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聽得入神，郝善講的投入，宛如真的一樣，也許獄中的人不喜歡把夢和現(xiàn)實(shí)分開，所以郝善又開始講他的美夢。
兄弟們，你說奇怪不奇怪，郝善像評書演員一樣說起來，似乎煞有其事，又滿含哲理。
人生的輝煌本應(yīng)該是讓別人欣賞的，很多時(shí)候，無論人生光環(huán)多么絢麗如果沒人看到，便失去了意義。此次回來，一方面復(fù)仇，同時(shí)也心存光宗耀祖之意，可是畢竟物是人非。本來我的心事也應(yīng)該是有讀者的，因?yàn)閮簳r(shí)有兩個最好的伙伴小寶和大林，遺憾的是大林已經(jīng)死了，更遺憾的是都說是小寶害死的。
很多年以前，小寶做了礦工之后，回來找大林一起去礦上做，不久煤礦出現(xiàn)了事故，大林遇難。因?yàn)榈怯涥P(guān)系中小寶是他唯一的親人，便得了不菲的賠償金，據(jù)說現(xiàn)在他在城里有建筑公司，生意做得很大，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我手下人很快了查到了他的全部情況，還得到了這樣一個信息，他是靠訛詐煤礦老板賠償金起家的，據(jù)說他介紹多個無依無靠的人去煤礦挖煤，自己是他們唯一的親人，然后人為的制造礦難，獲得礦主賠償金，大林應(yīng)該就是這樣死的。
我原打算見他們一面，如果他們生活困難也曾考慮留給他們一些錢?？涩F(xiàn)在看他們的情況與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決定悄無聲息的側(cè)面觀察小寶之后再決定是否相見。
手下人來電話讓我馬上趕到一個工地現(xiàn)場，說他正在那里指揮動遷。我和樂樂、溫吐坐著馬克開的越野車來到了工地，場面十分混亂，一伙人拿著棍棒阻止強(qiáng)拆，另一伙人亮出了短槍，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的確很有道理，見到對方的槍，另一方馬上放棄抵抗。頃刻間大型機(jī)械立即投入了工作狀態(tài)，透過機(jī)械迫不及待工作中揚(yáng)起的煙塵，主宰者臉長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無論歲月如何變幻，歷史的印象總還是有跡可循的，他笑容里面依舊保留著小寶特有的表情，很溫暖，很熟悉，我十分肯定這就是我要找的人。想了想，穿出人群，我一個人向他走去。他一臉自豪的站在那里，旁邊有幾個威武的下屬，見我走到跟前，便一個個掏出腰間的短槍指著我，高聲問我想干什么。我根本不想和這些草包廢話，旁若無人的對他說：“小寶，我是郝善。”他愣了一下，馬上示意手下把槍收起來，仔細(xì)打量走到他面前的我，突然興奮的把我摟在懷里，激動不已的說：“小善，這么多年你去哪兒了？”他的身體高大豐滿，擁抱的很用力，讓我感到了濃濃的情誼。
“今天真是喜事不斷，走走走，我們?nèi)コ燥??！边呎f邊拉著我向他的車走去。前排有司機(jī)和下屬，他和我坐在后面。車隊(duì)啟動了，他一直面帶微笑的詢問我的情況。
來到酒店，一路上我們彼此情況都已經(jīng)了解的差不多了，但我說的都是假話，當(dāng)然也不知道他的真話有多少。落座以后，他便對我說：“別在外面漂泊了，和我一起干吧。”我沒有表態(tài)，而直接問他：“大林是怎么死的？”這時(shí)我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想看穿他的靈魂。他似乎沒有勇氣迎接我的目光，垂下眼簾，傷感的說；“是個意外，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聽說他的賠償金給你了？”我只想弄清楚這件事情，也沒有太多的時(shí)間和他糾纏，所以看門見山。
他沒有說話，深沉的目光透過黑亮的小眼睛看著我，像是看一個怪物。讓我感覺一瞬間那些兒時(shí)的友情和回憶都已經(jīng)蕩然無存，留下的只有猜測和疑慮。
“真是人情薄如紙啊！分別了這么多年的兄弟一見面居然給我一種審問的感覺?！?p> “沒錯，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你的。”
他的臉色驟變，從兜里掏出一只雪茄叼在嘴上，早有下屬一刻不誤地上前點(diǎn)燃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來，陰冷的目光透過煙霧久久地停在我的臉上，帶著黑胡子的嘴角也微微上翹，似乎深思熟慮之后慢吞吞的蹦出來三個字：“為什么？”眼角上瞬間又出現(xiàn)了十分輕蔑的含義。
“為了人性?！蔽液苷J(rèn)真的說。
“憑什么？”他不屑一顧的問。
“憑心情?！蔽乙彩菬o所謂的表情。
“有實(shí)力的人才有資格談心情，工地現(xiàn)場你也看到了，那些抵抗的人看到我們的槍心情就變了，再也不抵抗了，告訴我心情是什么？”
“如果他們也有槍呢？”
“他們沒有，我有。”
“他們?yōu)槭裁礇]有？”
“因?yàn)榻麡??！?p> “你們?yōu)槭裁从?？?p> “因?yàn)槲覀儾挥米袷亟麡屃??！?p> “你們是好人？”
“在你們看來我們是壞人，他們是好人?！?p> “這么說禁槍是對壞人有利，對好人不利？”
“對沒搶的人不利，因?yàn)槟銢]搶?！彼呎f，邊掏出懷里的短槍，并把槍口對準(zhǔn)了我。
“就憑你這破東西還在我面前賣弄，收起來跟我走吧?！蔽覜]有興趣看他的丑態(tài)，毫不在意地說。
“真是給臉不要臉，給我拿下?！彼膊荒蜔┝?，對站在后面的手下吼道。
我以最快的速度打倒了室內(nèi)站在他后面沖過來的三個手下，并奪過他指著我的槍，頂在了他的頭上。
我的假期很短，一周的時(shí)間已經(jīng)過去三天，我還要去看女兒，還有組織交給我清除二十個垃圾的人頭指標(biāo)要完成，所以必須抓緊時(shí)間，便把小寶帶入我們的飛機(jī)上。
地面上的亂攤子都交給了當(dāng)?shù)氐男值苋ナ帐傲?，馬克駕駛著飛機(jī)飛往正京機(jī)場，我在飛機(jī)上審問小寶，樂樂和溫吐嶺旁聽。
人的囂張往往是源于膨脹，消除了泡沫便恢復(fù)了本色。小寶早已失去了不可一世的狂妄，人一下子變得平和理智，但膽子已經(jīng)變得很小，像第一次離開母親的袋鼠，看上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我并沒有虐待他的想法，所以，我們兩個在一張桌上面對面地坐著。
“你害怕了？”
“是的，小時(shí)候我就沒有膽量，打架總是靠你出頭?！?p> “你變化很大?！?p> “大家都在變，你也一樣?！?p> “有什么故事要講給我聽聽嗎？”
“故事太多，不知道你想聽什么，問吧?！彼坪醪辉俸ε拢麄€人體現(xiàn)出了坦然。還沒等我開口，他接著又說：“等等，這么多年不見，怎么也該慶祝一下，有酒嗎？”
我讓人拿來兩個酒杯和一瓶紅酒，親自為我們倒上之后，又讓人拿來吃的放在桌子上。他又說：“看來你很有錢，但別那么吝嗇，一瓶紅酒是不是少了點(diǎn)？”
“放心吧，飛機(jī)上的酒和你的罪惡一樣多！”
“我喜歡罪惡，但也不是越多越好，恰到好處即可?！?p> “你知道今天對你意味著什么嗎？”
“當(dāng)然清楚，是讓我最后一次接觸罪惡，所以我要一醉方休?！彼呎f邊端起酒杯，也示意我一起喝，我們很紳士的碰了一下酒杯，都爽快的喝了一口?！芭叮愕淖飷何兜啦诲e?！?p> “你不怕嗎？”我突然間很佩服他面對死亡的坦然。
“我累了，早該歇歇了！”他一邊回答一邊若有所思的反問我：“你一直沒有疲倦感？”我知道他的輕松絕不是裝出來的。
“我和你不一樣，我有信仰。為什么要?dú)⒋罅?？”我覺得沉重的問題，還是輕松一點(diǎn)討論更好。
“為了罪惡。”他邊說邊喝了一口酒，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僅僅是錢嗎？”
“這還不夠嗎？有錢才能有尊嚴(yán)，有安全，有自由、權(quán)利和真理，也就擁有了一切，你能說出比錢還重要的東西嗎？”他微笑著說。但我不知道他的微笑是為我還是為錢。
“除了錢人生不應(yīng)該有點(diǎn)別的嗎？”
“除了錢這個世界還有真東西嗎？我相信正義，當(dāng)我受盡凌辱的時(shí)候，它在哪兒？我相信朋友，當(dāng)我有困難的時(shí)候，一個都沒有；我相信忠告，但聽到的都是謊言；我懷念純真的友誼，卻謀殺了大林，等來的也是你今天殺我。如果我們不是朋友，沒有那段純真的童年之誼你回來殺我嗎？這個世界，只有錢不會背叛我們，只有我們?yōu)榱隋X而背叛?！?p> “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好像對他說，又好像自然自語。突然便間失去了耐心，覺得沒必要和這樣的人廢話，真想立刻把他扔下飛機(jī)去。
“現(xiàn)實(shí)就是這樣，現(xiàn)在你有錢了可以和我講良知、道義，你敢說你做的這些不是為了錢嗎？”他堅(jiān)定的看著我。
“我的人生獻(xiàn)給了人類的發(fā)展和進(jìn)步事業(yè)，你理解不了?！蔽覍λf。
“你說的我的確不懂，其實(shí)就是個玩笑，但你們卻像三歲孩子過家家一樣玩的很認(rèn)真?！彼滩蛔」笮ζ饋怼?p> “你這么活一輩子值嗎？”看著他瘋狂的樣子，我不解的問。
“對于我們這類人而言，大林不死，當(dāng)一輩子礦工值嗎？你的情敵，連自己的孩子和老婆都保護(hù)不了，即便長命百歲值嗎？我的確良心不安，經(jīng)常在夢中驚醒，但我活出了尊嚴(yán)，對家人盡到了責(zé)任，我做了很多壞事，但我不后悔，我知道我會遭報(bào)應(yīng)的，就是下十八層地獄我也認(rèn)，因?yàn)槲也幌牒痛罅忠粯油谝惠呑用??！?p> “你這是什么邏輯？”我原想輕松的審判他，現(xiàn)在卻忍不住吼叫起來。
“小善，你憑什么審判我？因?yàn)槟阌羞@個權(quán)利，誰給你的權(quán)利？金錢和武器。你的邏輯為什么就比我的邏輯合理？如果槍在我手里，我就說‘犧牲大林一個，幸福我一家。’你們是不是也會鼓掌？”
“你這樣為自己辯解有意思嗎？”我十分憤怒的質(zhì)問。
“我們都是有原罪之人，兄弟一場，我什么都不想說了，喝酒吧！”他端起桌上的酒杯開始慢慢的品酒，那感覺如同夏日里的紳士在陽光下的咖啡廳享受最美的時(shí)光。
“小善，別向我開槍，我不想死在兄弟的槍口下，我自己給自己找歸宿?！?p> 我明白他的意思，眼中含著淚水看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頃刻，他打開艙門，跳了下去。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本能的把救生傘拋給了他，他沒有接住，似乎也不想接，不知不覺我已經(jīng)流出了淚水，一串串，很多很多……。
罪惡的軀體，
融入白云之中，
品不出美麗，
空中，沉寂，
深海般的沉寂。
墜落下去的靈魂，
隨風(fēng)飄零。
共度紅塵，
我走的是不是
太早？
你是否還有一絲絲
遺憾？
兄弟再見！
一樣的童年，
不一樣的憧憬；
一樣的掙扎，
不一樣的結(jié)局；
如果來世，
還是兄弟；
不彼此為難，
不留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