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株稍大的辛夷樹遮擋住了山坡下的一圍古樸庭院,但卻沒能遮住那一片約有五十步長寬的蔥郁藥圃。
遠眺那種著各種常用不常用藥材的大園子,一名女子正在一支粗壯的樹干下蕩著秋千。
一身素衣上搖下擺,令這邊看到的曼妙背影也是忽大忽小,頗像一只正在飛舞著的白色蝴蝶,不斷變換著翅膀角度,讓人看得有些眼花。
看到一旁的馮鎮(zhèn)清傻傻地看著那只白“蝴蝶”,自指過了方向之后就站在那里不動了,看來這里就是他之前來拜訪柳佳瑩而不敢繼續(xù)向前的“徘徊之地”了,晴兒心里想。
“任、督、沖、帶……嗯……陰蹺、陽蹺、陰維、陽維。”柳佳瑩坐在秋千上,手里拿著一本有些泛舊的醫(yī)書,空望著自己家的藥鋪回想著書中的內(nèi)容。
“柳姐姐,柳姐姐!”晴兒當(dāng)然不會在發(fā)愣的馮鎮(zhèn)清旁邊浪費時間,耽誤了兄長汪羽竹的救治時機。她絲毫未停頓地直接朝著那大樹下的秋千,輕功跳去。
柳佳瑩一頭深灰順發(fā)垂到腰際,左側(cè)扎出了很粗的一縷頭發(fā)。聽到了一個甜美的少女音喚自己“柳姐姐”,背書的思路一斷,便好奇地回過頭看去。
一面精致的小圓臉轉(zhuǎn)過來,梳著偏左的斜劉海,修長的睫毛,修飾著秋水般的藍色眼眸,這灘湛藍正與晴兒的那道彩瞳撞個正著。
“你是……”柳佳瑩驚奇于眼前少女獨特的瞳色,但更想弄清楚她來這里的目的,如果是看病的話肯定是越早越好,這是她坐鎮(zhèn)藥王谷以來形成的慣性思維了。
人命關(guān)天,刻不容緩。
晴兒的神情又由喜轉(zhuǎn)悲,從終于見到希望的喜悅,轉(zhuǎn)到對兄長病情的擔(dān)憂。
“柳姐姐,請你救救我哥哥,他受了很重的傷?!?p> “你快一點啊,俺俺……馮大哥!”馮鎮(zhèn)清是個知道輕重的人,肯定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了汪兄弟的救治,看到晴兒快步上前,他也沒有猶豫了。
汪羽竹被平放在了藥圃中沒有種著草藥的石壇子上,此刻的他氣息已經(jīng)極其微弱,胸口憋著氣,每呼一口氣似乎比用嘴吹輪胎還困難。
柳佳瑩看了一眼背著病人來的馮鎮(zhèn)清,眼中閃過了一絲驚訝,隨即便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石壇上的少年身上了:“小妹妹,你先別急,讓我先來看看。”
她觀察了汪羽竹此時的狀態(tài),他的臉色已經(jīng)憋地發(fā)紫,氣息不利。呼吸如牽繩,肩促欲死。渾身上下充斥著尺寸均勻刀口,只經(jīng)過了簡單的包扎,有幾處還在不時地朝外滲著血。
“快!把他身上的衣服脫了,抬到屋子里的床上!”柳佳瑩指了指剛剛被樹擋住沒有看到的庭院,然后她也沒有多余動作的直直地也朝那邊走去,看來是要去準備藥材。
“馮鎮(zhèn)清,你去做,讓那個小妹妹去采板藍根,越多越好!”柳佳瑩又突然回過頭來,以醫(yī)者的權(quán)威命令著園子中的兩個人,隨后進了屋子。
晴兒一聽到需要大量的板藍根,看著柳姐姐著急的樣子,也沒空問為什么,在秋千旁邊的樹下順了一個大籮筐背在身上就走了。
馮鎮(zhèn)清動作也很利索,幾下子就把汪羽竹充滿破洞的衣服撕開了,彎腰一舉,抱著他就往屋子的方向跑。
只不過他的心里還是暗懷激動的,因為,她還記得他。
柳佳瑩自幼跟隨父親行醫(yī),雖然父親早逝,但那妙手回春之術(shù)確實實在在地傳承到了她的手上。
汪羽竹的身上傷處眾多,而且奄奄一息,看起來很嚴重,平常之醫(yī)不會過多觀察就會放棄醫(yī)治。
而柳佳瑩一眼就看出他的中心之癥并不在外傷。
盡管傷處眾多,卻每一處都避開了身體的要害,并未涉及重要臟器。明顯是施害之人想讓他死前加深痛苦,但在補上致命一擊之時被什么東西阻斷了。不然眼前的少年就不會躺在這里了,而是很可能早就入了土。
其實目前最棘手的一點,是他中了毒,而且已經(jīng)毒入骨髓。
柳佳瑩奪步到自家的藥柜旁,這大藥柜分成了諸多的小格子每一個小格子上都貼著一味藥材的名字。
這里不賣藥材,但這里的藥材比賣藥材的地方都多。
她拉出了寫著麻黃、甘草、干姜、桂心、貝母的五個格子。取出麻黃,掌心微微發(fā)功,將其去了節(jié),扔進了一旁的藥罐子中。放了水,點了火,又將剩下四味藥扔了進去。扔之前她都會仔細掂量一番,確保劑量剛好。
對于人稱“醫(yī)仙”的柳佳瑩來說,這輕輕一掂,幾錢幾兩就了然于胸了。
“靈吁劍!”柳佳瑩輕喚,掌中憑空多出了一把劍,這無疑是鼎武,卻看不到她身上的星宿,唯獨她左偏的斜劉海下好像閃著淡淡的綠光。
這時,汪羽竹已經(jīng)被馮鎮(zhèn)清抬到了屋中專門為病人準備的木床之上,渾身被扒得精光,好在馮沒有太耿直,還給他留了一件底褲。
柳佳瑩的臉頰微微紅暈,無奈地看了一眼馮鎮(zhèn)清。收斂了情緒,她隨即用劍劃破了自己的手指,以劍的末端引兩滴血進了藥罐子。之后催功壓火,加快煎藥速度。
“柳姑娘,你還記得俺?”馮鎮(zhèn)清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嗯。”
“都那么久了……”
“對了,把這個給他嚼碎敷上?!绷熏摯驍嗔怂F(xiàn)在還不是閑聊的時候。
只見她清袖一震,朝馮鎮(zhèn)清甩過去了一沓剛剛進屋時摘的紫珠草,此草藥有收斂止血,解毒療瘡的作用,對汪羽竹還在流血的傷口很有作用。
馮鎮(zhèn)清也很識趣,趕忙照做。
“什么時候用板藍根啊?”大量板藍根療法,馮鎮(zhèn)清也是第一次聽說。
“不用板藍根?!?p> “那為什么讓晴妹妹?”馮鎮(zhèn)清很是疑惑。
“她叫晴……”柳佳瑩覺得和她投緣,想知道她的名字。
“哦,她叫汪紫晴,這個躺著的叫汪羽竹,他們是兄妹?!瘪T鎮(zhèn)清面露疑惑的神情,但卻是在解釋著。
“唔。”
“她叫他哥哥,我猜到是兄妹了,所以才讓她去采草藥了?!?p> “嗯?”
“衣服擋著看著還好,可現(xiàn)在顯露出來,讓妹妹看到兄長這滿身瘡痍,我不忍心啊,所以就支走了她。”
真是溫柔呢,就連局外人馮鎮(zhèn)清心里也是一陣暖意,這就是醫(yī)者仁心吧。
馮鎮(zhèn)清為汪羽竹敷好了紫珠草,并按照柳佳瑩的吩咐為他包扎上了。
“他的外傷并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需要補血氣靜養(yǎng)。要解他所中的毒,才是最難的,我這副覆杯湯,可暫時緩解他氣逆之癥。如若想讓他恢復(fù)神智,唯有用到我家的祖?zhèn)鞣絼┫煞交蠲嬃??!?p> 馮接過了說話者遞來的藥,捏著汪羽竹的嘴給他灌了下去:“毒?這殺手真是陰險歹毒,麻煩姑娘一定救救俺兄弟,之后俺給你掃一年園子都行?!彼筒坏昧粝聛泶驋邎@子。
柳佳瑩靈氣一笑。
“誰需要你打掃園子啊,呵呵呵。”
在服下了覆杯湯之后,汪羽竹的呼吸趨于平穩(wěn),臉色的青紫色也逐漸褪去了。
“要煎制這仙方活命飲,需要很深厚的內(nèi)力才能掌控好火候,不然藥效不純,達不到最佳的效果?!绷熏撆P蠶一弛,流露出少見的不自信。
“俺雖自幼練武,但自知內(nèi)力有限,還未有授功之力。”馮鎮(zhèn)清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哎,如果我有爵力就好了,就算是最低品質(zhì)的民爵,也可以制出中等品級的仙方活命飲了?!彼攴绞?,內(nèi)力尚淺,又沒有純正沉穩(wěn)的爵力。
雖然醫(yī)術(shù)已經(jīng)足夠精湛,但在有些時候,這種失力感,也會讓她沮喪。
就像一支絕世金貴而鋒利的箭,卻沒有一把足勁之弓發(fā)揮它最大的功能,這是天賦,也是命運。
眼睜睜看著明明可以救治的病人,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死去,這對于一名醫(yī)者來說,也是一種殘忍。
然而,現(xiàn)在想出谷尋找一位愿意幫忙的高人,也來不及了。
“柳姐姐,看看這些板藍根夠不夠?”
從自責(zé)中回過神來,就看到了剛采藥回來的晴兒站在屋門口,一只手晃動著地上盛滿板藍根的籮筐,另一只手擦著額頭上的汗。
晴兒的稚嫩小臉已經(jīng)被抹花了,粉色的長襪沾上了好幾片泥污,臟黑的手心擺弄著籮筐中可能拯救哥哥的“珍寶”。
“紫晴妹妹……”柳佳瑩此時的表情,就是剛剛為將死之人把過脈之后的表情。
“嗯?”晴兒可沒看過那種表情,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等著柳佳瑩讓她把籮筐搬進去。
“你哥哥……他?!?p> “等一下!”馮鎮(zhèn)清打斷了柳佳瑩的噩耗。
“怎么了?我哥哥怎么了,馮大哥你不要打斷柳姐姐?!?p> 馮鎮(zhèn)清沒有回應(yīng)晴兒,而是朝著柳佳瑩解釋道:“或許晴妹妹可以!”
“什么?紫晴妹妹她……”柳佳瑩一怔,她明白,眼前的汪紫晴才十四五歲的模樣,如果不是統(tǒng)爵以上,馮鎮(zhèn)清不會說出這種話。
如果柳佳瑩自身擁有民爵的力量確實是夠了,但要授功于人為他人所用,沒有足夠的修煉年限,只能靠更高的爵位來彌補了。
晴兒側(cè)著頭,不知二人所云。
不過看到木床的兄長呼吸平穩(wěn),傷口也不再滲血了,她就心安了許多,也對柳佳瑩的醫(yī)術(shù)更加深信。
“晴妹妹,你信任柳姑娘嗎?”馮鎮(zhèn)清自是不會輕易透露晴兒的重要身份,還是要征取她本人的意愿。
“那還用問,肯定信任?!笨吹搅熏摰牡谝谎?,晴兒就覺得她將是自己和兄長的恩人,并對此深信不疑。
十幾歲的少女漂流在外,如果沒有這份依賴,說不定已經(jīng)崩潰于荒野了。
“你愿意在柳姐姐面前,使用自己的爵力,幫助她治療你哥哥吧?!瘪T鎮(zhèn)清心中明白,眼前的少女其實根本不在乎這些。
她最在乎的,自不必再說。
晴兒聽了馮鎮(zhèn)清的詢問,淡眉一皺,覺得他在質(zhì)疑她和兄長的情誼,便不作回答。
右手朝前一伸,紅光顯現(xiàn),鼎上三尖冠隨即顯現(xiàn),晴兒直接用行動表明了她的心意。
“汪紫晴,赤王爵,星宿‘虹’。”這簡短的九個字,表明信任,已經(jīng)足矣。
柳佳瑩本來的大眼睛又睜大了幾分,瞳孔收縮。雖然震驚,但喜悅之情卻蓋過了這份震驚。
她的嘴角又浮出了那充滿靈氣的笑容,那抹笑容是絕對發(fā)自內(nèi)心的。
因為,她的病人,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