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的人舉燈籠略過一叢叢花草，昏昏欲睡，不經(jīng)意間被石子磕絆了，剎那間清醒。

　　他放下燈籠，心疼地低頭打量鞋尖，仿佛可以看見紅腫的腳趾頭。

　　有什么怪異的聲音響動，巡夜的人轉(zhuǎn)頭看向左邊，是三小姐居住的客房。

　　側(cè)耳傾聽許久，萬籟俱寂，他安心地舉起燈籠，朝其他的地方走去。

　　客房。

　　蘋原本是扶著嚴(yán)淡人的，看見他與楊瑞霖要打起來，便揪著嚴(yán)淡人的衣服將他往后拽。

　　這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

　　楊瑞霖揪著嚴(yán)淡人領(lǐng)子。

　　而遲蘋果揪著嚴(yán)淡人后背的衣服。

　　嚴(yán)淡人：“……”

　　你們想扒衣服就直說。

　　“蘋果，”楊瑞霖嘴角微微上揚，小事化了，“松手吧。”

　　她應(yīng)聲放開手，楊瑞霖正好在同一時間松手，嚴(yán)淡人晃蕩幾下，堪堪站穩(wěn)。

　　二皇子殿下整理衣服，片刻后冷靜。

　　如果遲蘋果與楊瑞霖是一伙的，現(xiàn)在前后夾擊的形勢對嚴(yán)淡人來說，非常不利。

　　蘋有些吃驚，于黑暗中看著自己的手。

　　松開手，蘋才意識到她竟然這么聽楊先生的話。

　　“怎么了？”楊瑞霖繞開二殿下，想握住蘋的雙手，“嫌臟嗎？”

　　嚴(yán)淡人：“……呵?！?p>　　楊瑞霖成功握住了蘋的雙手，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背，閉上眼睛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貼近了蘋。

　　“那些花骨朵你放在哪里了，為什么你的頭發(fā)這么香？”他問道，表情怡然，含蓄的笑意緩慢舒展。

　　而蘋呆滯著，發(fā)覺他的手心冰涼僵硬，猶如海底浸泡千年的礁石。

　　“枕頭。我把干花塞在枕頭里了?！?p>　　站在窗戶邊的嚴(yán)淡人向外伸手，要叫暗衛(wèi)來幫忙，但看到二人的交談，他反而攥緊了窗戶沿，硬是氣笑了。

　　嚴(yán)淡人是虛偽的，他假扮了女人太久，以至于譏笑的神情看起來都像是在溫柔地注視，寂然的夜色包圍他，面目好似雕刻的假人一般不真實。

　　“怪不得?！崩錃夤谒闹讣?，眼前親昵的男子沒有活人氣息。

　　楊瑞霖示意她保持沉默：“二殿下，鄙人想與您談?wù)??！?p>　　蘋張張嘴，她的視線避開楊瑞霖的身影，糾纏著嚴(yán)淡人離去的衣角。

　　窗戶關(guān)閉。

　　“別問，蘋，去睡覺，過兩天我會來陪你?！睏钊鹆乇犻_眼，了無生氣的眸子獨留蘋的輪廓。

　　她是啞巴，她沒舌頭。

　　她不問。

　　蘋收回雙手，答道：“晚安?！?p>　　推開門，楊瑞霖去院子外的草叢找到之前使之沉睡的暗衛(wèi)，他把矮小的暗衛(wèi)抗在肩膀上，旁若無人地沿著嚴(yán)淡人離開的路線走去。

　　蘋關(guān)上了門，額頭磕在門板上。

　　硬邦邦的。

　　她仰頭，使勁地用額頭磕上門板。

　　咚。

　　“早不來晚不來?！?p>　　“不，要是我好好說的話?！?p>　　她怎么就，什么都沒跟殿下解釋呢？

　　蘋仰頭，額頭磕在門板上，生疼生疼。

　　“我好好跟他倆說了，興許就會變好一點了。”

　　“睡覺，去床上睡覺?！?p>　　她不聽自己的話，身子一動不動。

　　“別想了，你想不明白的?！?p>　　……

　　第兩天，麗兒突然對蘋說道：“小姐，您的額頭，紫了。”

　　“我知道。”蘋將胳膊穿進(jìn)衣袖，聲音干巴巴的，整個人有氣無力，“昨天晚上不小心撞在墻上了。”

　　“小姐做噩夢了？”

　　“嗯，夢見一男一女談天說地?！?p>　　“說什么呀，小姐?！丙悆河行┢诖?。

　　小丫鬟僅及蘋的肩膀高，她抬頭仰望蘋的時候，顯得眼睛比往日大了一點。

　　“女人說，等著吧，我要讓她和她哥哥死掉。男人說，那你就別活了?！?p>　　小丫鬟尚未理解，蘋卻先笑了：“哈哈哈，我真怕他倆死了?！?p>　　誰知道楊瑞霖和嚴(yán)淡人談什么，會不會談崩？

　　“哎呀，小姐，夢是反的，死了是活了?！丙悆簩捨康?。

　　麗兒人小，懂的俗事不多，三小姐說是夢，便是夢了。

　　“那死了倒是好……”蘋走到梳妝臺前，端詳自己的臉。

　　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年輕、平庸、天真。

　　“呸呸呸，小姐，一大早晨不能說死哇死……小姐，要不要點胭脂，麗兒很會點的……啊，小姐又沒有穿鞋……”麗兒絮絮叨叨的。

　　當(dāng)局者迷，蘋自己是看不出來，她長相與國師夫妻相像的。

　　*

　　暗衛(wèi)請示主子嚴(yán)淡人，是否繼續(xù)在樂府保護(hù)遲蘋果。

　　“不必了?！?p>　　有別的人保護(hù)她了。

　　況且，樂渠森也不會對自己的親女兒下手。

　　“我一直以為，所遇見的大部分事情是可以掌控的?！?p>　　嚴(yán)淡人沒頭沒腦地對著跪地的暗衛(wèi)說道。

　　“可是昨晚我才發(fā)現(xiàn)，皇子與常人沒什么兩樣。”

　　他一夜無眠，思慮過度，此刻的神情漠然，枯燥到悲涼。

　　要是所有人都像是楊瑞霖一樣繞開他，無人去看嚴(yán)淡人的表演，他嚴(yán)淡人還算什么呢？

　　他以前覺得旁人皆是愚蠢，現(xiàn)在才發(fā)覺二丫頭嚴(yán)淡人是戲臺上的小旦。

　　父皇看小旦表演，母后幫腔，其他的皇兄弟等著出場壓過他。

　　“殿下，您是龍子?！卑敌l(wèi)道。

　　“五爪為龍，四爪為蟒?！眹?yán)淡人扯著朝服，他今天得去早朝做做樣子，“你說，我身上的，是什么？”

　　蟒蛇。

　　龍騰萬里，相比之下，蛇卻是千里的寸光。

　　嚴(yán)淡人攥緊了衣服，恨得牙癢癢。

　　見狀，暗衛(wèi)猶豫一瞬后，行三拜九叩大禮，鏗鏘有力地答道：“殿下，是龍！”

　　*

　　樂蘋三小姐用完早膳，便帶麗兒去見白秀溫。

　　白秀溫約女兒挑料子做衣服。

　　客房空無一人。

　　楊瑞霖進(jìn)入蘋的臥房。

　　他坐在她的床上，想到了什么，摸索著枕頭里的干花，確認(rèn)蘋真的把干花放在枕頭里后，他笑笑，撿了幾根她遺落的發(fā)絲，環(huán)在無名指上。

　　少女的長發(fā)烏黑透亮。

　　楊瑞霖?fù)崦蹭?，幻想她每天躺在上面?p>　　她會做夢。

　　會磨牙。

　　會囈語。

　　會流口水。

　　他記得，曾經(jīng)有一只小鳳凰，睡覺的時候會死死纏上別人的身體，恨不能把某個木頭做的家伙勒暈。

　　外邊傳來下人掃地的聲響，楊瑞霖并不在意，依舊把玩小姑娘的發(fā)絲，轉(zhuǎn)悠半天，還翻出幾張信紙。

　　一字未寫的信紙。

　　楊瑞霖提筆，留了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