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這動作嚇壞,這樣一個蒼白無力的文弱人,如何接得住我。
“你讓開就好,別接我?!?p> 他堅持伸開手臂,一動不動。
我快要扯不住欄桿的一頭,嚇唬他,“我有兩百斤,你接不住我的!”
他聽見這話卻忽然笑了,那笑聲我在樓閣之上都能聽見,他身邊的人聽見他的笑也一怔。
“啊——”木欄從我手中撕裂,我重重往下墜落。
在墜落的一瞬間,我仿佛置身于深不見底的潭水中,越陷越深,幾近溺死。
眼前刀光劍影,全是虛幻。
我在陽光下昏昏沉沉,就這樣落到一個穩(wěn)穩(wěn)的懷抱中。
他身上的骨骼硌得我一震,這人怎生的如此消瘦?
我臥在他懷里,半坐在馬背之上,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和南魏人長得不太一樣,長長的眼睫,眸子像是傍晚時刻夕陽映在海子上的琥珀色,一圈淡淡的金光。眼角一顆不合時宜的淚痣,我總覺得好像以前沒有這顆痣。
這人,如此俊朗,又消瘦得可憐。
我只看他一眼,便覺得似乎見他無數(shù)次,許是在夢中。
他看著我,也一言不發(fā)。
我的心狂跳,差一點就呼吸不了,“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
他沉緩開口,“沒有,我們以前沒有見過?!?p> 我一聽他的聲音,不知為何,忍不住想要哭泣,果真,我下一瞬就淚流滿面。
我不想讓這人以為我是為他哭泣,于是道:“差一點我就從樓上摔下來,沒了小命。”
我仰頭看樓上的人,他還在胡鬧,頓時氣呼呼,“多謝相救,這是小小心意。”
把我脖子上的玉環(huán)拿下來送給他,“應(yīng)該值個十金,不成敬意,救命之恩,來日必報?!?p> “為什么是來日?”他握著我的玉環(huán)問道,眼里含著笑。
我從馬上飛身躍下,“來日再見,方是有緣?!?p> “如此說來,你的恩只報給有緣人?”
我心中并不是如此想,但是急于擺脫當下的困境,“正是?!?p> 就要從此處離身,他道:“姑娘去何處,可否讓在下護送一程?”
真是個大善人,“不用了,今日多謝,若是耽擱閣下要事,實屬抱歉?!?p> “無甚耽擱?!?p> 忽耳邊一陣風聲,風中夾帶人聲,隱隱從頭頂上傳來,我向前一把將那人拽下馬,“當心!”
他站住腳,輕咳一聲,臉頰多了一絲血色。
樓上一人摔下,當場腦漿迸裂,我怕這文弱的讀書人嚇壞,中原人膽子都小,阿爸說中原人是羊,草原人是狼。
我踮起腳捂住他的眼睛,“你不要看?!?p> 他的眼睫劃過我的手心,撓的我順著胳膊一麻,“怎么?”
他揭下我的手,回身一望,驚得霎時說不出話。
我把他往我身后扯,“都和你說了不要看?!?p> 又對陪同他的人道:“你家公子驚嚇了,送他離開此地吧?!?p> 官兵不一會兒來至此地,我望著頭頂?shù)哪侨喝?,恨鐵不成鋼,我不救他,他就得把小命搭在南魏。
我又急匆匆跑上樓,他拉著我,手心冰冷,“何處去?”
“我有些事?!?p> 跑了幾步,愣在原地,我這樣摻和也不一定能幫得了那傻小子,娘娘在等密信,如今鬧出這事,我要是上去,也非得被送去謹刑司,娘娘被牽連,我們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他好歹是娘娘的兄長,是陛下的小舅子,惹出一點禍端,陛下自然會看著辦。
反正這時候我不能出面,本來就是私自出宮,還惹事回去,極為不妙。
我退回來。
“你不去了?”他問我。
“不去,多管閑事的人會變成禿子。”我說了句失韋話。
想著南魏人應(yīng)該聽不懂,我解釋說,“就是讓人不要多管閑事?!?p> 他點點頭,臉上沒有表情。
“你是宮里的人?”
我回過神,“你怎么知道?”
他說,“我猜的?!?p> 我回了宮,路上恰巧遇見千渝公主在責罰宮人,隱約聽見是那宮人弄臟了她的鞋面,她要那宮人舔干凈她的鞋子,小宮女照做,可她又覺惡心,要殺了那宮人。
此時南魏王雖后宮充沛,卻僅有一女,就把這女孩當做眼珠子一般,未滿十歲,便封她為南魏嫡長公主。千瑜公主伶俐可愛,凡看陛下一來,當即坐臥有禮,陛下離去,便又恢復(fù)原樣。我在宮中也聽聞過這個孩子的惡行??蓢@陛下英勇多年,在孩童面前竟也看不透心計。
陛下甚是歡喜此女。她是東胡人,陛下登基后親自到東胡把這個孩子接到南魏,取名千渝,愛如珍寶。到她六歲那年,三星連行,陛下把她帶到一處行宮,拜祭故人,在行宮處所住了幾日,公主起了高燒,整日不退。
陛下聽卜師道,三星連行,是阻了公主命定的緣分。陛下便與她定下了一門娃娃親,就是朝中吏部尚書家袁大人的男孩,雖然是個庶子,其母亡故后,父親把他收在正妻房下轉(zhuǎn)為嫡子。吏部尚書家的正妻是前朝左丞祝大人的嫡女,雖前朝不再,可她的殊榮也不曾少過。
公主封嫡公主的儀式中。袁夫人也被皇后娘娘請到宮中,意欲請這位公主未來的婆婆親自加禮。袁夫人笑道:“究竟還是我們有福,沾了千渝殿下的喜,我們袁家,若真能得公主青睞,也是錦節(jié)八世修來的福分!”
千渝只恐陛下被卜師蒙騙,不敢相信他竟然把她許給區(qū)區(qū)袁大人的孩子,并不愿意成年后下嫁,娘娘安慰道只是陛下一時心血來潮,這事才便就罷了。
千渝據(jù)說得了其母的俏皮,陛下十分喜愛她的脾氣,時常姑息她的無禮。她漸漸長成,養(yǎng)的高傲不可一世,書又不曾讀得好,為人處世又不曾學得妙。直至七八歲,便不愿拘束在宮中,陛下也寵溺著,在良渚城建了公主府,閑時可回去一住。
千渝看袁家孩子不上眼,便整日和陛下耍脾氣,要讓陛下解了這門親事。
娘娘也無數(shù)次對陛下道:“這孩子已長大,將來少不得有自己的脾氣,陛下如此倉促,難免以后這孩子怨恨?!?p> 陛下卻道:“嫁去袁家是她最好的路?!?p> 皇后娘娘只好依允,又再三安慰千渝,朝來暮去,她便漸漸不再提起此事。
陛下以為她聽話,這幾年愈發(fā)寵溺她,如是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