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透鏡:夜奔
“……首領剛加入全界會時是大半年前。那會我已經(jīng)是品紅色等級的高層了?!敝苄πΦ?,聲音再次微微下沉,是陷入回憶的下沉,“他是前任首領帶來的,一來就從黃色等級開始。全界會內部的職位分工不是很明確,大家干的活都挺雜,尤其全界會本部和分部正在鬧分裂……他當時主要是對接新成員以及一些對外的事務。辦事能力不賴,也會去和本部的各種人打好關系,從高層到普通成員都是。不過首領不是熱衷于社交活動的人,我是沒有從他的社交里看出他的愛好。而且那時起首領就時常會獨處,每周至少留出一天,看書運動打游戲都有。那段時間里他沒表現(xiàn)出什么野心……不對,是沒有表現(xiàn)出明確的目的性。但全界會本部和分部正在鬧分裂,大家對他的態(tài)度也算不上特別好,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流言。”
“然后就坐上了下一任首領的位置?”
“對。半年前,前任首領意外身亡……啊,在此之前首領也爬到了藍色等級,畢竟受器重有能力,還有發(fā)現(xiàn)本部的某些高層叛變到分部的實績。至于當選新一任首領,其實有點高層間相互制衡的意思。”
“相互制衡?”
“只是說有點那個意思。后來本部與分部關系再變差,一些高層也就走了,首領又收服了你們組織派來臥底的溫落,聲望更是大漲。那時起首領的行事風格多少變了點,帶了點神秘味道。經(jīng)常性的找不到人,不過又傳出來首領也是超能力者的消息。大概是從溫落那里傳出來的?!?p> “聽上去像是首領指使溫落放出的信息?!蔽盒性瞥烈?,“還有別的嗎?”
“……首領的家庭關系很糟糕。”周笑笑托住下巴,“他是意外懷孕的結果,父母奉子成婚。不過婚姻沒持續(xù)幾年,女方貪圖男方財產,只是將兒子作為談判的籌碼。離婚之后,男方也將孩子甩給了親戚?!?p> 話題跳脫得出乎意料。怎么從行為表象一下子跨到童年人格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根源在于親情缺失?”
“影響三觀塑造吧。”
魏行云想了想:“崔離岸是哪里人?”
“不清楚。”
“那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偷聽來的?”她的句尾居然帶了點問句的調。
魏行云舔了舔嘴唇。
搶在魏行云說話之前,周笑笑右手猛地錘了下左掌:“說起偷聽,我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解釋。靈感就來自于你和齊鳴飛剛說的‘人體實驗’——說不定全界會就是一場實驗?!?p> 她倒是主動接上了“偷聽”這關鍵詞,甚至還把話題推到了新的位置。
魏行云不得不承認話題轉移得非常成功:“這個解釋是解釋什么的?”
她的眼睛在鏡片后面閃閃發(fā)光:“時機問題??!我們昨晚吃烤串時提到的,首領為什么要在那種時候選擇對組織攤牌?!?p> 由超能力者李華提出的問題。當時的答案則是“時機合適”,差不多是用問題回答問題。
“你這么快就有了猜想?”魏行云問。
“真的是頓悟?!敝苄πη辶饲迳ぷ樱苯娱_講,“以我們的經(jīng)驗來說,首領的能力和詛咒有關。我是不知道超能力者覺醒超能力時腦子里會不會冒出使用說明,但不管怎么樣,能力總需要測試一下。對吧?”
“嗯。”
“而‘詛咒’測試起來是需要客體的,甚至大量客體?!?p> “所以他盯上了全界會?”
“而且啊,首領的手下有溫落這種超能力者,可以像齊鳴飛救我一樣關鍵時刻英雄救美。這是只有成為團體之首才能做到的。全界會作為類似傳銷團伙的團體,非官方性質和反政府性質導致各個人的遭遇情報不易統(tǒng)合或流出,是一個完美的實驗場。選擇全界會的理由、成為首領而不是止步于普通成員的理由、執(zhí)行的手法,都齊全了?!?p> 最后的四個字念得節(jié)奏和力度都很到位,表示她的發(fā)言告一段落。
“邏輯上大概沒問題……那‘首領為什么要在那種時候選擇對組織攤牌’這個時機問題呢?”魏行云挑起一邊眉毛,“你該不會想說……”
“因為全界會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绻麑嶒炓呀?jīng)結束了,那么全界會普通成員就失去意義了?!敝苄π跉忸H有反派風范。
“這解釋也太單純了,又不是打游戲?!蔽盒性茡u頭。打從剛才起,腦袋就有種性能兩極分化之感,敏銳但抓不住結論。
“當然也有其他影響因素存在,我又不是那個意思?!?p> “不是,不只是偏激,而且還有種割裂感……”魏行云費勁地尋找措辭,“為了實驗而加入極端團體并爬到首領的位置,做法太超脫實際了。為何在眾多選項中義無反顧不留退路地就選擇了其中一條——這不成了另一種形式的時機問題了嗎?”
“是選擇在先、義無反顧在后?!彼m正道,“選的時候不需要義無反顧也要不了那么夸張,但既然已經(jīng)選完了,到了該拋棄的時候還是果斷點最好?!?p> ——成本的選擇?拋棄的態(tài)度?
魏行云想反駁卻無從駁起。世界觀的差異顯然沒法通過臨時的口舌之爭解決,依照周笑笑的思路好像也確實成立。即使自己的世界觀才更正確,判斷更合常理;但如果崔離岸與周笑笑思維方式相似,崔離岸就是會這么做,那么錯的仍是自己。
——周笑笑好像很認可崔離岸的“拋棄”。也許她能當上全界會高層,一部分原因就是她和崔離岸的價值觀相近。
——價值觀相近。周笑笑也有類似的童年經(jīng)歷嗎?
——跑題了。崔離岸,崔離岸……
不祥。
突如其來的、朦朧而強烈的預感。不,連預感都不是,更像是“知識”。
不理解、不明白、也無法訴諸言語,只是知道,就是知道。
往左偏頭。
一塊石頭呼嘯著自后方射來,擦著右耳飛過,直入眼前的黑暗。
魏行云扭頭、轉身,右耳的痛感呼應般傳來。
看不見任何人。
——襲擊者在可視范圍外。
——是……
“溫落?”
周笑笑訝然。
“——好久不見。你穿五顏六色的衣服還真好看吶,周笑笑?!?p> 一身黑衣黑褲的男人緩步走進魏行云的可視范圍,身上的亮色除了皮膚就剩手腕上的青色手環(huán)。他的口鼻隱藏在防毒面具下,音色失真。
“多謝夸獎?!敝苄πε擦伺材_后跟,沒有選擇逃跑。
“首領特意放你一馬,你也真不領情。要依我說,你的事該放在度假村火災前解決?!比嗽斐芰φ邔⒛_步放得更慢,鞋底碾過路面,僅有細微的沙沙聲。
“這也叫放我一馬嗎?先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我?!敝苄π堥_雙臂,擺出無所謂的大方姿態(tài)。
“嘴硬就沒意思了。”溫落目光掃過魏行云,“既然你和組織搞在一起了,對于我這類超能力者的實力應該有概念吧。都這種時候了,不如示個弱求個饒?”
他領口處的皮膚可見黑色的紋路,那是使用超能力的標志?!颁洝钡纳眢w能力提升。
魏行云咽下一口唾沫,隨即才意識到自身的存在,理解眼下的突發(fā)情況。
“唉,那能否不吝賜教,你怎么找過來的?”周笑笑問出了這么個問題,恰與魏行云的思考同步。
如果是從他們出了警察局就開始尾隨,那么同行的齊鳴飛應該會有所察覺。
不止是這樣,襲擊周笑笑的家伙才被捕,而周笑笑從遇襲到離開警察局都有齊鳴飛陪同,溫落幾乎不可能跟蹤他們并把握住他們在警察局門口分別的時機。
那句“首領特意放你一馬”,也代表溫落似乎不知道周笑笑在幾個小時前被混混襲擊了的事。
只能是偶遇。
——只能是詛咒。
“就是你想的那樣?!睖芈渚痈吲R下,隱約帶著嘲諷的笑意。
防毒面具后的聲音像是由非人的惡意傳達的審判。
“我的待遇也太好了吧?”周笑笑也只能干笑。
“這位小哥?!睖芈滢D向魏行云,“咱們也算是前同事。你想必知道有我這么個人,我看你身手也不錯。沖突還是越少越好。接下來我要和周笑笑敘敘舊,你回避一下?”
周笑笑緊張地瞥向魏行云。
溫落竟然真的停下了,不知出于何種心態(tài),安靜地等待魏行云的回復。
成本的選擇與拋棄的態(tài)度。
等待決斷、逼迫決斷。
——不,感覺有哪里不對。
——為什么首先被溫落襲擊的是我?擺平目標的同行者固然合理,但他知道我是組織的人,他是怎么知道的?組織又沒有制服,是在剛剛正面看見我的眼睛才認出來的?
——他真的認出周笑笑了嗎?周笑笑穿的是常服,且沒帶那種手環(huán)。聽起來溫落也沒見過常服的周笑笑,只憑背影就完全確認了?而且他既然不知道周笑笑遇襲,默認周笑笑被放了一馬,說明他甚至可能不知道周笑笑被詛咒了?
——不,關鍵是,之前的推理,關于施仁與的推理。施仁與用與組織對立的方法讓我對“哪邊是對的”產生迷茫,但是這個方法完全是緩兵之計,他以暴露立場為代價拖住了我,能拖多久?單單這樣肯定得不償失。如果我是他,接下來的一步應該是?
——這次,被詛咒的是我?
“快……”
他剛一張嘴,溫落就抬手向他擲出了第二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