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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瘴記

第十九章:南澤引(六)

南瘴記 居居養(yǎng)盆花 3986 2019-12-28 09:55:00

  “阿青,阿青在哪?”

  “你,你吃了阿青?”我一面雙手并用想扳開他掐著我脖子的手指,一面不停艱難地發(fā)問,臉上是一陣脹,一陣緊,卻仍不肯罷休。

  他的嘴角咧起來道:“那小子——嘶——”他速速松開手,疼得一連倒退好幾步。等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手背手掌都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潰爛紫烏,毒蔓延至他拇指與食指的虎口處,并正匯向心穴。

  未等他穩(wěn)住踉蹌的身體,我背后聚起的毒霧煙便似毒蛇一般在我身后躥起,形成威壓之勢。我揉揉自己被掐疼的脖子,隨即出現(xiàn)一條黑霧盤纏在他頸上。

  “阿青在哪兒?”我問道。

  他不答話,雖被我制住,可眼珠卻骨碌碌的打轉(zhuǎn),不知道在想著什么鬼主意。

  真是莫名其妙的妖怪。

  這時不應(yīng)該立即向我求饒保命嗎?難道沒有意識到我很兇很危險?

  “喂!你最好老實交代,若阿青真有什么個閃失,那么你會比他還慘一萬倍!”我兇道,惡狠狠地瞪他,把黑霧收緊好一番,勒得他喘不來氣。

  “咳咳,我說,我說!”他掙扎道。

  “說!”我松一點黑霧纏他的力度。

  “就在這,你能不能再松一點?我好作法,除了這目障,這樣你就能看見他?!彼睕_我假笑道。

  我一下子除了他頸上的黑霧,他盡管面露驚喜之色,但也不敢輕舉妄動。我道:“你中了我的毒,乖乖的,我便不催動毒發(fā)?!?p>  “好,好。”他作法除了目障,我眼前卻全然是一片陌生的景象,平川深沼的,這是哪里呀?我有些蒙。

  “你別?;ㄕ校@是哪兒?阿青在哪?”我道。

  “是你們在我的迷陣?yán)飦y跑,自己亂了方位怎么能怪我?”他邊說,并不瞧我,在一叢叢葦草里撥撥扒扒,終于翻出阿青。

  我趕緊湊前看,看到阿青好好的,左手的那道傷口的血已經(jīng)凝固,也沒中什么毒,便放下心,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個站著的‘阿青’。

  看來這妖怪也挺厲害的,中毒這么久竟然還能保持障目化出的形體,毒累積漸深卻并沒有疼得哭爹喊娘,真?zhèn)€個都是狠人吶,難道是我的毒沒能與時俱進(jìn)便弱化了嗎?

  “這是哪?”我抬頭問他。

  他四處瞧著,似是辨認(rèn),然后點頭確認(rèn)道:“若望沼邊界。”

  我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彎了一下,難怪認(rèn)不出,原來才到邊界,可惜現(xiàn)在沒時間進(jìn)去看看。

  若望沼在別水澤北面,比別水澤大得多。別水澤只是西山中的一個天然湖泊,而若望沼則面積非常廣大,平湖緩川,沼澤低地,可謂應(yīng)有盡有,整體上平得十分有特色??墒俏乙サ氖菐r蕪境,方向偏了路更遠(yuǎn)呀。

  “你把我們帶到這里來干什么?”我喝道,暗暗催毒,壓得他一膝跪地。

  “都說了是你們自己在我迷陣?yán)飦y跑亂了方位,我怎么知道會來這?只是抓些食物填肚子,哪想到碰得上你這么毒的,那個人你想吃便給你,我打不過你,認(rèn)輸就是,嘶——你個歹毒女人,說好我乖乖的就不催毒,你……”他額上冒出汗來,有些沉不住氣。

  “我歹毒?如果之前是我輸,現(xiàn)在早被你吃掉了!”我道。

  “妖吃妖,不平常嗎?”說完,他還嘿嘿一笑。

  這嘿嘿一笑讓我心里有些發(fā)毛,雖說直接吸收其他妖怪的妖元確實是增強(qiáng)自身妖力的捷徑,且妖妖相殘的事也一直都沒有停過,但被這么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未免太讓一只妖心理不適了,這等于間接說,你若想活,不僅要防著仙士,魔頭等一掛的異族,并且還要防著你妖族同胞隨時可能不明不白插向你的一刀。

  生存本就艱難,這也太……讓妖心累了。

  況且妖族都生存千余年,也不至于如此不開化,明明別水澤里大家處得就很歡樂融洽嘛。

  “那你的死也很必然?!蔽依渎暤馈?p>  “什么?我這么說,你不應(yīng)該放了我嗎?”他有些驚異。

  “對不起,你坦誠之后露出的那層皮令我極其討厭!”我盯著他的臉,故意露出不可捉摸的神色。

  今天不好好對你進(jìn)行一下思想教育,凈化一下你黝黑的心靈,怎么對得住我這么三觀極正積極陽光上進(jìn)的行事風(fēng)格,我可是個受過神明指點洗禮的好妖怪呢。

  我“不懷好意”地走近他,沖他露出詭異的笑容,“妖吃妖,很平常,對吧?我吃你,很正常,是吧?”

  “你想干什么?你——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的身體在毒效下行動不便,只能在地上挪著,腿一蹬一蹬往后退,漸漸退到沼澤邊,再也無路可逃。

  我在離他七八步遠(yuǎn)的距離停下,眼鋒如刀地俯視他,身后忽現(xiàn)的毒霧沖向他——快如流矢。

  “瘴母娘娘!”那妖怪尖叫道。

  我一哆嗦停了毒霧,又費腦子地眨眨眼,道:“你真認(rèn)識我?”

  他被我問得答不出話來,嘴巴絞緊,眼神緊張。

  本來只想嚇嚇?biāo)趺窗炎约豪系捉o挖出來了?

  幾百年前我也算氣正風(fēng)清的一位風(fēng)云人物,說不定他爺爺?shù)臓敔敶鄠骺溥^我雖然使毒,卻是如何良善正義……

  “算了,不過按你所說的,我不吃你,是不是很不正常?”我道。

  他慌亂的眼睛終于定在我身上,臉上的表情既錯愕又不解。

  “哎呀,我其實就是說,咱們沒必要妖妖相殘,長妖力助修為的法子,又不只有這一個,而且還這么殘忍野蠻,仙人修心習(xí)道,魔頭大戰(zhàn)四海,用這法子,怎么聽都不入流,真真品位低下?!蔽艺f完自己還點點頭。

  他不語,向我翻了個白眼,看上去十分不耐煩且不以為然。

  我繼續(xù)道:“這左仙右魔的,還雜著些人族和鬼魂,我們妖族要想壯大就得團(tuán)結(jié)起來才行呀!并且有些的只是看上去很兇惡,但本性是好的,”說到這我瞟了一眼阿青,又立馬回頭道:“且大家真的完全可以和平相處,根本不用每天打打殺殺,別…我們村就這樣,只要你想,并將和平的理念身體力行,絕對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美好——你身后!”我的瞳孔驟縮。

  他驚慌回頭,一墻高的污泥猛然壓來,我撈不回他,且被逼得連連后退,親眼看著他從一個泥人轉(zhuǎn)瞬間垮成一堆真正的爛泥。

  泥潮爬上岸走不了太遠(yuǎn),沒過多久便退去,只剩一層潮濕的惡臭和一堆污濁的白骨。

  我停在原地,腿硬是跨不出步子,只,只覺得那堆淤泥里的骨頭過分白得刺眼。

  地上的土像是漸漸軟了,周圍幾處低洼積水的淺坑里,水變得渾濁不堪,咕咚咕咚冒出泡,往坑的周圍泛著泥濘。

  我的心咚咚的空的厲害,跳的也急,一手挽著阿青的肩,一手摟著他的腰,刷地跑起來,全挑高的地方跑,半點泥都不敢踩,能多快有多快。

  后來進(jìn)入一片森林,也是跑,近乎逃。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拍得臉疼,我終于體力不支摔倒,身上全是泥。

  泥磕巴巴的,我把阿青扶在一棵樹下,自己呆呆坐在他身邊,勉強(qiáng)少淋些雨,一絲絲寒意侵來才稍稍振作。

  我跑什么?怕什么?逃什么?信什么?又不信什么?我深吸一口氣,再緩緩?fù)鲁鰜?,雨打在樹葉和枝干上沙沙的響聲,小獸出沒時輕詭的足音和身影都讓我的呼吸猝然不順。

  妖吃妖,很平常,完全沒有預(yù)兆的死亡,很平常。我皺眉甩甩頭,想著自己的膽子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身上冷得發(fā)寒,我抱膝縮著身體坐著,眼睫低落得快要瞇成一條打不開的線,別水澤多好,我怎么說離開就離開呢?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立馬汗毛豎起反手一砍,然后我這一砍差點沒把阿青又打暈。

  “阿青,你醒來得吱聲呀!”我摸摸剛才自己突突快跳出來的心,又馬上摸摸阿青紅腫的臉,剛才怕那一手砍出的殺傷力太大,結(jié)果在最后時刻改成反扇耳光。

  “我……我…”阿青疼得眼淚花花。

  我嘆了一口氣,下一瞬,便抱住阿青,既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剛才那個形化成阿青的妖怪被吃掉化成一堆骨頭渣子,霎那間生死轉(zhuǎn)換,讓我這個一直歲月靜好,準(zhǔn)備頤養(yǎng)天年的老妖怪嚇得不輕。

  阿青先是身體一呆,接著便緩和,我感覺他的手還在我背上輕輕拍了拍,倒真像是他在哄我。

  等雨稀稀落的少了,我們便起身出發(fā),我不敢在若望沼像個無頭蒼蠅般亂撞,還是先回別水澤吧。

  這次回去還得多做些準(zhǔn)備,起碼得知道從別水澤出發(fā)一直向東南方走大致會經(jīng)過哪些地方,其間盛產(chǎn)什么妖怪,性情如何如何對付等云云。真后悔沒聽枝婆婆的話多計劃一二,就頭也不回悶頭往外沖,我吃的米果然和她的鹽比不了。

  紫蝶一直引著我們向南走,我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像是在翻山,前一腳總比后一腳抬得要高,很吃力。許久之后我累得不行蹲下來休息,阿青也在我身邊蹲下,我伸出手,讓紫蝶停在指尖。

  我見阿青完全沒有倦怠之意,便笑道:“以前有聽說,人間孩童七歲八歲狗都嫌,精力旺盛的出奇,看來你也是呢?!?p>  紫蝶的光柔和的渲在他的臉上,他略微挑著一側(cè)的眉,眼睛也帶著一大一小,有些聽不懂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欺負(fù)你不知道自己的智識只有你七八歲時那樣唄。

  我別過臉,讓目光浸在沉下來的天色里,實在不知道自己搭理個什么勁。休整半刻,又繼續(xù)向南走。等天全黑下去再想辦法解決夜宿的問題吧。

  腳下的地面厚實軟踏,全是些半分解的樹葉細(xì)枝。紫蝶在前面照明,我開路,除去一些攔路的葉莖或荊刺,阿青就緊跟在我身后,半牽著我的衣角,怯怯懦懦,不敢多空出半步,有時走不穩(wěn)腳磕到坑還拖著我一起摔。沒辦法,孩子都嚇成這樣了,你怎么還能兇他?拍拍手臂,揉揉屁股,接著走啊。

  只見蝶兒身上的紫光愈加發(fā)淡,像被什么東西壓散了顏色,再向前飛幾步,便似被一把無形的刀一下子斬成兩截落在地上。

  我立即警覺起來,伸出一只手向后護(hù)住阿青,另一只在手心里騰出焰火,亮徹四周,卻根本沒看見什么東西。

  “咔嗒嗒——咔——咔嗒嗒?!?p>  “咔嗒嗒——咔——咔嗒嗒?!?p>  什么鬼玩意聲音還這么這么帶節(jié)奏?前方的聲響漸漸排成半包圍的壓迫感逼近,但我仍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一不做二不休!

  我排掌一橫化一道紫焰盾,拖著阿青硬著頭皮往前沖,一路好像撞翻點燃了不少東西,算了,那不重要。一路狂奔好久,最后耳邊的聲音被甩掉,呼——終于能好好走路了。

  “荒落,”阿青叫我道。

  “怎么了?”我問道,邊走邊回頭看他。

  “我覺得腳踩在地上特別軟……”阿青道。

  “剛跑路完是這樣的啦,要不就是你被嚇壞了。”我臉上笑著朝他看一眼,是的,我現(xiàn)在腿就很軟。

  “說不清楚,”他的手指在我的衣角捏起來,道:“我感覺路與之前我們上山來時不一樣。”

  我一手削枝撥葉,腳下沒停,抽空轉(zhuǎn)過頭瞧上他的鞋,道:“可能是你鞋底破——!”我話還沒說完,腦袋放空只感覺前腳一軟身體失重,往前一頭栽下去,沒摔到地上,像是滾進(jìn)一個深坑。

  阿青,你這時還沒放手,我真是挺感動的。

  還沒等我摸著北,坑底的地面便劇烈地翻涌,像一團(tuán)被不停蹂躪的面團(tuán)。我和阿青就像兩顆小丸,在一個搖晃的盤子里滾來滾去,摸爬跌撞,根本直不起腰。

  頭頂薄暗的天光一圈推一圈地縮小,到最后完全消失。

  “卡嗒——卡嗒?!?p>  這次我聽清楚了,像是鎖鏈咬合的聲音。

  “卡嗒——卡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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