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支崑尼死去后的第四十年,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人們終于迎來了一個和支崑尼相近的孩子。雖然他沒有眼睛不能視物,但他已經(jīng)擁有超越常人的強壯的身體和堅硬的骨骼。
這四十年來,原本憑借著守護神的強大而獲得的土地與資源,也隨著他的離去,被其他的部落分搶而去。昔日的強盛不再,人們甚至無心再追捧那些異形的骨頭,他們有了更重要的目標——再造出一個神明。
于是在無數(shù)次試錯后,一個形態(tài)和支崑尼相似的孩子出現(xiàn)時,人們立刻意識到成功將至了。這是賜予!是上天在告知他們將要迎回守護神,他們?yōu)榇吮陡泄奈琛?p> 只是可惜,后來迎來的每一個“支崑尼”都不及最初的那個守護神,他們無一不是瞎子,需要有人貼身服侍才能順利長大,即使順利長成,也仍不及那一個勇猛。
不過幸好,幸好人們不必只靠著一位守護神了,哪怕是失了眼的支崑尼,只要數(shù)量夠多,依舊可以站在部落榮光的最前端,做破強的利劍和吞并的獠牙。
可是人們膨脹的欲望裹挾來的鮮血,毫無疑問地最先澆灑于這些神明。依靠越來越多的“支崑尼”,這個部落從自保到反抗,而后奪回原本的土地與資源,再然后一如最初的所作所為,開始掠奪,不斷地吞食著更多的東西。
最終,鮮血淹沒過支崑尼組成的高大的骨墻,傾灑在這些貪婪者的頭頂,換句話說,他們大難臨頭了。
那是發(fā)生在很久之后的事了,當這只貪婪的豺狼將獠牙對準不該它覬覦的領(lǐng)地時,盤踞在圣山中的巨獸終于被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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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應(yīng)該陷入夢中,卻被一陣嘈雜吵醒,那些陌生的音節(jié)組成的話語涌進我的腦海,直接被過濾為了我能夠理解的語句。
“愿支崑尼驅(qū)逐巨獸。”“給我更多的力氣吧。”“不要讓更多的人死去?!?p> “賦予我們驅(qū)逐敵人的力量?!?p> 我聽到周圍的人在不停地祈禱,甚至連他們跪伏在地時,身體與土地摩擦的聲音都清晰可辨,但也僅僅是聽得到而已。我的聽覺變得異常靈敏,視覺卻再一次被剝奪。
這種感覺已然很熟悉了,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又一次開始了共感。
和之前不一樣的是,我竟然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拖進了共感里,而且看情況,這個共感的對象也是一個支崑尼,一個沒有眼睛,被當做戰(zhàn)爭工具的支崑尼。而我被束縛在這具龐大的軀體里,正在接受人們對神明的祈禱。
在睡著之前,我感受到懷里那顆珠子在發(fā)熱,想來是石棺里那個支崑尼的執(zhí)念附在了珠子上,可是在輪回術(shù)被封印住的情況下,我沒辦法靠自己離開共感狀態(tài)。
能被放在主殿內(nèi)祭臺上的支崑尼,通過他的視角,說不定可以解開我之前的疑問。
我?guī)е@樣的想法,把心神都放進了共感的幻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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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楊醫(yī)生的話來講,當人們制造出第一個神明后,經(jīng)過重現(xiàn)“實驗”過程,反復驗證,最后得到了穩(wěn)定的培育步驟,并將其刻在了石碑上。石碑上的兩個標記點,是經(jīng)過數(shù)個“實驗體”成長的驗證所得到的,用來衡量支崑尼生長狀態(tài)的指標。
在支崑尼能夠摸到第一個標記時,他們就會接受狩獵和拼殺的訓練,而能夠摸到第二個標記時,就意味著支崑尼擁有了可以上戰(zhàn)場的能力,成為一個合格的“守護神”。
這些新的神明都是瞎子,為了照顧他們的生活,部落選擇了一些女人來引導支崑尼們行動和訓練,后來,她們有了統(tǒng)一的稱呼,叫做伮瑪。
就這樣又過去了很多年,一個特別的支崑尼誕生了。
這是一個異常強壯的孩子,自他誕生的那一刻起,就被捧上了圣壇的最上方,接受最精心的照料,所有人都期盼著他長成最強壯的支崑尼,然后帶領(lǐng)部落更加強盛。
不負所望的是,他用最短的時間摸到了第一塊標記,而后在所有的訓練中都表現(xiàn)出驚人的強勢。當人們認為部落的榮光指日可待時,意外卻先一步來臨。
那原本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掠奪,對方只是一個小型的部落,人數(shù)不及他們的一半,沒有像樣的武器也沒有多么強大的勇士,聽聞只是一個依靠獸靈庇佑才能安穩(wěn)存在的小部落,而所謂的獸靈,也不過是一頭垂老將死的狼而已。
伮瑪掌握著長繩,繩子的另一端連接在支崑尼頸間的金屬環(huán)上,當目盲的支崑尼走上戰(zhàn)場時,通過這根繩子可以指揮他們的行動。
最前方是支崑尼,而后是有力一戰(zhàn)的男人們,最后才是掌握著長繩的伮瑪。這是無往不利的戰(zhàn)術(shù)。
反觀對面,女人和男人一起站在最前方,中間拱衛(wèi)著一個老頭,老頭身邊是一頭通體白色的狼,它的脊背高高拱起時足有一人高,雙眼中是哪怕年邁也不減銳利的兇光。但這還不夠,至少面對支崑尼是不夠的。
僅僅一次沖殺,五個支崑尼包圍住那頭白狼,它已然沒有機會逃脫。
白狼仰頭長呼,聽不出悲壯,甚至飽含著興奮。那個部落里的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它,當它的咽喉被支崑尼撕碎時,有人慟哭,卻也有人大笑。
大笑的是那個老者,他的身體像是殘燭的晃影,隨著笑聲的起伏不停地顫抖,而后倒下。
就是這時,異變發(fā)生了。
那個被留在圣壇上尚未長成的支崑尼,只是聽聞了彼時的場景,白狼的尸體到在平坦的土地上,血液卻順著唯一一個方向流去,那是太陽每日隱沒的方向,是連傾倒的天光都會被吞噬之處。老頭也嘔出兩口血來,瞪大了雙目看向那些支崑尼,說出了對這個貪婪的敵人的詛咒:
“支彌羅儂會替我們懲罰瀆神的惡人?!?p> 隨聲落下的是一道旱雷,粗壯的光芒砸落在白狼的尸體上,尸體瞬時化為灰燼,附近的幾個支崑尼無一幸免,全都葬身在天雷之下,留下焦黑的骨骼和裂隙的大地。
侵略者慌了神,卻不是為了死去的支崑尼們,而是因為這道毫無預(yù)兆的雷,為了那一句“支彌羅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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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支彌羅儂?”他問那個說話時一直在顫抖的伮瑪,她緊緊拉住他的手,上下牙磕絆發(fā)出的聲響在他聽來格外明顯。
似乎是恐懼從心底攀上了喉嚨,在扣響牙關(guān)。
他猜測那會是“惡魔”一類的存在,但伮瑪最終擠出的語句卻是:“那是眾神之鄉(xiāng)?!?p> 支彌羅儂——是圣王盤踞的山林,是眾神棲居的國度。
圣王,據(jù)說是天地間最龐大的生物,它們長腹、無足、頭生有角,有最堅硬的鱗甲和最惡毒的獠牙,它們通人言,可以吞吃巖石,吐息可變雷火,血液可化河澤,被它們的雙眼看到的一切東西,可以由生化死,也可由死化生。
他聽過圣王,但沒有人真的見到過,它們只在居住的地方活動,從未離開過領(lǐng)地。
可“眾神”又是什么,如若是同他一樣的“神”,為什么伮瑪提及的時候要帶著恐懼?
但,什么是“神”呢?他和所有的支崑尼被稱作“守護神”,從來都知曉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是保護這些供養(yǎng)自己的人,他是守護者,要為了這些人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還有鮮血與骨骼。
所以真正的神都是靠枷鎖和供養(yǎng)生存的守護者嗎?他聽聞“支彌羅儂”時,第一次生出這樣的疑問。
只是疑慮剛生不久,答案就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來臨了。
傳說中的圣王離開了領(lǐng)地,來到了他們生存的土地,短短數(shù)日,所有長成的支崑尼都戰(zhàn)死了,連骨頭都沒拿帶回來。
被嚇破膽的伮瑪帶回了戰(zhàn)場上的消息。圣王帶來了一群勇猛的戰(zhàn)士,還有一位支彌羅儂的神明,神明高大的身軀被甲衣所包裹,當人們注視到他時,那身甲衣就會發(fā)出奇妙的白色的光芒。所有武器都傷不了他分毫,他的力氣足以和支崑尼媲美,只是支崑尼傷不到他,他卻能殺死支崑尼。
于是所有長成的支崑尼都沒了,不可避免的,他成為了最大的希望。
一場最匆忙的儀式展開了,在年歲尚未到達前,他被伮瑪帶上了祭臺,不負眾望的觸碰到了第二塊標記,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守護神”。
部落里的長者們激動地跪行到他的面前,依次捧住他的手顫抖著親吻。
他看不到,但能靠視覺以外的東西清晰地感知這一切。有人在歡呼,有人在親吻自己的孩子,有人高聲感謝著天地,感謝老天降下了最強大的支崑尼,他們又有了希望......
是啊,除此之外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了,前方的戰(zhàn)場上盤踞著的龐然巨物,只有最強大的支崑尼,才有可能與之抗衡。
儀式結(jié)束。他第一次感受到那個作為他伮瑪?shù)呐司谷蝗绱擞辛?,她握緊了長繩的一頭,用前所未有的力量指引他走上了戰(zhàn)場。
那里有他直接為止從未聞過的氣味,和從未感受過的惡意,不同于獵場,對面不是只會忠于欲望的野獸,敵人的注視比他曾承受過的所有目光都要灼熱,他迷茫地感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分不清方向,只有頸上傳來被束縛的力量牽引他的行動。
廝殺、突圍、吼叫、傷口......
最后,他站在一片黑暗中,聞到了和戰(zhàn)場格格不入的氣息。那一刻,他竟然覺得有些可惜,他從沒有接觸過與之相似的東西,所以無法用任何意向來記憶住這股氣息。他只是察覺到它的存在就明白,身前的黑暗處,正駐足著一位散發(fā)著白色光芒的神明。
那位神沒有像殺死其他支崑尼一樣殺死自己,而是安靜地注視著,而后對他說了一句話。
那時的他還不懂支彌羅儂的語言,只是記住了那段音節(jié)。
在不久之后,當他能大致懂得他們的話語,并踏足眾神之鄉(xiāng)時,從一個女人的口中再次聽到了這句話。
他\她說:“這就是你們的神?”
而后來自遙遠之地的神終止了戰(zhàn)爭,并帶走了一個最強大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