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身體千百年的記憶都吸收,稍稍有些困倦,待神元歸一,睜開雙眼時,卻是一面潮濕黝黑的石壁。
低眸發(fā)現(xiàn)手腕與腳腕處皆戴上鐐銬,心中幾分不悅,欲掙脫鐵鏈時突然聽聞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接著,一張令人火大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不明原因地、不可遏制地生起了氣,甚至連那人的臉都還沒完全看清,只是通過模糊的輪廓心底便盎然生了怒火。
那個人的名字在腦海中浮現(xiàn)。
凌露。
說到底,我為什么會這么生氣呢?本來“清月”的一生只是作為黛縈的一小部分,我不是她,為人間這種蟲子生氣,太不值得。
那個名叫凌露的女子眸子彎成月牙,笑盈盈地走了過來:“看起來還挺精神的…”
這凡人身上不但有一股難聞的氣息,樣子也這般做作難看,令人厭惡,天生就是一副不討喜的模樣。
我嫌棄地看她一眼,立馬撐頭翻過身去:“滾開,別把你身上的濁氣帶過來,惡心難聞?!?p> “呵呵…清月妹妹脾氣真是愈發(fā)大了,我也不過是好心……”她的聲音突然止住,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般抓住我的衣袖,有些急促地質(zhì)問:“你的傷什么時候好的?誰給你治的?!是闕寒,還是葉瀟?”
我打了個哈欠,“是穗秋?!?p> “穗秋~?竟然是她…”她話語中透著一股淡淡的驚訝,接著又聽見她略帶自信地笑道,“不可能,穗秋不可能的?!?p> 我偏頭通過指縫去看她:“為什么不可能,你這多年的舊友突然背叛你,你受不了了是嗎?”
“因為她早就死了!怎么可能來幫你療傷來對付我,哈哈哈哈,你以為我真那么好騙?以為我會蠢到留下把柄讓你翻身?你休想!”她眼神中帶著瘋狂,從手心里抽出一條透著寒氣的靈鞭,作勢要打來。
我心中頗為不解,將手放下厲聲問道:“你為什么殺她?”
她似乎沒想到我如今還能拿出這分魄力,微微怔住,接著又笑起來,“因為她也喜歡闕師兄,而她如果不死,我的事也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我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我自己!”她愈說感情愈激烈,就像是聲嘶力竭驅(qū)逐靠近自己的野狗一般。
我心中暗暗嘲諷,真是個十足的怨婦。
我收回視線淡淡反問,“那你的闕師兄呢,你也不信?”
“闕師兄,闕師兄他怎么能跟別人一樣?他從來不會瞞著我做任何事,最起碼你來穹云派之前是這樣,你讓我一切都毀了!”她紅著眼眶用手指著我,聲音里滿是怨恨。
我頗為無奈地冷笑道:“你真是瘋了?!?p> “是!我是瘋了,從你進穹云的第一天,從闕師兄跟我生疏到那一天我就瘋了,我就不能容許闕師兄身旁有任何人!尤其是你!”她眼神愈加兇狠,甩出鞭子,狠狠地?fù)]了過來。
我抬起雙臂,讓鞭子重重地打在了鎖鏈上,她這一擊反倒被我釋出的魔氣震退了幾步。
我有些鄙夷地扎她一眼。
我都收斂了九分的功力,她還是能被我的魔氣波及到,到底是有多弱?
她神色大變,驚詫起來:“你?!”
“凌露也在里面?我只是進去問幾件事,不必麻煩?!贝藭r洞口處又傳來一陣聲響。
熟悉的氣息靠近了。
凌露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接著便朝洞口撲去,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那人身上。
“闕師兄,只是一些小傷,不礙事的,你千萬不要怪清月妹妹?!绷杪哆呂嬷约涸频氖终?,一邊朝我這邊看過來,分明是有意將懷疑牽引到我身上。
他垂眸看著我,沉默不語。
我心中突然為作為“清月”的我有些不值,隨揚唇問道:“你信么?”
而他依舊不發(fā)一言帶著凌露走了出去,就如冰寒的風(fēng)雪般,只給我刺骨的惡寒。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將腰間的那支白玉笛拿出來,惡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地一聲脆響,那白色美好的事物便四分五裂了。
看啊,多像是人間看似美好的愛情,實則脆弱不堪,別人輕輕一推,便什么也不剩了。
他的背影似乎顫了一下,接著又恢復(fù)平靜,慢慢消失在視線中。
我感到眼眶酸澀,疼痛,卻無論如何也流不出淚來。
這種東西,我或許早就流干了,不對,我為什么要為他流淚?我是黛縈,這監(jiān)牢對我來說都不值一提,我只是想看事情會發(fā)展成怎樣有趣的畫面,相信身體里的“她”,一定也很想明白這結(jié)局。
感情,根本就是這世上最經(jīng)不起考驗,最經(jīng)不起猜疑之物。
我閉上雙眼,待在這陰暗的地牢中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
終于,一名弟子將我?guī)Я顺鋈?,陽光有些刺眼,耀眼的金光下,原本清冷素白的穹云派都被喜慶鮮艷的紅所裝飾得繁華美好。
曾幾何時,這也許是我夢中期待的樣子。
那名押送我的弟子說,今天是他們穹云掌門娶妻的日子,對他們來說是喜事,而對我來說卻是壞事,因為他們已經(jīng)決定要眾處罰我。
不過我猜這是凌露自己敲定的主意,大婚之日見血?平常人怎么能容許這等荒唐舉動,而對她來說大婚之日,大仇得報才是最重要,最解氣的吧。
只是我想不通,她大可以暗地處置我,為什么非要將這件事公之于眾,怕不是氣極成疾,顧不得其他了。
不過當(dāng)我看到她一身錦繡喜服,臉上架不住得意之態(tài),舉步款款地經(jīng)過我身邊,再極快地在我身上瞥了一眼。
如炫耀般。
凌露宛如一朵盛開的紅芍藥,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去,再從容不迫地散發(fā)出光彩。
就在這時,幾名弟子突然將我摁在地上,將盛著大小刑具的案放在我面前,我頓時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想在里面拜堂成親的時候聽見我用刑的慘叫。
殺人,莫過于誅心,這主意可真是好,為了完成這,還特意將我押在擺放禮品的桌臺后,真是不得不佩服地說一句:“狠毒?!?p> 只是要心傷的恐怕只是作為“清月”的我,做如何,也與我無尤。
身旁的弟子先是拿出了一把匕首,對著我的手腕處瞄著,最后下定決心般往下一刺……
匕首落下前,一聲慘叫就已經(jīng)震痛了耳膜,只是這聲響并不是從我口中傳出的。
這方位好像是喜堂?
接著,又是一陣刺耳的嘶叫聲。
“發(fā)生什么了?!”
“走,快去看看!”看著我的弟子聽見這聲音后也顧不得我,都急匆匆地跑了過去。
我疑惑地往喜堂出一看,只見幾個火炭一般的人形物體飛了出來,接著從里面跳出一頭渾身黑色鱗片,瞳散綠熒,渾身冒火的兇獸來。
這是火麒麟…?似乎被魔性感染,已經(jīng)完全變異了。
這穹云派怎么會憑空出現(xiàn)這種東西?若沒有足夠的魔修,想魔化這等神獸絕無可能!
那頭魔化麒麟口噴烈焰,頃刻間許多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焦炭,它雙目向下四掃,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突然,它對準(zhǔn)我,張著血盆大口朝我沖過來。
“找死?!蔽姨釀幽鈷觊_了桎梏,反掌打在了麒麟的門面上,它雖是吃痛后退了幾步,我的手上也是被烈焰燒得一片鮮紅。
奇怪,如今我的修為不該對付不了一只麒麟啊。
想來是才適應(yīng)這身體不久,從前的神力沒能完全傳承過來,算了,只用這身魔力應(yīng)該也不難對付它。
想到此處,我隨手撿起一把彎刀,傾注魔氣直沖麒麟劈去,雖然用的十成十的功力,砍在它身上也只是留下些血痕,都不足矣致命
這只麒麟…好像有些棘手。
要用修為抵抗火焰的炙烤,又要在攻擊中找出破綻,身體的動作越來越遲緩……
猛然間,那麒麟幽綠色眼瞳一亮,甩頭擋開我的胳膊,朝我張開嘴。
一道烈焰猛地朝我撲來。
灼痛感迅速爬滿全身,雖然及時用魔氣擋住一些侵襲,可上半身還是被燒得火辣刺痛,似乎燒到了靈魂,在不斷炙烤之下內(nèi)里不斷掙扎,可身體只能僵硬地癱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那張血淋淋的嘴巴逼近自己。
該死…!
那口尖牙的口水似乎都要滴在我身上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聲清脆的聲響傳入了耳畔,一男子連連揮劍擋住麒麟的尖牙,劍身閃著月白色的光芒,華美鋒利,緊接著光芒暴漲,一道巨大的劍影瞬間吞沒了它。
闕寒一身白衣,颯颯若仙。
一如初見時的樣子。
他有些悲傷地看著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清月……”他還未說完,倒在地上的那頭麒麟突然朝他噴出一團火球,他提劍擋去,接著與復(fù)蘇的麒麟打在一起。
而這次復(fù)蘇的麒麟似乎魔性更強,攻擊更快,連他也有些招架不住連連后退。
我得快些恢復(fù)去幫他才行。
正這么想著,手指慢慢有了知覺,意識也回到了身體,我勉強撐著身體起身,而闕寒與那頭麒麟也與我越來越近。
一瞬間,那頭麒麟突然激發(fā)魔氣猛地沖開了闕寒的劍氣,發(fā)了瘋般不管不顧地朝我撲了過來。
用劍、不對,魔氣,我大腦一時空白,身上的修為像被抽干一般一絲也用不上,不,準(zhǔn)確來說是在我法力生成之前就被這麒麟魔性的火焰燒了個干凈。
好,那就來吧。
我隨手撿起地上的刀,準(zhǔn)備和它同歸于盡。
鮮血,溫?zé)崃税肷怼?p> 既不是麒麟的,也不是我的,而是……
………………………
……闕寒擋在我身前,一劍穿過麒麟的喉嚨,而他則被麒麟用爪子從背后貫穿了胸膛。
鮮血流著,流著,似乎流進我的眼眶。
“清月…我們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吧?”
如被雷擊般,身體僵硬冰冷地釘在原地,血凝滯了衣襟,心臟收緊,一股黑色的煙氣叫囂著飄出了大腦。
懷中的人,漸漸沒有了溫度。
我扯起發(fā)顫的嘴角,說不出一句話語。
但我知道,我是清月,很久很久以前就認(rèn)識大仙…從前是,現(xiàn)在是,將來也是…永遠永遠,都會記得。
而他,卻永遠不能再喚我一聲“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