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星子漫天,我坐在門口等著她們裝扮好,路過我們帳包前的一個騎馬男子俯視我,“你們就是南魏人?”
他的南魏話說的并不好,頭發(fā)剃得只剩下中間一團,面對這個滑稽的失韋人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嘲笑,那頭上一撮頭發(fā)莫名讓我想到合宜殿宮人手上的雞毛撣子。
“是,您是?”
“光阿尕平?!?p> “什么?”我也聽不懂他的失韋話,這人說話有些大舌頭。
祝冬跑出來叫我,“驕驕,看見我的青褐色腰封嗎?”
“你叫什么?”他用馬鞭子指著祝冬問,那雙褐色的眼睛被我們帳包前的鹿皮燈照得閃閃發(fā)光,看向祝冬的眼睛里多了一些玩味。
祝冬不搭理這人,“昨天你不是說給我放在箱子里嗎?”
我記起來,“在后面一個黑木箱子里。”
祝冬掀開簾子又走進去看也不看這人,他的眼睛跟著她的背影闖進我們帳包,我擋住他的視線,“姑娘們在換衣,您不該停在這里。”
他的馬鞭子抵住我的肩膀,“小姑娘,說話不許直視我的眼睛?!?p> 博端格說過,草原人只有在看奴隸的時候才不許他們看自己的眼睛,這個自大的混蛋把我歸為奴隸一欄。
我往后退幾步,誰稀罕看他的眼睛,博端格的琥珀色眼睛更好看,我聽聞雕題有人是碧綠色的眼瞳,笑起來湖水一樣泛著碧波,相比他們東胡人的眼睛更甚許多。
“驕驕,進來。”殿下喚我。
“恕不奉陪?!蔽易隽艘粋€南魏禮。
火堆邊有許多失韋的女孩子在跳舞,我看見她們豐潤的上圍在火光中像成熟的果子,一問才知道她們中最大的只有十七歲,最小的是那個叫蘭達的小姑娘才十三歲,他們失韋人十二歲就能許配人家,我十二歲的時候初潮還沒有來。
那幾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拉起殿下和即墨緲同他們一起跳舞,我覺得失韋人真失禮,我們南魏的公主來到這里,他們的莫和多竟然從來沒有召見過殿下。
可當我見到她們樸素的民風(fēng),隱隱認為這種部落行道才是大道治理,沒有條條框框繁瑣的規(guī)矩,在南魏都城良渚,茶肆里的私話也要顧著官差的耳朵。
在失韋,下夜看羊羔的女人都能調(diào)侃幾句莫和多,她幫我取羊奶的間隙調(diào)笑說莫和多的夫人晚上像狼,這才使得莫和多氣色越發(fā)不濟,說完一大堆人都笑了,我從沒聽過女子直勾勾地說人家的房事,頓時羞恥得想要鉆進羊圈里。
我也跟著他們一起跳舞,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即墨驕?!?p> “你也在?”我問博端格。
他和他的朋友們一起跳舞,這里人太多,我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們,男男女女挎著胳膊來回斗舞,我看得起勁,“那是什么舞?”
祝冬拉住我的胳膊,“別總是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掃興,一起來跳舞?!?p> 瘋狂跳了約莫一個時辰,我們這邊的人坐下來略微休息,忽然人群里有人問:“你們南魏沒有這樣的舞吧?”
我正想反駁我們南魏有落花舞、寒碧孤煙、斗百花、柳腰輕……
殿下按住我的手說:“我們一行人住進部落已有些時日,托諸位關(guān)照?!?p> “別說那些冠冕堂皇的,來斗舞??!”蘭達說,“我們部落的女孩沒有一個不會跳舞。”
殿下紅了臉,她是一國公主,自然不愿意放下身段為這些人獻舞,即墨緲接過話說:“我們南魏的舞和你們這里的舞不同?!?p> “你說說有何不同?”
“南魏的舞講究的是韻和神,你們這里跳的是速與力。”即墨緲說。
她從地上坐起,把外衫丟給我,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即墨緲起舞,心里期待極了,我知道景律公主同她母親一樣善舞,也見過她一舞逐花落的姿態(tài),所以并不在意她是不是愿意跳舞,像即墨緲這樣的人,會跳什么舞才更讓人好奇。
她踱步到眾人眼前,“只是你們的馬頭琴奏不出南魏的嬉平調(diào)?!?p> 正說著,一人吹簫而出,蘭達笑道:“乘歌來了?!?p> 姑娘們興奮地叫嚷,祝冬昨個晚上還和我說,只有南魏北齊這樣的地方才偏愛陰柔男子,像失韋、烏丸部族,人們只喜愛馬背上健碩的男子,那才是真男人。
“我來伴奏如何?”雨師乘歌朗聲問。
“嬉平調(diào)下節(jié)雪肅,能奏出否?”即墨緲問他。
“是白舞?”
“正是?!?p> 他們兩個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博端格見我疑惑便解釋,“這是南魏的民間舞,包括春白、夏白、秋白——”
“停!反正也聽不懂?!蔽掖掖掖驍嗨?。
“你真的是南魏人嗎?”他不解。
我說,“我只見過南魏宮廷舞?!?p> 祝冬笑著問我,“你看,雨師乘歌和緲姐姐是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
我承認,這兩人完全不是同我們一樣的俗人,我念叨博端格說的那句詩,“回眸轉(zhuǎn)袖暗催弦……”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我問他。
他仗著自己高,按著我的頭讓我看,“開始了?!?p> 雨師乘歌長蕭一橫,四下皆靜,如鷹鳥長鳴。
即墨緲跪坐之姿,一聲蕭鳴,彎腰恰似錦鯉揮翅撥開水花,這便開始了。
草原上風(fēng)聲應(yīng)和蕭聲,我從沒聽過這樣悲凄的樂聲,他閉了眼,蕭聲波浪一般涌來,我素來不喜這種哀鳴之聲,聽得我心里發(fā)毛。七八歲撞見宮里的都良人病死,宮人就為她奏蕭送行。
妙舞神曲,兩人合作得十分默契,一舞結(jié)束,在場的失韋人無不贊嘆,我回頭問祝冬,“殿下呢?”
“說是身子不適,又回去歇著了?!?p> 即墨緲出了風(fēng)頭,殿下應(yīng)是不喜,這兩個人并非從不相識,我有預(yù)感,她們兩人的淵源遠比我想象的深,遲早有一天我要弄明白前因后果。
我來不及想清楚緣由,鼻子已經(jīng)被一鍋肉勾搭走了,順著香氣,我走到一大鍋羊肉前,正有一個男子用大勺攪拌鍋里的肉,他見我被肉香吸引而來,笑著問我話,只可惜我聽不懂,不是每一個失韋人都會說南魏話,我漸漸接受了這件事。
“他問你喜歡吃哪一塊?”
我聽見博端格的話,問道:“你怎么不和他們一起跳舞?”
“累了,找個清靜的地方歇歇?!?p> “我想吃羊腿肉?!?p> “好?!?p> 他讓那人把勺子給我。
“給我這個干什么?”
“這羊是白天新殺的,肉質(zhì)尚鮮,你自己找找羊腿肉?!?p> “可以這樣嗎?無禮吧?”
“可以?!彼c頭說。
“熟了嗎?”我邊撈肉邊問。
“早就熟了,再煮一刻鐘就熟爛了,失韋人喜歡吃煮爛的肉,你們南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