靈兒,自己卻也不敢往床榻那邊看。
“怎么了姐姐?出什么事了?”
外屋兩個當值的小丫頭子正分立在臥室門口兩邊,晃晃悠悠的打盹兒,被靈兒那一嗓子叫的,迷迷瞪瞪的看著四周,不清楚是醒是夢。半晌才隔著簾子問道。
“什么事都沒有。靈兒睡迷了?!弊嫌衩氐?。又對靈兒噓了一聲。正要壯著膽子上前去看皇妃。這時才發(fā)現(xiàn)屋里的燈滅了。
“姐姐我沒睡!我是真的看見皇妃在動!”靈兒急的說道。
“要死了你!還敢說你沒睡!這床頭的燈怎么滅了?”紫玉說著幾乎要上手去打靈兒?!澳悴恢肋@燈是滅不得的嗎!這要是讓義王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燈就是剛才才滅的!”靈兒又急又怕,幾乎要哭出來了?!熬驮趧偛牛铱匆娫鹤永锵袷窃诖蜷W,正要細看,就覺得吹進一股風來,燈就滅了?!?p> “又胡吣!這屋里關門閉戶的,又里三層外三層都是簾帳,哪里能吹的進風來?”紫玉罵道。
“是真的姐姐!我要胡吣一句我是小狗!就在打閃那當兒,我看見皇妃忽然打了個挺,我還以為看錯了,又看了一眼,才看見皇妃是真的在動,這回是手在動,像是要過來抓我。燈就在那會兒滅了?!?p> ……
紫玉說到這里停住了,聽得入神的奶媽也從想象中回過神來,問道:“那后來呢?皇妃就醒了?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沒有。”紫玉說道,“等我點上燈再看時,皇妃還是一動不動的。靈兒一向愛說神道鬼的,我就以為她又是在亂講。誰知道,第二天皇妃就真的醒過來了?!?p> “那你當時就沒試一試皇妃的脈息?”奶媽到底上了年紀,想得周到。
“哎呀奶媽!你不知道我當時都嚇成什么樣了。被靈兒說的,我眼睛都不敢往皇妃身上瞅。跟靈兒兩個人抱在一起一夜沒敢合眼。哪里還能想得到那些啊?!?p> “唉!”奶媽嘆了一口氣,“要說皇妃這事也是真夠奇的?!?p> “誰說不是呢?!弊嫌裆钣型械恼f道??戳丝醋笥?,放低了聲音又道,“皇妃醒來后,我先是怕義王責罰靈兒,就沒敢說夜里這回事。沒想到后來人們傳的又是什么神鬼轉世,又是什么妖孽附體,我就更不敢提了。所以這件事至今還無人知曉。”
“你想的很對?!蹦虌岦c頭道?!澳腔叔质窃趺椿杳赃^去的呢?”
奶媽實在說不出那個死字,只能是說昏迷??烧l家昏迷能昏迷的這么厲害,讓堂堂國醫(yī)都錯診成了死脈?她問紫玉,“皇妃當時正在做什么呢?”
“皇妃當時……”
紫玉說著,眼前不禁又出現(xiàn)了皇妃那雙噴火的歷眼,鼻孔一張一翕的喘著粗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姚父一輩子只得此一女,視如珍寶,極盡嬌慣寵愛。致使小姐養(yǎng)成了驕橫的習氣。從小就脾氣大,氣性也大。一點點小事就能氣的大發(fā)雷霆。肚子脹的跟面鼓似的,一拍砰砰直響。大夫說這是鼓癥,由氣上來的。在家時就是一家上下都對付著她。生怕惹著她生氣。可緊對付著,她還是動不動就大發(fā)肝火,搞的家里雞飛狗跳。
那天是因為什么來著?紫玉一時實在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她就又發(fā)起火來。直把屋里的人罵了個遍還不消氣。正肚子一鼓一鼓的又要開罵,突然,眼神一滯,就一頭向前跌倒了。
“皇妃醒來后老嚷嚷著頭痛,可就是跌倒時撞著了?”奶媽忙問。
“當時我就在皇妃對面,一看見皇妃跌倒就趕忙扶住了,也沒記著撞在哪兒???”紫玉回想著說道。她雖然年紀不大,但自小就給人做丫頭伺候人,養(yǎng)成了察言觀色小心細致的習慣。可當時那一幕太快了,慌亂之中,她只記得本能的上去一把抱住了皇妃,至于當時有沒有碰到哪,卻是沒有顧及到。
“聽說皇妃是后腦勺痛,那當時可是仰面朝天跌倒的?”奶媽就像是個干練的偵探,問話之間總能抓到要害。
“不是?!弊嫌褚贿呎f一邊給學著,“皇妃是這樣向前一撲跌倒的。”
“若是向前跌倒的,便是撞倒了,也應該是前額痛啊?那皇妃怎么會后腦勺疼呢?”奶媽疑惑的說道。
“可能是因為……因為……”紫玉因為了半天也沒因為出個所以然來。她本來想說是不是她們在扶起皇妃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后腦勺了??墒菦]有啊,皇妃是坐在床沿上昏倒的,周圍并沒有什么堅硬的東西???
饒是奶媽再見多識廣,此時也犯起糊涂來。可這是自己的閨女,便不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那也是吃自己的奶水長大的。生親不如養(yǎng)親啊!她就是再有什么疑惑,那也得讓她爛在肚子里,不能跟外人說。不能讓剛平息下去的謠言再起風波。
不知不覺,已是陽春……五月。這里的春天來得要晚,別的地方三月份已是暖意融融,樹木的枝干泛出青色;冬日里一掰就斷的枯枝也有了韌勁兒,上面鼓出一骨朵一骨朵的葉子的苞芽,好像隨時隨刻都會綻出一片綠色來。可在這大英朝,得直到五月份,人們才能換上春裝,在晴暖無風的日子里,舒舒展展的出門游玩。
奶媽站在門口,聽著婆子們在跨院里說說笑笑的浣洗衣服,不由得說了一句:“又到了愁洗不愁干的時候嘍!”
春天什么時候都是令人愉悅的。尤其是對于衣食不愁的人來說。春天里萬物萌動,枯燥了一個冬天的眼睛里終于有了顏色。堆積了一個冬天的積雪,也終于融化殆盡。在皇妃的印象里,就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地方,從八九月份就開始下雪,接二連三,連綿不斷。初看到雪景的新奇,早已經(jīng)被膩歪煩躁所取代。還有那風,日夜不停的在檐角下嗚咽,“嗚…………”嗚…………”凄凄歷歷,有音有調。能把院子里的雪吹的風干,就像一堆堆白色的沙子,堆在那里,一個冬天不變樣子。
皇妃也明顯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她感到歡欣,又好像有些惶惑。心里充盈著,不知道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緒,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嘛。
紫玉每天一早吃過早飯,就領著皇妃去到園子里消磨時間?;叔矚g外面,待在園子里一天也不發(fā)一次脾氣。看到什么都感到新奇。雖然園子里現(xiàn)在光禿禿的什么都沒有??苫叔€是高興的什么似的,一會兒蹲在地上看螞蟻,一會兒看樹枝上發(fā)的新芽。再無聊了,就追著園子里的錦雞麋鹿?jié)M園子跑。以至于后來,皇妃常常還沒進角門,園子里的那些個小動物們,就像無形之中聽到了什么號令一樣,沒命的逃竄。
紫玉跟著皇妃也幾乎跑到斷氣。通常是她已經(jīng)累的七倒八歪站立不住,扶著樹干大張著嘴直喘粗氣,皇妃卻依舊還是滿園子飛奔。她奇怪,都是一樣長大的,皇妃什么時候變得這樣能跑?還跑的這樣快。簡直就是故事里的飛毛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