佝僂著身子的江呈書,無人應和,顯得勢單力薄,有些獨木難支。
但是,他是個內(nèi)心極其強大的人。這點困境,不值一提。
江呈書想了想,暗忖知道了畫仙在江湖上的地位,也算是多了解了一分對手的底細。
不過,話雖如此,眼前的難堪容不得避退,帝皇之刀的威嚴還是得牢牢抓住。
可是,一盤棋下到中段就已經(jīng)顯露頹勢,怎么樣才能挽回敗局呢?
是繼續(xù)落子,尋求轉(zhuǎn)機?
還是搬桌砸椅,出其不意,直接毀了這對自己不利的棋盤?
江呈書望了眼背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既不敢看自己,也不敢看洛寒天的一群人,若有所思。
不不不,前者太愚蠢,后者不雅觀。
布局的主動權(quán)在自己手上,何不改日再戰(zhàn)?
江呈書佝僂著身子,沖著老丞相拱拱手,笑道:
“來日方長,我有的是辦法讓他親口承認。鎮(zhèn)撫司忙碌,江呈書不多寒暄,丞相告辭。”
江呈書說完未等丞相應和便直接轉(zhuǎn)過了身,干脆利落,沒有一點猶豫。
目中無人!
老丞相嘴角微微一抽,心生慍怒,但還是客氣地送了句話。
“指揮使慢走,老夫身體不行,恕不遠送?!?p> 然而,江呈書絲毫沒有搭理,轉(zhuǎn)身之后就成了聾子。
洛寒天望著錦衣衛(wèi)眾人離去的背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良久之后再呼出來。
地上尸骨不全的人,是和他一起度過了二十載春秋的同門兄弟。
而此時,害得兄弟死無全尸的人在自己眼前揚長而去,洛寒天的心在滴血。
但是,他知道,此地是京城,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太不理智。
老丞相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最后說道:
“畫仙,還請節(jié)哀順變?!?p> 洛寒天臉上的冷冽被老丞相的勸慰驚醒,轉(zhuǎn)臉之間就變換成了戲謔。
“論手段,哎,我們江湖人終究沒你們這些吃殺人飯的錦衣衛(wèi)狠啊,丞相你說是不是?”
洛寒天的神色上已經(jīng)看不出任何不滿和憤怒,只有令人膽寒的平靜。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惜,這世上就是有人喜歡會讓人生不如死?!?p> 洛寒天無奈的嘆口氣,好似在替一個慘死的陌生人感到惋惜。
老丞相知道他此刻心情很差,見狀只是苦笑一下,沒有接話。
剛才自己還在路上罵閻羅殿手段畜牲不如,這么快錦衣衛(wèi)就過來秀了一番手段,真是打臉。
洛寒天對著車夫說道:“找個麻袋給我。”
“???”
“我要裝他?!?p> “啊,是?!?p> 麻袋不難找,車夫很快就回來了。
接過麻袋,洛寒天對著兩人擺了擺手。
“你們先回去吧,我處理完了就去丞相府?!?p> 李修遠嘆了口氣,坐上了馬車,離開了這片血泊之地。
最后,洛寒天一點點的將地上的東西撿進麻袋,帶回了小院。
洛寒天在院里埋頭挖坑之時,一只信鴿飛了過來。
洛寒天停下鋤頭,打開信紙。
是判官遞過來的戰(zhàn)報,信上只有一行扭曲難認的怪文。
這是判官文,閻羅殿特有的交流方式。
幸不辱命,惡官已除其六。
洛寒天只交給他們六個名單,看來沒有一個命大之人躲過了判官的懸梁吊頸。
他隨手將信條丟到了一邊,挖好了坑,妥善的將兄弟埋好,在新土之上放了塊石頭,然后將多出的新土丟進了池塘里。
快速地在新土之上撒了一層飛灰,處理一番,落眼過去,與平常無異。
洛寒天對著地下的兄弟鞠了一躬,說道: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清凈依舊在,地獄是人間。判官無名,來世再會。”
平復了一番心情,洛寒天腳步輕點,快速地朝丞相府趕去。
洛寒天心里清清涼涼,但是不應該泛起漣漪,因為判官來信沒有對他說過,有人傷亡。
那他就不應該悲傷。
洛寒天腳步很快,快到街上的普通人毫無察覺,快到江湖逗留客只知道有白影飄過。
再次坐到丞相府,洛寒天和李丞相直接少了幾分歡笑。
老丞相還是給洛寒天倒了杯熱茶,希望可以暖暖他的心子。
“畫仙,我覺得你可能被錦衣衛(wèi)盯上了,否則江呈書不可能直接跑到你的面前來立下馬威?!?p> 洛寒天眼睛微微抬起,知道他有所教誨。
“丞相想勸我什么?”
老丞相正色道:“離開京城?!?p> “我才剛到幾天,丞相就擔憂到了這么急著讓我離開?”
“畫仙有所不知,這京城每一里都至少會有兩個飛魚盯著?!?p> 兩個,還是最少的,其實為了保證京城的絕對安全,實際上暗處的更多。
話雖如此,但是洛寒天并不在意。
“我光明正大,不怕有人注視著我。”
“江呈書只要抓到機會,證據(jù)確鑿,肯定會抓你?!?p> “他錦衣衛(wèi)不是抓人不需要證據(jù)嗎?”
“普通人確實如此,他就算捏造偽證,也無人敢多說。但是……”
“但是因為我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畫仙,所以他反而要對我公平?”
洛寒天覺得有些好笑,這是他給予自己尊重?
“那倒也不全是,你身在京城,這場博弈就不會公平。只是,朝堂上肯定會有人幫你說話,至少可以讓你免于被他栽贓嫁禍?!?p> 幫我?還是幫我說話?
有意思。
洛寒天感到有些怪異,隨口道了聲謝。
“多謝丞相?!?p> “不只是我,還有這些人?!?p> 老丞相遞過來一個官員名單,能夠被丞相寫在上面的都是朝堂之上的中流砥柱,有幾個名字被特意圈了起來。
洛寒天不解的看著老丞相,名字總數(shù)不少。
“沒有圈起來的這些人是什么意思?他們都是江呈書的狗?還是所謂的明哲保身,隨波逐流的中立派?”
“非也,這些人是我朝有重用之人,在此羅列出來,實在是我防微杜漸之舉?!?p> “防微杜漸?還請丞相不要賣關(guān)子,我可不懂你們的官話兒?!?p> “意思就是,萬一,日后你們真起了沖突,我希望閻羅殿懸梁吊頸之時,可以避開他們?!?p> “避開他們?丞相只給個名字就打算讓我閻羅殿聽從你的號令,可是遠遠不夠的!理由呢?”
“他們中有些人官位不高,而且還是江呈書的親信,但是他們這些人所司之職,目前無可替代之人。”
說到這里,洛寒天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我還以為你是大發(fā)善心呢,搞半天只是因為他們是可用之人?!?p> 洛寒天大感無味,端起熱茶喝了一口。
老丞相有些尷尬,賠了一下笑臉。
“我活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我大乾朝的老臣了,心里除了自家的這些兒女,也就只剩江山社稷。”
“有江山社稷就好。其他的無所謂,善心無用,不如給予其刀削一般的磨礪。”
“這么說,畫仙是答應了?”
“我只保證閻羅殿今后不主動去碰他們,若是找死,那就怪不得我們。”
“如此足矣,自救者天救,自殺者不可留,多謝畫仙?!?p> 老人徐徐下拜,行的是大禮。
洛寒天這次沒有扶起他,他覺得閻羅殿受得起他這一拜。
洛寒天話鋒一轉(zhuǎn),問道:
“那這些畫圈的人,就是你的親信咯?”
“那倒也不是?!?p> “不會吧!這才七八個人,你這丞相當?shù)迷趺催@么沒牌面?!?p> 李修遠老臉一紅,他確實平日里沒有廣交門生,營私結(jié)黨,只好干笑。
“呵呵呵,不妨礙不妨礙?!?p> “他們都不是你的人,這還不妨礙?你怎么確定他們一定會幫你?”
“誒,畫仙這話就說岔了。他們不是會幫我,而是會幫你?!?p> “此話怎講?我可不認識他們?!?p> 難道他們都是拜倒在我的霸氣之下的粉絲?洛寒天嘴角勾起,暗暗猜測。
“他們不需要認識畫仙,他們會幫助他們認為是正義的那一方?!?p> 正義?久違啦!
洛寒天眼前一亮。
“朝廷上居然還有這種愚蠢的呆瓜?”
“畫仙注意言辭,他們這可不是愚蠢,而是正直,頂天立地的正直,猶如當世的包拯,他們這樣的人才是一朝興盛之根本?!?p> 老人談起這幾個人來,有些激動,竭力地維護著他們的顏面。
洛寒天害怕老人當場被氣死,立馬寬慰道:
“得得得,你別激動,你要是氣死了,你老李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們可就都得充當官妓了。”
但是老人聽到洛寒天的這句話,頓時更氣了。
“你你你…你休得胡言!”
洛寒天極其不厚道地笑了起來。
“他們這幾個人夠頂用不?”
洛寒天有些懷疑,歷史上除了包拯和其他幾個正直忠臣遇到了明君得到了重用,在朝廷上有話語權(quán)之外,其他的歷朝歷代的那些忠誠良將,大多就被奸臣們排擠在了角落里悶頭做事,不見天日。
“雖然,這些人加在一塊說話也不如江呈書有份量,不過在皇上面前只求一絲公正還是綽綽有余的。”
“哦~那行吧?!?p> 洛寒天牢牢記住這些名字,點了點頭。
李修遠,李丞相,記住了洛寒天剛才隨口說出的官妓二字,有些擔心,瞬間想到了后路。
“對了,畫仙,我有一事相求?!?p> 洛寒天心想,我的事還沒說完,你就又有事兒了。
“不用求,直接說吧。”
老人有些扭捏,仿佛有些難以啟齒。
“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但講無妨。”
老人聽到,頓時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