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奴婢們不是,信口胡言,忘了自己的本分?!弊嫌裆锨埃瑩渫ㄒ幌鹿虻乖诘?,嘴里說道,“還請老夫人只管責(zé)罰。奴婢們雖是跟著皇妃來到的府里,可既是來了,便也是這府里的人了。只求老夫人看在皇妃面上,別把奴婢們趕出府去,別的,奴婢們?nèi)斡衫戏蛉颂幜P?!?p> 老夫人見有人出面認(rèn)罪,這才從鼻孔里哼出一口氣來,也不理跪在地上的紫玉,轉(zhuǎn)身拿起煙鍋吸了起來。
一旁的韶華,只待老夫人吸了一口,便伸手過去,等著接煙鍋。嘴里小聲道:“老夫人。”示意老夫人將煙鍋給她。老夫人皺起眉來瞪著韶華,把煙鍋重重拍在她手上。韶華只是笑,并不多言。轉(zhuǎn)身把煙鍋交給后面的丫頭。
老夫人有肺病。在古時候,肺病是能要人命的。這也是生在這富貴之家,任是什么仙草靈藥,只要對老夫人的病有好處,義王都能給弄來。是以能活到現(xiàn)在。皇妃病后,老夫人也病情加重,又咳又喘。保命要緊,只得把半輩子不離身的煙鍋丟開了。這陣子剛一見好,便又抽上了。只是被韶華限制著,一次只能抽一袋煙。
皇妃看著跪在冷地上的紫玉,不住的吁氣。一屋子人都以為她又是要發(fā)作,正猜測她是要發(fā)瘋還是大發(fā)脾氣,卻見皇妃撲通一下也挨著紫玉跪了下來。
這一下把一屋子人都驚呆了。誰不知道這皇妃是驢脾氣?都敢跟義王叫板,平日里跟老夫人也是一停二般的沒有半分懼怕,今日這是怎么了?
“皇妃這是干嘛?快點起來,地下涼?!弊嫌窦钡膸缀跻叔饋怼?p> 老夫人也是下意識的伸了伸手,可終究還是沒有動。只是看著皇妃。
皇妃雖然跪下了,卻還是昂首而立,稚氣的臉上大義凜然。直直的回看著老夫人。嘴里說道:“腦袋她們并沒有挑撥離間。平時說起來都是讓我要聽……?!彼D了頓,才又說道,“讓我要聽老夫人的話,不能任性。我剛醒來時糊里糊涂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全靠她們提醒指點,我才知道了什么是規(guī)矩什么是禮數(shù)?,F(xiàn)在天寒地凍的,讓她們每天跟著我跑這一趟,就算是背后有些抱怨,可人家說背后還有人罵朝廷呢。她們說這兩句也不算什么吧?何況他們也只是為我叫屈,并不是對老夫人有什么不滿。老夫人大人大量就不要和他們小孩子計較了好不好?”
她這一番話說的正言厲色,只是最后的那一句好不好才聲音黏膩,流露出幾分撒嬌的意思。就那也把老夫人聽的心里一酥。再加上話說的在理,堂堂皇妃親自跪地求情,老夫人本也是故意找茬,此時里子面子面面俱到,是時候順坡下驢了??伤€是沉下臉來:聽?wèi)T了親親熱熱的奶奶,再聽這左一聲又一聲的老夫人,心里那個不痛快。
“一個做下人的,便是為主子死,那也是應(yīng)該的。何況只是受點冷凍?!崩戏蛉死淅湔f道,“可若是依你這樣說,我若真處罰她們,那便是以大欺小為老不尊了?”
“哎呀!我哪里是這個意思嘛!”皇妃急道,“我只是說,你是高高在上的老夫人,自然是,是,是,……”她一時情急,是了半天也沒是出個下文來,突然想起來說道,“自然是宰相肚里能撐船了!何苦跟她們這些小孩子過不去嘛。她們雖然是丫頭,可丫頭也是人嘛,是人平等,工作也沒有高低貴賤,你別一口一個下人好不好。”
這句好不好就沒有上面那句好聽了,雖然她說著放低了聲音,邊說邊看著老夫人,可任誰也能聽出這話里的譴責(zé)意味。老夫人一聽,那張皺的跟山核桃似的老臉頓時繃的緊緊的,頭一搖一搖的看著左右的婆子媳婦,像是在問她們可聽見了。婆子們自然是聽見了,可她們都是本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作為下人,最喜歡看到的就是主子內(nèi)訌??粗窃掝^像乒乓球似的,你擊過來我打回去,誰接不住就是輸了。她們平日里哪個主子的氣沒受過?不管是誰輸誰贏都等于是為她們出了氣了。再加上皇妃說的話她們一向是半懂不懂的,所以也沒聽出有什么。
“那要依你,我該管她們叫什么?”老夫人強(qiáng)忍著說道,“難不成我花錢買他們回來是為了供著不成?!也罷,既是你這樣說,那明日便讓你屋里的那些個丫頭都不用做活了。你只管自便罷了?!?p> “那也不用這樣嘛!”皇妃忙道,“我的意思是要尊重她們。別老下人下人的。”
“我老婆子活了一輩子了,使喚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都是這般叫法,難不成還在你這里改了規(guī)矩不成?”
“那也不能這樣不尊重人嘛!”
“我倒要聽聽你何為尊重。不叫下人便是尊重?你坐著她們站著,你吃著她們看著。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們呢,得在一旁伺候著你!這便是你所說的尊重?”
“這!……”皇妃語塞了。
“她們這還是好的。外頭還有那洗衣的做飯的,收拾打掃做粗活的。你要怎地尊重他們?”
“那……”皇妃說不上來。
“還有你吃的米,穿的衣,都是有人辛苦勞作,才能讓你享受現(xiàn)成。要依你說這也是不尊重了?”
“那他們就是做這個的嗎?!被叔偹惴荷弦痪湓拋怼!稗r(nóng)民不種地干嘛?”
“那丫頭們就不是做這個的了?”老夫人步步緊逼,“她們幾歲上就被父母賣到府里,就是來做丫頭的。你覺得叫下人不好聽,那你可知道,這對她們來說就是最好的著落了。不愁吃喝,每個月還有幾兩銀子的進(jìn)項。便是日后嫁人,那也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堂堂正正。不比賣給人伢子強(qiáng)?你問問她們,她們可覺得給人當(dāng)丫頭委屈?”
“沒有沒有?!北娙她R聲道。
“我也不是說她們委屈。就是,……”皇妃迷迷瞪瞪的,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本來是要說什么了,怎么說著說著說到為勞苦大眾伸冤叫屈上來了。她看看紫玉,想讓紫玉提醒她一下,可紫玉卻會錯意了,以為皇妃是要自己給她幫腔,便叩頭說道:“都是奴婢們該死。惹得皇妃跟老夫人頂嘴。奴婢們來到這府里,比在自己家里都要好上百倍。感恩不及,哪里還敢抱怨。只是老夫人有所不知,皇妃此番醒來,脾氣好了許多。非但把以前的刁蠻任性全都不見了,還有了憐惜之情。這才幫著奴婢們說話的。都是奴婢們不好,還請老夫人恕罪。”
“真是這樣?”老夫人斜眼看著皇妃,表情看不出是生氣還是高興。
“奴婢多嘴!奴婢該死!”紫玉忙又叩頭不止。
皇妃見狀挺身說道:“就是這樣!你要怎么樣?”
老夫人反倒笑了起來,回身看著奶媽說道:“你瞧瞧你這好女兒,動不動就跟個斗雞似的,還說脾氣好了許多。這也就是我這隔著輩兒的,不與她計較,若是有個婆婆,就她這性子,一天挨八回打那也是少說的?!?p> “是啊,都是老夫人包容大度。”奶媽見老夫人這樣兒不像是生氣,也賠笑說道。說罷又把臉一沉,對紫玉等幾個內(nèi)院的丫頭說道,“可你們也不該太縱性兒了。皇妃現(xiàn)下是有些糊涂,可你們該管著她些才是,怎能由著她在偏院留宿?堂堂皇妃如此不守規(guī)矩,傳出去成何體統(tǒng)!”
“冤枉啊,老夫人!”紫玉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別的,趕緊照實說道,“皇妃哪里是去偏院留宿。那一日下雪,皇妃正在屋里無聊,聞到偏院又在烤肉,就鬧著非要去吃。奴婢本說過去給皇妃要一點回來,可稍不留神,皇妃就自己跑了過去。皇妃的性子老夫人也知道,犟起來十人九馬也拉不回來。皇子也無法,就讓皇妃留下了。奴婢們也著急,看著天將黑了,皇妃還未回來,就去偏院去找,偏院的人說,皇妃突感不適,在皇子屋里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小麻花就過來,讓奴婢們?nèi)ソ踊叔?,說皇妃夜里直吐了一夜,皇子守著皇妃一夜未睡,直到天亮才去了刑部?!?p> 紫玉說到這里,想起扶皇妃回來時,婆子們那猥瑣的目光,這才明白老夫人為何生氣了。便又抬頭看著老夫人說道,“皇妃現(xiàn)下就如同孩子一般,沒有一絲非分之念,倘或宿在他處,便不是生病,也必是困極而眠。除此不會有別事。奴婢敢以性命相保。”
紫玉這番話說的不卑不亢極有力度。一旁的皇妃不明白她們在說什么,一頭霧水的看看紫玉,又看看老夫人。看著這一幕,便是那幾個弄舌的婆子,也不得不承認(rèn)紫玉說的是對的。
老夫人是什么人,只聽了個開頭,便已知曉。說道:“還是改不了貪吃的毛病。想必是吃壞了肚子了吧?”
說罷,又是不屑又是嗔怪的看了皇妃一眼。
“才沒有呢!”皇妃本能的辯解道。
老夫人不跟她廢話,只是哼的一笑。
奶媽此時才心里一松。要知道她這也是棋出險招,當(dāng)著老夫人,她自然不便出言提醒??刹煌逼七@層窗戶紙,依老夫人的性子,她能就這么一直折騰著皇妃。也是因為她知道皇妃的性子,皇妃心高氣傲,便是清醒的時候也不會低三下四的主動去找皇子,更何況現(xiàn)在人事不知,哪里還能想起來那點子事?,F(xiàn)在好了,老夫人心里的疙瘩總算是解開了??衫戏蛉丝粗孟襁€是不大高興。難不成還有什么事?
“雖說如此,也還是你們不對?!崩戏蛉说?,“正是因為皇妃糊涂,才是用得著你們的時候?;首友巯略谛滩慨?dāng)差,不比平日。放著你們一個個在屋里酣睡,倒讓皇子去徹夜未眠來照料皇妃。還要你們有何用!”
老夫人說著一頓龍頭拐,一屋子連婆子帶丫頭又是倏然心驚。人家是幫理不幫親,到老夫人這里是正好反過來了。先前還記恨著皇子背著她自行其是。現(xiàn)在誤會澄清,當(dāng)下又心疼起皇子來。又找起了丫頭們的麻煩。“若是下次還有此事,罰一月的月銀,再有下次,一律發(fā)還原處!”
紫玉等含淚叩頭,不敢二話。
“就知道罵人!”皇妃小聲嘀咕道。
“皇妃!”紫玉哀求的看著皇妃。
皇妃此時已經(jīng)能看出些眉眼高低來,怕再給紫玉招來不是,只得嘟著嘴不做聲了。
見皇妃還是犟頭犟腦的,老夫人心里又是氣又是笑。知道一時半會兒她也轉(zhuǎn)不過彎來,便向后靠在炕桌上,展了展腰說道,“明日起就不用過來請安了。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該給皇妃收拾著做些衣裳首飾。若是后院庫房里沒有,便叫人去鋪子里去取?!?p> 紫玉忙應(yīng)了一聲,趕緊帶著皇妃出來。
皇子這些日子在刑部日日早出晚歸。對府里的這些事情全然不知。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采買一應(yīng)過年物品,從對聯(lián)鞭炮到糖果花生。還有年下探親訪友的禮品和給各級上司的年禮,都是男人們的事情。刑部的這些官吏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皇子混得熟了,便開玩笑說,半個朝歌都是義王的,皇子自然不用跟他們一樣擠著去買年貨。便讓皇子替他們看家。反正都這兩天了,哪個衙門也無心辦公,都在準(zhǔn)備過年,也沒什么事情。皇子照樣欣然應(yīng)允。看著他們欣喜忙亂的樣子,皇子生平第一次也有了過年的感覺。
過年了。又是一年過去了。這一年對皇子來說是何其的漫長啊。剛來刑部那幾日,皇子幾乎是夜夜無眠。像一只被逼上絕路的野獸,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危險一步步逼近。說是度日如年一點也不為過。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這一年終于過去了。雖然明年還是未知的一年,但起碼新的一年多少能給人帶來一些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