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炸了一般劇痛,癱坐在地上,再也沒有一點力氣站起。終究不曾掉一滴眼淚。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宏易殿,站在宏易殿下寬曠的雕花場地前,我轉過身,把南魏的一切裝進眼睛里,南魏還是南魏,只是時過境遷,十年過去了,南魏宮中再無即墨皇帝,也再無即墨皇室,東胡人登堂入室,破了我的國,毀了我的家。
我是誰?南魏溫虞翁主即墨驕,我是大將軍即墨護的妹妹。
他急急跑出來,從高高的階梯上向下跑來,抓住我的手,“你一整天都跑去哪里了?”
我溫聲笑道,“去皇后娘娘宮中坐了一會兒?!?p> “好。”他看著我,看了很久,似乎很害怕我走丟了。
我心里頓時升起了一種惡念,想要毀掉他的一切,想要把他整個人都撕扯碎裂,更想把他從那個高位上扯下來,親眼看見他跌入塵灰中。
“陛下,我們回去吧,我好累?!?p> “好。”他的手握緊了我。
“陛下從前喜歡過人嗎?”
“嗯,當然有?!?p> “是你弄丟的那個人?”
“是?!?p> 我問他,“陛下從前愛的那個人有沒有親過你?”
他搖頭,牽著我笑說,“她只咬過我,牙齒像草原上的小狼一樣鋒利。”
我走到殿堂中,見殿中奉藥的宮人還未離去,“陛下喝了藥嗎?”
“我……還沒有,一會兒就喝?!彼f。
“不要拖,一會兒我忘記了,您又該把藥倒了,這可是雨師大人找來的良藥。”我道,雨師大人幾個字,在我舌尖發(fā)苦。
他從宮人手中拿過藥碗,一仰頭見了底。
“這下總行了吧?!彼淹虢o我看看。
我把碗放回玉盤中,讓宮人下去,回身對他說,“陛下要不要吃顆糖,藥太苦了?!?p> “好,是羊角糖嗎?”他問我。
“不是?!蔽覔u頭,踮起腳尖忽的吻了他一下,“是這個糖?!?p> 他一驚,站在那里不動,我問他,“糖好吃嗎?”
他呆滯地點一點頭。
“再吃一顆吧?!蔽业?。
他低下頭陷入我給的溫情之中,我睜著眼睛,見他緊閉著眼,睫毛亂顫,一如初次在書閣所見,十年過去了,他依然如此,不知他俯身和即墨緲交好之時,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慌亂。
我用糖換一把刀子,能把所有人都置于萬劫不復的刀子。
一吻結束,我道:“陛下,我不想回草原了,想陪你永遠呆在宮中?!?p> 他立刻說,“不,你不要呆在宮中,這里不好?!?p> “陛下在這里啊,我要陪你一起。”
“為什么?”
“因為喜歡啊?!?p> 他不敢相信,“謊言嗎?”
“陛下覺得呢?”
“你不會騙我的。”他松了一口氣。
“陛下,咱們就像平常人家的夫妻在宮中成親好不好?”
“你說什么?”
“我說,我想同你成親?!?p> “是……真的嗎?”
“是啊,陛下。”我下定決心踏上這條路,至于將來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思考,我只要在這條路上除掉我的仇人就好,傾盡所有,哪怕是我這第二次的性命,我也不在乎。
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
“你是真的要同我成親嗎?”
他一遍又一遍的問我,笑得像個小孩子。
“好像是在做夢,你牽牽我的手吧?!彼咽诌f給我,讓我碰碰他。
我笑道,“陛下是睡迷糊了嗎?我都說了好多次。”
“你喜歡我,是真的嗎?”
“是,當然是?!?p> “也不打緊?!彼p聲說。
我一時沒有聽懂他的話意。
第二日,我來到椒房殿,皇后娘娘正在逗孩子玩鬧。
下人通稟后,娘娘宣我入內,她見我如此喜歡那個孩子,把孩子很放心地交給我,讓我抱著孩子。
她坐在金絲繡花的墊子邊整理孩子的搖鼓,那東西,我曾經(jīng)也給椿兒買過。
“真可愛,和雨師大人真像。”我道。
殿中只有娘娘的心腹丫鬟磐若,她嚇得變了臉色,娘娘倒是鎮(zhèn)靜,只是手里拿的搖鼓半天沒有放下。
我急忙把孩子還給磐若,“是婢子該死,說了不該說的話?!?p> 她道,“是陛下告訴你的嗎?”
我連忙搖頭,只是扎在她心上那根刺我再搖頭百次她也拔不出了。
她扶起來我,“我知道你是無心的,只是,以后記得不要渾說?!?p> “是,婢子明白了?!?p> 說了一會兒閑話,小孩子漸漸犯困,娘娘把孩子交給乳母,讓她們帶小皇子下去安睡。
我道:“娘娘,其實今日蘇墨有事想要找你幫忙。”
“是什么?”娘娘拉著我的手,把殿中新做的糕點放在我手邊。
“我啊,要嫁給陛下了?!睗M臉幸福。
不是陛下要納我為良人,也不是我要成為侍寢的女人,而是,我要同他成親。
要和她的男人成親。
她那樣低聲下氣求著陛下原諒她,我想著心里該是裝滿了陛下,這樣一個人,為了陛下,連榮恥都不在意,借雨師乘歌的身子給陛下生下孩子,真可笑。
陛下體寒,難以得子,太醫(yī)的話我都聽明白了,一個沒有儲君的皇帝,他的后位何人來承呢?皇后娘娘果真為他分憂。
高傲冷艷的即墨緲成了如今的南魏皇后,竟變得如此可悲,她這十年,過得這般有趣。
“娘娘,當一當我的姐姐吧?!?p> “什么?”
“我沒有家人,所以想要個姐姐。”
“你不是草原上的人嗎?”
“我是……孤兒,阿爸是我的養(yǎng)父?!?p> 她輕輕撫摸我的頭,從前的即墨緲對誰都是如此和善嗎?
“我想自己準備成親事宜,給陛下一個驚喜,姐姐能幫幫我嗎?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好,陛下應當……很開心?!彼难凵窨~緲,心神不寧。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往椒房殿跑,等我穿上即墨緲縫制的紅嫁衣,我站在椒房殿中,身后忽然有人。
我回過身,聽屋檐下的滴水聲,瓦片上雨聲的嘈雜聲,外面正在下一場大雨。
“好看嗎?”
“你,好看?!北菹抡f,“嫁衣不合適,我早已為你備好了一件,我們不要穿這一件?!?p> 他在怕即墨緲傷心嗎?
大監(jiān)過來稟告,說有要事,陛下說晚間會帶我去看嫁衣。
待陛下離開后,皇后走入,“不合適,就換一件吧?!?p> 我笑道,“陛下準備的,必然是最好的?!?p> 于是便把衣服換下來還給她,“多謝娘娘了,可看來陛下不喜歡我亂做決定。”
她接過衣服,道一聲,“他不是。”
周圍的氣氛一時間沉重。
“再沒有比他更好的男子?!?p> “我知道?!蔽倚φf。
“可是,再好也不屬于我,他很溫柔也很善良,你們以后在一起了,不要總是惹他生氣,因為,就是他生氣了,也不舍得對你發(fā)怒,只會自己忍著,他身子不好,你要記得好好照顧他,天冷了就會咳嗽,咯血了一定要來告訴我?!?p> 我一一點頭,實則半分也不上心,他的生死,與我何干,只是少了他,我下面的棋局便不能展開。
宇文仲弘,我手里唯一的底牌。
一子可定勝負,我此次一步都不能再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