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盤山公路的盡頭,坐落于萬傾樟樹密林深處的,是這個國家最大,也是最封閉的一處精神病院,位于最頂樓的病房里,夾雜著貓頭鷹的咕咕聲,傳來了低啞又帶著濃厚鼻音的女聲。
“瘋丫頭,大晚上的不睡覺,又跑去后山那塊墳地了?”
精神病院后山,是這片區(qū)最大的墳地,這個精神病院的自殺率位居全國首位,死去的患者,家屬又不想帶走尸體,直接可以埋在后山。
一黑影剛剛順著通風(fēng)管爬上帶有防護欄的窗口,身形還沒穩(wěn)住,聽到這話,似乎是被嚇了一跳,但還是回了句。
“找塊風(fēng)水寶地,我琢磨著,不久我就可以用上?!?p> 她一腳踏在病房的地板上,發(fā)出咯咯的響聲,隱約可以瞟見她的腳踝處,有一道暗紅色的符枷。
那女聲沒再說什么,半響,就聽到翻身造成“吱呀”的床響聲,細聽,還伴隨著悉悉索索書頁翻動的聲音。
那身影動作利落的上床,蓋上被子,躺了好一會兒,她一動不動,只是一雙眸子澄亮,望著從窗外投射進來的月光……
聽著隔壁床書頁翻動的聲音,蒙蒙朧朧地,褚千初終于慢慢陷入的淺眠。
“褚千初!褚家這么年的養(yǎng)育之恩,你拋置腦后,不念褚家的情誼也就罷了,你居然還做出弒父這種背離人倫天道,牲畜不如的行為!“褚家現(xiàn)任當家,也就是褚千初的叔父褚建林,一手執(zhí)劍,聲厲言激地唾罵著下堂跪著的褚千初。
褚千初一只手臂已經(jīng)脫臼,她絲絲抽氣,放慢了呼吸速度,褚建林帶到的家仆,一腳將千初踹到在地,脖子上的傷口再次裂開,流出了鮮紅的血。
“我殺死的,不是我的父親!“千初挺直了背脊,咬住早已破了皮的下唇,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褚千初,你果然還有邪道的血液,我就說她娘的臟血,遺傳到了她身上?!罢f話的是褚千初的姑姑,平時以溫柔形象示人的婦女,嘴里吐出惡語也絲毫沒有停頓。
褚建林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環(huán)顧了一眼四周坐在太師椅的褚家長老,定了定心神,掩起唇,輕輕咳嗽了一聲,便說道:“其實罪也全不在侄兒身上,定是被體內(nèi)的血脈擾亂了心神,才造成如此惡果?!扒С跗届o地看著地板上的紋路,她煩亂的心緒早已平靜下來,這種話她早已聽過千百遍,褚家的人早已習(xí)慣把她所犯下的罪責(zé)歸究于她素未某面的母親身上,以及她體內(nèi)的“污濁“血脈上。
褚千初沒有再聽清眾人的議論,她的頭暈暈乎乎地,周圍的情境在飛速轉(zhuǎn)動,身下的地板已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盼盼……“聽到熟悉而親昵的叫喚,褚千初堅強的心里城郭傾刻倒塌,淚水從她蒼白的臉頰漱漱落下。
只有父親,才會用如此溫暖的語氣喚她的小名。
“父親……“千初梗咽著匍匐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拔铱鞊尾幌氯チ恕?p> 清晨,精神病院的醫(yī)生和護士例行檢查,醫(yī)生并沒有給人溫文爾雅的感覺,他披著白大褂,用病歷本撓著后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屠夫從豬肉攤離崗,到這里兼職了醫(yī)生,一旁的小護士,帶著無奈的微笑,來到了最頂樓的房間。
“褚千初,洪柚,滾出來吃藥!”
被吵醒的褚千初,抹去眼角的淚水,煩躁地將被子蒙住了頭,一旁的洪柚倒是本本分分的下了床,為兩人開了門。
洪柚不過二十左右,早嫁了個工廠老板,但是這老板家暴,打了她近兩年,打的最狠的一次,她還了手,失手把她男人打死了,本來判她無罪,但是在住院的時候,她瘋了,并帶有嚴重的暴力傾向,被送到了這兒。
讓她安靜的方法,就是讓她看小說,所以這個病房,到處都擺滿了她家人送來的各色各樣的小說,但是類型都一樣,無腦戀愛文。
“柚子,這是新送來的書?!毙∽o士溫柔地將書遞給了倚在門框邊的洪柚。一邊用眼神的余光打量著病房內(nèi)。
小護士嘆了一口氣,她剛來這所病院,就聽說了玄門褚家下一任少主,就在這所精神病院內(nèi),有關(guān)她的傳言可媲美當紅流量明星,一朝天之驕子,能力全失,更有傳言,她是因為弒父才來到了這里……
一年前,她剛到任的那天晚上,正好褚千初被五花大綁地送來這個地方,她也聽說過赫赫有名的褚家,卻沒想到即將即位的當家,十二歲便可獨自降服厲鬼的少主,竟是個未滿二十的姑娘。
“千初,醒了嗎?出來吃藥了。“小護士扶著門框,溫聲細語道。
褚千初頭昏昏沉沉的,耳朵嗡嗡作響,但是她還是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聲音,“褚家今天晚上是不是有人來探視?“千初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處傳來,鼻音很重,但是聲音卻很流暢。
醫(yī)生翻了一下手里的筆記本,掉了滾珠的圓珠筆隨意描畫了幾下,便沒好氣地說道:“是,八點到九點的探視時間?!?p> 千初在心里哼笑了一下,還是按耐不住了,但是他們要殺掉她?她撇了一眼胳膊上黑色的紋路。抬頭,眼神冷了下來,一個小時,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吧,還是自己應(yīng)該要自豪一下,失去了全部靈力的褚千初,還不是像螞蟻一樣任他們捻死。
“護士姐姐,我頭疼,能麻煩你把要端過來一下嗎?“褚千初道。
小護士遲疑了一會兒,在看到醫(yī)生輕輕點了點頭后,她講手中的藥握了握,慢慢渡步進入了病房。
小護士看著千初蒼白的小臉,心里忍不住的抽痛了一下,面前躺著的女孩,那里會像是能殺人的孩子!她小心翼翼地端過水,拿起拖盤上的一顆藥,朝千初的小嘴喂了過去。
千初到是異常地聽話,她乖乖地吞下了藥,又抿了一口小護士手里的水。一旁的醫(yī)生見她喝下了藥,眉角動了動,倒也是什么都沒說。
待二人離開后,一旁的洪柚拿出枕頭下的一本有著花里胡哨封面的小說,朝千初遞了過去。
“這本你還看嗎?“
千初瞟了一眼,“嘖,錯生緣。“和西廂記金瓶梅有著異曲同工之謎的名字,卻是一本仙俠女頻文,要不是前幾天洪柚扯著嗓子喊她,讓她看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配姓名,她連碰都不會碰這本書一眼。
千初翻了一個身,不打算回話,一只手卻從身后伸了出來。
“遞過來?!?p> ……
褚千初從小也沒少干過不正經(jīng)的事兒,學(xué)校里的書本知識,她看一眼就頭疼,所以褚家大小姐,玄門靈力第一,是學(xué)校的萬年吊車尾,不想看課本,直播撕下封面,黏在小說上,把小說放在課本下,太小兒科了。
這本書的故事,是仙俠小說的常規(guī)套路,一套操作下來,倒也是讓千初看傻了眼。
修仙世界,當然有一個正派楷模,就是云上之巔天應(yīng)山,為人界人心所向,魔界勢力強大,但與人界修道派勢力大致相當,也是因為實力難分伯仲,所以沖突不斷,也發(fā)生過幾次大型的戰(zhàn)爭。
仙界與冥界最為神秘,不問世事,通俗來說,就是看戲不嫌事兒大。前世,天應(yīng)山的閣主,名叫司觀云,司觀云的徒弟沐千璃,也就是這個小說的女主,愛上了他師傅。
修仙的道人,有一個通病,就是斷情絕愛,一心撲到求仙問道上,自動忽略愛慕他的女主小徒弟,明知自己已經(jīng)動心,但還是拒絕承認他徒弟對他的感情。
前世的最后,魔君境知弦妄圖一統(tǒng)四界,司觀云為了阻止境知弦,帶領(lǐng)天應(yīng)山攻入魔界。
在與魔君境知弦大戰(zhàn)時,沐千璃為救司觀云而死,沐千璃在生命的盡頭也沒能等來玄黎的一聲她想要的回答。于是,心死,緣滅,再難求。
更讓她吃驚的是,女主在第二世,居然和境知弦在一起了,魔界一統(tǒng)四界……
病嬌反派魔君是男主……啊是男主……
書看完了一半,千初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磕錯了cp……
當然,這也是為什么褚千初還接著看得下去的原因,見慣了正道的勝利,有這么個反其道而行之的小說,倒是吊足了她的味口。
而和她同名的,就是腦殘女三配——褚千初,她名字居然和她一模一樣,褚千初也喜歡上了她的師兄司觀云,作為天應(yīng)山掌教,因勾引加表白不成,記恨上了女主,暗算陷害的操作行云流水。
小說里的惡毒女配嘛,套路她都懂……雖然她投靠了魔君境知弦,但是下場依舊很慘。
結(jié)局是什么來著?哦……分尸而亡……褚千初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如果能選擇死亡的方式,她就要一劍割喉,至少這樣,顯得霸氣……褚千初在昏昏沉沉入眠時,這樣想道。
黑夜對于這個城市總是來的很快,位于城市中心商業(yè)區(qū)的,是本市最大的一家未來科技有限公司,頂樓的寬大辦公室內(nèi),一切裝飾壓抑而沉悶,辦公椅隱在黑暗處,看不清坐在椅子上人的面孔,只有一只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面。
“都安排好了?!耙慌晕餮b革履的助手突然進門,雖然年輕的面孔卻是異常的陰郁。辦公椅上的人沒有過多的反應(yīng),只是用左手輕輕撫摸著手腕處的一處刀痕……
千初磨磨蹭蹭地走在精神病院的樓道上,她看著走在前方不遠處的醫(yī)生,突然開嗓。
“洪柚的病床快塌了,她老喜歡翻身,你給她換換,后院的那只流浪貓,快當娘了,記得每天幫我喂喂,還有……“
千初自顧自的說著,她也沒指望屠夫醫(yī)生會回應(yīng)她。
“屁話真多,老子記不住。“
千初停了下來,她望了望窗外的那輪滿月,心中動了動,見醫(yī)生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在前方等著她,她垂下頭,連忙跟了上去。
來到探訪室,千初內(nèi)心已毫無波瀾,但是看到那張臉時,千初還是小小的驚詫了一下。
“褚家是沒人了嗎?還勞煩您到我這兒來。“千初把臉別過去,不再看面前男人的臉。
這個男人是她從八歲起就教她道術(shù)的老師,也是她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可是,在她出事的第二天,他就成了她堂姐的未婚夫。
男人沉默了半響,把一個盒子推到了千初面前。
千初轉(zhuǎn)過視線,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精致的盒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
“梨花糕?“千初的瞳孔微微擴張,語氣中的諷刺意味卻沒減半分?!皽蕚溆梦易钕矚g的東西來送我上路?你們可真體貼?!?p> “千初“男人似乎隱忍了很久,但是那雙淡漠的眸子,很好的掩示了此刻他慌亂的情緒。“吃了吧。“他的話語依舊還是簡潔,不帶有一絲情感的波動。
褚千初也釋然了,她如今這副樣子,活著也是一種折磨,在這偷來的一年時間里,情感也沉淀的差不多了。
看見面前的女人面無表情的拿起梨花糕,緩緩送進嘴中,她一口一口地,吃完了盒子里所有的梨花糕,又看見她急促的呼吸,額頭冒出細膩的汗珠,他忍不住想扶住她,但是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伸出的雙手又慢慢收回。
當千初漸漸不再痛苦的呼吸,手撐住桌子,緩緩的倒了下去,男人才動作輕緩的抱住了面前早已瘦弱不堪的身體。
“一切都會好的,至少那個等了你數(shù)百年的摯愛,會伴你終生?!?p> 千初的魂魄慢慢抽離了身體,與此同時,頂樓病房掉落在床下的紙質(zhì)小說,封面突然破裂,書頁無風(fēng)而起,劇烈的翻動著,并開始散發(fā)灼灼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