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雄怔怔地聽著,聽得他話中咬文嚼字,雖然不大懂,卻也知他說得很對,朱武雄向來敬愛師父,聽他將師父說得一無是處,到后來更肆意譏嘲,心下難過,忽地轉(zhuǎn)身,說道:“我要去睡了!不學(xué)了。”
那老丐奇道:“為什么?我說得不對么?”
朱武雄道:“你或許說得很對。但你說我?guī)煾傅牟皇牵覍幙刹粚W(xué)。我?guī)煾甘乔f稼人,不識字,不懂你說的那一套也是有的……”
那老丐笑道:“你師父不識字?哈哈,這可奇了?!?p> 朱武雄氣憤憤地道:“莊稼人不識字,有什么好笑?”
那老丐哈哈一笑,伸手撫他頭頂,道:“很好,很好!你這小子心地厚道,我就是喜歡你這種人。我向你認(rèn)錯,從此不再說你師父半句不是,行不行?”
朱武雄轉(zhuǎn)怒為喜,笑道:“你只要不說我?guī)煾福蚁蚰憧念^也成?!闭f著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那老丐笑吟吟地受了他這幾拜,隨即解釋劍招,如何“情停奠祟”,其實(shí)是“蜻蜓點(diǎn)水”;如何“散寰討岳”,乃是“三環(huán)套月”。
在甬席土音中,這“祟”字和“水”字卻也差不多。
即老丐言語中,當(dāng)真再也不提陶安云半句,單是糾正朱武雄劍法中的錯失。
那老丐道:“你劍法中莫名其妙的東西太多,一時也說不完。我教你三招功夫,明兒你再跟這八個不成器的小子打過,用心記住了。”
朱武雄精神一振,用心瞧那老丐使竹棒比劃。
第一招是“繞劍式”,敵人若是一味防守,那是永遠(yuǎn)刺他不著,但只要他向你襲來,你便迅速旋轉(zhuǎn)身體,飛身繞劍,從敵人身后發(fā)起進(jìn)攻。
第二招:“耳光式”,便是那老丐適才劍交左手、右手反打他耳光的這一招。這一招古怪無比,就算敵人明知自己要劍交左手,反手打他耳光,但閃左打左,閃右打右,越是閃避,越打得重。
第三招是“去劍式”,適才老丐用竹棒令他長劍脫手,便是這一招。
這三記招式,那老丐都曾在朱武雄身上用過,本來各有一個典雅的名稱,但那老丐知道他西瓜大的字識不上幾擔(dān),教他詩句,徒亂心神,于是改用了三個一聽便懂的名稱。
朱武雄并不如何聰明,性子卻極堅(jiān)毅。這三招足足學(xué)了一個多時辰,方始純熟。
那老丐笑道:“好啦!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今晚我教你劍法之事,不得跟誰說起,連你師父和師妹也不能說,否則……”
朱武雄敬師如父,對這位嬌憨美貌的師妹又是私戀已久,說有什么事要瞞住師父、師妹;那可比什么都難,一時躊躇不答。
那老丐嘆道:“此中緣由,一時不便細(xì)說,你若泄露了今晚之事,我性命難保,定要死在遮天手吳癡仞的劍底?!?p> 朱武雄吃了一驚,奇道:“老伯伯,你武功這么高強(qiáng),怎會怕我?guī)煵???p> 那老丐不答,揚(yáng)長便去,說道:“你是否有心害我,那全瞧你自己了。”
朱武雄忙追了上去,說道:“我多謝老伯伯還來不及,怎會害你性命?我要是泄漏一字半句,教我天誅地滅。”那老丐嘆了口氣,足不停步地走了。
朱武雄呆了一陣,忽然想起沒問那老丐的姓名,叫道:“老伯伯,老伯伯!”
但那老丐沒入樹叢之中,已然影蹤不見了。
次日清晨,陶安云見朱武雄目青鼻腫,好生奇怪,問道:“跟誰打架了,怎么傷成這個樣子?”
朱武雄不善說謊,支吾難答。
陶蘭笑道:“還不是昨天給那個什么大盜徐泰打的么?”
陶安云決計(jì)想不到昨晚之事,也不再問。
陶蘭拉了拉朱武雄的衣襟,兩人從邊門出去,來到一口井邊,見四下無人,便在井欄圈上坐了下來。
陶蘭問他道:“師哥,你昨晚跟誰打架了?”朱武雄囁嚅未答。
陶蘭道:“你不用瞞我,昨天你跟徐泰相斗,他一拳一腳打在你身上什么地方,我全瞧得清清楚楚,他可沒打中你的眼睛?!?p> 朱武雄料知瞞她不過,心想:“我只要不說那老伯的事,就不要緊?!?p> 于是將吳門八弟子如何半夜里前來尋釁、如何比劍、如何落敗受辱的事一一都說了。
陶蘭越聽越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氣憤憤地道:“他們八個人打你一個,算什么好漢?”
朱武雄道:“倒不是八個人一齊出手,是三四個打我一個。”
陶蘭怒道:“哼,他們?nèi)膫€聯(lián)手打你,已經(jīng)贏了,其余的就不必動手,倘若三四個打你不過,還不是五六個、七八個一起下場?!?p> 朱武雄點(diǎn)頭道:“那多半會這樣。”
陶蘭霍地站起,道:“咱們跟爹爹說去,教吳癡仞評評這個理看?!?p> 她盛怒之下,連“吳師伯”也不稱了,竟是直呼其名。
朱武雄忙道:“不,我打架打輸了,向師父訴苦,那不是教人瞧不起嗎?”
陶蘭哼了一聲,見他衣衫破損甚多,心下痛惜,從懷中取出針線包,就在他身上縫補(bǔ)。
她頭發(fā)擦著朱武雄下巴,朱武雄只覺得癢癢的,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不由得心神蕩漾,低聲道:“師妹!”
陶蘭道:“空心菜,別說話!別讓人冤枉你作賊?!?p> 江東三湘一帶民間迷信,穿著衣衫讓人縫補(bǔ)或綴鈕扣之時,若是說了話,就會給人冤賴偷東西。“空心菜”卻是陶蘭給朱武雄取的綽號,笑他直肚直腸,沒半點(diǎn)機(jī)心。
這日晚間,吳癡仞在廳上設(shè)了筵席宴請師弟,八個吳門弟子在下首相陪,十二人團(tuán)團(tuán)坐了一張圓桌。
酒過三巡,吳癡仞見朱武雄嘴唇高高腫起,飲食不便,說道:“吳賢侄,昨兒辛苦了你,來來來,多吃一點(diǎn)?!睊读艘恢浑u腿,放在他碟中。
顓賈鼻中突然哼了一聲。
陶蘭早已滿肚是火,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吳師伯,我?guī)煾邕@些傷,不是徐泰打的,是你八個高徒聯(lián)手打的?!眳前V仞和陶安云同時吃了一驚,問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