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下吧,你臉色不太好。”
在床上閉上眼,果然回到了這里。
我和她坐在板栗樹旁邊的大石頭上,這座不高的山丘是末山縣城區(qū)外并不出名的景點,但是晨練,鍛煉身體的,周末郊游放松身心的普通市民都偏愛這里,以至于近年附近娛樂商業(yè)越來越發(fā)達。
不過熱鬧的是前山和頂上的寺廟,少人的后山曾經(jīng)是兩個小女孩的秘密基地之一,這顆山崖上巨大的野生的板栗樹作為她們自認為的營地和終點。
“因為你心情不好。你死以后我很少遇見你情緒這么糟糕?!?p> “我死以后你也沒怎么遇到我……也許我情緒一直糟糕,不然何至于跳下去呢?”
我不禁向下看去,在我們倆腳下不再是熟悉的山腳,而是高大的電梯公寓和刺眼的手電筒和消防車隊。
我們似乎又出現(xiàn)在了那天的樓頂。
我抬頭,剛才低頭看見的一切仿佛幻覺,青山,遮天的松樹,鳥鳴,伙伴溫柔又開懷的笑。
笑聲轉瞬即逝,我對上了她悲傷的目光。
“子夏,我殺了他們,你不應該悲傷?!?p> 她沒有回復我,就像劇本里的演出一樣,默然背誦著臺詞。
“我上次來就看到板栗要熟了,你看它們都要綻開了?!?p> “你就在這里休息,看我去給弄兩個下來?!?p> “秋!”我有些焦急,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樣。
她面無表情敏捷地爬上了樹,很快兩束帶殼的栗子就落在我裙邊。
我有些生氣:“葉子夏!回答我!”
少女慢騰騰下來了,坐回了我身邊。
“子游,你無法戰(zhàn)勝一片影子?!?p> “就像剛才那樣?!?p> 她很小心掰開多刺的外殼,露出里面棕色多毛的栗子,遞給了我記憶中的那塊。
我小心剝開了它尚未堅硬起來的殼,因為沒有完全成熟也沒有晾曬,種皮緊緊貼在青黃的栗子上。
“在這段歷史里,我沒有給你權柄,你的出現(xiàn)就已經(jīng)制造了巨大的矛盾,我不得已讓你頂替了我的位置,將你的記憶強行拼合進這個世界?!?p> “也就是說這是你曾經(jīng)提到過的,那種虛構記憶?”
“不是虛構,是真實發(fā)生了的,那天你沒有選擇回來,那天我也沒有從這里跳下去。故事走向是一個更加平凡的版本,我回去殺了我父母,殺了那群人渣,然后離開了東蘄國,去往了冰海,想質問那位明明知道一切卻縱容一切的君主?!?p> “而來到這里的你,就像想要抓住影子的人一樣?!?p> 我下意識繼續(xù)剝離著種皮,她倒是大咧咧連著粗糙的種皮送進了嘴里。
“我好像被人利用了……然后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p> 夢中小小的沈秋悲傷又憐憫地看著我,這是曾經(jīng)我最討厭的目光。
“我可從來沒有騙你。你不該回來,但是先吃吧……你現(xiàn)在精神狀況太差了,隨時可能脫離我們的意識鏈接?!?p> “你……已經(jīng)知道了?”
“我知道屬于這段夢境的一切,屬于我的一切?!?p> 就像記憶中那樣,栗子是清甜中帶著一絲未熟的苦澀的味道。
“君主不能失去唯一性,虛構夢境對于你帶過來的另一個人沒有任何危害,對于你卻是致命的,她想借此釋放你的權柄然后取代你?!?p> “但是不要把那個人和這個世界的她混為一談,這段夢境里已經(jīng)沒有君主了,這對于你和她都是公平的?!?p> 我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明白了事態(tài)緊急性,也明白了自己落入了怎樣的圈套。
口中的苦澀蔓延,這是正常的,生命中無數(shù)甘甜,回味起來都是苦的。
“那么,這片夢境的真實是什么?既然它失去記憶根基已經(jīng)完全架空了,它憑借什么存在?”
沈秋苦笑了一下。
“一種普遍的看法,生命起源于水,靈魂起源于火。它之所以失去了記憶根基,是見證了一切的人為了阻隔火勢把它強行遺忘在這里了。所以就像一個死局一樣,你在現(xiàn)實里甚至不能殺死她,因為我不知道她會不會設置自己想起來的契機就是死亡,這就像拿著個核彈開關?!?p> “真是頭痛,我們?yōu)槭裁炊歼@么聰明?!?p> 沈秋遞過來了另一顆泛白的小栗子,我接過,卻被她抓住了手。
“你受傷了?誰做的?”
“想幫我找場子啊……”我故作輕松想打趣她一下,“我還以為你真的知道未來一切?!?p> “那我修正一下,我知道所有記憶中和我相關的事。”
“沒事……我自己砍的,因為比起她我太弱了,我必須小心。但是沒想到還有這種陷阱存在,我沒想到她的畫關聯(lián)的并非正確歷史,是我盲信因果律是一一對應的了?!?p> 沈秋看上去更傷心了。
“的確像1+1=1一樣不可思議,但是阿西婭,那個君主告訴我,這是她做過的最錯誤的決定。”
“然后?”
“我聯(lián)合東蘄的祖靈重創(chuàng)了她,但是不知道她逃到哪里去了?!?p> 沈秋忽然想起來了什么,連那種悲傷的氣氛都散去了一些。
“你帶著她的因果,你一定可以找到她,這是最后的生路,雖然很難,但是我知道你擅長的。”
我點點頭,吃下了第三顆栗子。
“找到她,向更深處逃跑,直到超越火海,超越災難的維度?!?p> 她揉了揉我的頭,我沒有拒絕,因為也許很難再這么坦誠地和這位老朋友待在一起了,人總是要往前走的,我的身上同樣背負著她所未能看到的未來與愿望。
“而為你的死亡或是我的死亡哀嘆,為你編織最后的搖籃是我最后能做的?!?p> 她起身。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我只是覺得氣溫漸漸升高。
我眨了眨眼,看到了燃燒的意識世界,看到了燃燒哀嚎的靈魂們,看到了連綿山野的大火。
靈魂的溫度撲面而來,我們在燃燒的栗子樹下,注視著這末日一般的情景。
“如果就這么燃燒下去,火熄滅的那天,生靈靈魂消失,智慧與靈性終結,這就是生命冠冕的死亡?!?p> 我有些傷感看著大板栗樹。
“連樹也有靈魂嗎?”
沈秋用燃燒的手拍了拍樹。
“當然,皇室的通靈能力不就是建立在萬物有靈的基礎上嗎?”
沈秋此刻穿著我送給她的成人禮,那條我設計制作的藍紫色禮裙,它同樣燃燒著,宛若燃燒的星海。
“別看了,我很喜歡……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成人禮,你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唯一的……所以,只要我還存在,火就不會進入你的夢,抓緊時間吧?!?p> 她輕輕將我推落懸崖,我只能看著那片燃燒的世界遠去,看著她遠去。
意識世界的道路已經(jīng)無法通行。
我重新回到了記憶中的栗子樹下,只是旁邊不再有我的朋友,手里還有最后一顆沒有剝完的板栗,我明白這象征什么。
看來只能通過物理手段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