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見著那張臉,把我和榮壽都嚇了一大跳。
本來挺小巧的一張臉,偏被粉底給遮去了大半,兩腮畫著兩坨看上去就極其不對稱的腮紅,眼睛周圍瞄畫著極其夸張的眼線,那兩道同樣夸張的眉毛高聳入云,兩側(cè)鬢角已經(jīng)都給剃禿了,枯草似的頭發(fā)全都披散下來,身上那件白衣上面染了兩處污漬,衣服很短但袖子老長,袖口也臟兮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瞧給你們嚇的!哈哈哈哈哈哈......”那女子見我和榮壽已經(jīng)被嚇得魂不附體,突然開口笑了起來,涂到嘴角外面的口紅,中間突然裂開了一條縫,露出了滿口黃牙。
此時榮壽已經(jīng)開始扯著我往后退,我腳上發(fā)顫,眼睛卻賊尖,偏殿的大門已經(jīng)隨著她大幅度的動作朝兩邊打開了,我的目光透過門口那笑得已然癲狂之人朝殿內(nèi)望去,只見一間破舊不堪的屋子,坐落在滿院子衰敗的雜草中。
“主子!”此時突然從殿中主屋內(nèi)急匆匆跑出來兩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衣著樸素倒也還算整齊,見此情形,其中一個滿臉焦急地對另一個道,“快給弄回去,驚動了人就不好了!”
“我們走吧?!睒s壽在我耳邊低語一句,扯著我的手上用了些力。
我剛準(zhǔn)備離去,突然見那女子開始劇烈地掙扎,而那個先前開口的姑娘往那女子口中強行塞了什么東西之后,便從懷里拿了一截繩子出來,要往女子身上捆去。
“慢著!”我見狀急忙掙脫了榮壽的手,朝那女子跑了過去。
“喜哥!”榮壽在我身后急得喚了我的名字,見已然勸不住我,隨后只得傳來一聲嘆息。
“住手!你們這是在干什么?”我跑近一看,只見那女子被一條絹帕堵住了嘴,見我過來,身子急忙向我這邊靠攏,嘴里哼唧著似乎是要說些什么,身旁那倆姑娘聽到我的聲音便停了動作,使得那女子很快便掙脫了她倆的束縛,隨即便朝我跑來。
人命關(guān)天,這會子也不想著臟不臟了,我趕緊伸手把人接住,隨即便護在了身后。不管怎么說好歹是條人命,絕對不能任由她們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兇!
倆姑娘見我眼生,雖然從我身上的衣著瞧不出我的身份,但我人雖小氣勢卻不弱,也就不敢輕舉妄動。正僵持著,倆姑娘突然瞅見從旁邊走過來一人,急忙扔了手里繩子跪了下去,“奴婢給大公主請安?!?p> 榮壽緩緩行近,埋怨似地瞥了我一眼,沖那倆姑娘道,“起來吧,綠蘿,柳絮,還不趕緊把你家主子弄回去!由著她在這撒潑,成何體統(tǒng)!”
我聽到榮壽開口便喚那倆姑娘的名字,訝然道,“姐姐認(rèn)得此人?”
榮壽瞅了我一眼,猶豫了一下,便又不作聲了。綠蘿與身邊的柳絮使了個眼色便朝我走來,我身后那女子身體劇烈抖動了一下,突然伸出手緊緊地抓住我兩邊的肩膀,帶著我連連后退。
我伸出手來擋住綠蘿與柳絮的腳步,見榮壽沒有任何動作,心里一急,怒道,“姐姐難道就不管這人死活了么?姐姐打算見死不救,妹妹可不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喜哥!”榮壽似是終于下了決心,語氣里多了幾分警告的意味道,“別多管閑事!”
“姐姐!”
“行了!”榮壽的臉上突然多了一層憂傷,嘴唇都在發(fā)抖,眼圈發(fā)紅地望著我。我還是頭一次見平時那么清冷的一個人此刻竟然會哭,突然愣在了原地。
綠蘿眼疾手快,搶先一步?jīng)_向我身后,不顧那女子喉嚨里發(fā)出的低吼聲,與柳絮一起強行將那女子給架了回去。
待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被帶走了,便懊惱地跺了跺腳,突然試著腳下仿佛有什么東西。我趕緊抬腳,低頭望去,只見有一只雪白香囊靜靜躺在地面上,香囊的繡工極為精巧,囊口拿一條黃穗子系著。我伸出手撿起來,只見香囊的腹部拿紅線秀了一行小字。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這不是宋代詞人晏幾道的《臨江仙》么?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當(dāng)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我在心里默念了兩句,還好在高中時被逼著讀過幾首唐詩宋詞,這首詞講的應(yīng)該是作者懷念一位歌女,想要夢里與她相見,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人去樓空。
明月尚在人未在,落花逝去幾輪回。我嘆息一聲,手里拿著那香囊,抬起頭來,卻見榮壽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我手里的香囊。
“姐姐,你就不打算跟妹妹說點什么么?”我抬腳朝榮壽走去,朝她晃了晃那香囊道,“能以主子的身份住在這宮里的,必定是哪宮的妃子了,只不過光緒帝現(xiàn)在年歲尚小,還未選秀,能讓姐姐感傷至此的,怕也是前朝皇帝的事了。”
“……同治十九歲因病駕崩,不久他的皇后便隨他一起去了?!睒s壽從我手中接過那香囊,手指有意無意地在那行小字上蹭了蹭,“西林覺羅氏,她進宮時還只是一個貴人,當(dāng)年同治帝病重,老佛爺下旨給所有妃嬪晉位沖喜,她便跟著晉為了瑨嬪。”
“我對這位瑨嬪知道的也不多,她本家出身不高,進宮后也不得寵。好在她聲音好聽,也學(xué)過幾年戲,便時常過去給老佛爺唱戲,只是……”榮壽語氣一頓,繼續(xù)道,“沒過多久,同治帝病重,而她……宮里人傳她瘋了,老佛爺便賜了這座偏殿,又賜了兩個丫鬟給她,就這么讓她住著?!?p> 瘋了?好端端的人,怎么會說瘋就瘋的?還有,既然那女子只不過是同治帝的一個嬪,與榮壽又相交不深,那為何方才,榮壽會激動成那個樣子?
還有這個香囊和這行字……
我低頭沉思著,這個瑨嬪身上……只怕還有些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好了不好了!”綠蘿沖了出來,滿手是血地?fù)涞乖诹藰s壽腳下,“奴婢求大公主救救我家娘娘!”
“怎么了?”榮壽趕緊將人扶了起來。
綠蘿上氣不接下氣道,“公主……娘娘她……她要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