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賣了瓜,分與眾吏人去吃,親自將錢與那賣瓜翁,這才不經(jīng)意多看了他一眼,只見那賣瓜人的箬笠遮擋大半個臉,也看不清真面目。蕭何和靳歙、傅寬三人嘗了一口,不約而同地相顧驚呼喝彩起來,蕭何贊道:“瓜甜而美,平生很少吃到這么出眾的瓜,這不是尋常的瓜啊。”賣瓜翁大笑道:“二將一相,三位列侯,你們不是平常人,哪能讓你們吃平常的甜瓜呢?想來你們是為呂家莊、劉家莊營建和長安城營建爭人工材料苦惱是吧?那其實很簡單,先國后家,天地之理也,哪用得著望眼巴巴,就拿他們沒辦法呢?帝、后遠在洛陽,奈何上在外而顧忌其私呢?”
蕭何聽到賣瓜翁一番高見,頓時就被震撼到了,心道:“眼前這位老漢,不但洞察時事細致入微,而且見地厲害之極,一眼就看透了自己這伙人來的意圖和困惑,斷不是尋常種瓜老漢,這就太神秘了,那他是誰?便想再試他一試,故意道:“我這上頭一邊是帝黨,一邊是后黨,任是誰也沒辦法?!辟u瓜翁笑道:“多謝你們買完了我的瓜,老漢今天就不要為吃飽沒酒喝發(fā)愁了,那老漢來白送一個萬全的好主意,也不要你們錢了?!闭f完,附耳在蕭何耳邊低語一番,聽得蕭何連連頷首,道:“這主意也可行,但本相不能收不要錢的好計,你能說你是誰嗎?”賣瓜人笑道:“這還不清楚嗎?老漢就是咸陽廢園中種瓜人也?!闭f罷,收了擔子就要走。
這時候,靳歙、傅寬同時出手如電,掀開賣瓜老漢頭上的箬笠,幾乎同時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聲驚呼:“你是東陵候爺召平······”蕭何笑道:“好個召平,項王戲下封王,封你為隴西王,你效法高士許由不受,要留在咸陽種瓜,怎么樣?你還是沒隱好是吧?那就出來和我們一起為大漢出力吧?!闭倨叫αR靳歙、傅寬道:“你這兩位侯爺好不地道,敢來對我老漢動手?但老漢今天心情好,也就罷了。蕭何,出力我出過了,出來和你們一起做官,那就免了吧,召平現(xiàn)在園子早就不再是荒蕪廢圃,昔日秦磚猶在,讓我經(jīng)營得四季花開瓜甜,蜂蝶來繞,粗糧青菜,我活的自得其樂,做什么官?做什么侯爺?休要為難我了?!笔捄我宦牐Φ溃骸霸瓉砟闶橇魬倌隳窍剃柟掀园?,好,本相記下了,有閑暇時來拜會,那就不強人所難了,請召平回歸繼續(xù)逍遙。”召平這才挑起擔子,健步如飛辭去。
次日,蕭何發(fā)告示,使傅寬曉諭審食其、劉喜和呂祿、呂產(chǎn)道:“丞相蕭何受皇帝之意,使帝族和后族兩家各自營建官邸莊園,自謀人力,自籌材料,不再過問!”這兩家人一聽這消息,跳起腳歡呼,這樣一來,劉家莊和呂家莊營建工地的驚人潛力立刻就爆棚了。一個月后,有多少趨炎附勢之徒,找后門托關(guān)系的吏民,給審食其、呂祿送上人力民夫無數(shù),送的巨大的棟梁木材,石材,金銅材堆積如山······樂得這兩家喜不自勝,正要大干一場。
忽然,蕭何率靳歙、傅寬和此時趕來長安的陸賈突然出現(xiàn)在這兩處工地上,陸賈宣告道:“自古以來,國為先,家為后;君為先,臣為后。誰不遵從這條鐵律,誰就是忤逆僭越,所以,現(xiàn)在依章律取得你們劉家莊、呂家莊建筑工地的民夫、建筑材料先為國用,用于營建漢長安宮,再強調(diào)一句,誰不遵守這一條規(guī)章,誰就是忤逆,就是僭越!”
話到這兒,誰還敢再說話,審食其、劉喜、呂祿、呂產(chǎn)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被蕭何擺了一道,瘋了一樣的苦心經(jīng)營,受賄剽竊,全都是被人牽了鼻子為他人做嫁衣裳,正好比老鼠偷來一洞過冬糧食,讓人一鋤頭挖了全部拿了去,白忙乎了?,F(xiàn)實既然明擺在哪兒,那就不如聰明點,不管怎么樣,現(xiàn)在也不能做逆臣啊,不做逆臣,那就積極把曾經(jīng)私吞的不義之財吐出來吧,即刻就表示同意,并幫忙蕭何去拿,這樣一來,營造長安宮室城闕的工程迅速步入正軌,蕭何暗道:“這召平,到底是秦朝侯爺,這計策好生厲害啊。”
這一日,召平賣瓜而回,忽然,大叫一聲道:“蒼天,這是怎么了?”只見得眼前自己的樂園。驟然變成了一片焦土,什么瓜秧子和逍遙居成了焦炭,一周的圍墻也被推倒,夷為平地,不由得扔了擔子,放聲大哭,怒罵道:“是什么人,燒了本爺?shù)墓蠄@子,老子今天要和你們拼命······”正在呼天搶地怒罵,只見有人鼓掌而出,道:“你罵什么?是本相蕭何燒了的,東陵候,你不是舍不得你的逍遙瓜園嗎?這下我們來一把火給你燒了,你就沒有什么留戀的了。”
召平氣得咬牙切齒,仗扁擔就要拼命,道:“蕭何,我好心給你出主意,你們卻來趁我不在燒了我的園子,我先抽你們一百扁擔解氣,再來說話······”說完要打,靳歙一把抱住道:“侯爺息怒,我們燒了你的園子,其實是給你送來天大的好事兒······”召平大罵道:“放屁,我安身之地都沒了,還說是好事兒。”一邊陸賈突然取出皇帝詔書,讀道:“召平接旨,夫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爾負才必為國用,不得懈怠藏匿,請即日受齊王劉肥左相,赴任,再不得滯留長安!”
召平一聽皇帝詔書來了,只得跪謝接了,而后大哭道:“老漢只想歸隱咸陽瓜園子里種瓜,蕭何啊,你也不放過老夫,非要我出來憔悴,好,好,好,臣謝皇帝洪恩了?!笔捄未笮Φ溃骸罢倨?,誰家不種個瓜呢?哪個群眾不吃個瓜呢?想開點就行!”傅寬道:“請侯爺和臣一起赴京城洛陽,皇帝詔命,臣本是齊王左相,如今卸職與你,再有他用,請吧!”召平眼見得瓜園子夷為平地,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就和傅寬辭別了蕭何和太子,一路東去洛陽,覲見皇帝,受了齊王左相之位,重新出山赴任去了。正所謂
路旁時買故侯瓜,
門前學種先生柳。
人生達則蕭曹相,
失意歸隱長安休。
再說漢和匈奴對峙抵觸的局面,這一段時間過得很和諧,但是,劉邦卻不滿意了,他一想到韓王信在匈奴那兒法外逍遙,還有匈奴的胡馬放到了晉陽毗鄰的農(nóng)田上,他就心里熱油一樣翻騰,他對群臣道:“匈奴人只是化外的牧馬人,連個像樣的城郭沒有,其實就是一些烏合之眾,他們有什么戰(zhàn)力?說他們怎樣怎樣厲害,那是韓王信自身沒有戰(zhàn)力,而且被他們嚇破膽而言過其實。要不然先朝大將蒙恬、太子扶蘇怎么能一戰(zhàn)奪得河南地,占據(jù)陰山設立九原郡?使得匈奴數(shù)十年絕跡狼山,不敢南向牧馬?”
張良聽了,急急勸諫道:“皇上,時勢異也,當年秦軍以始皇帝橫掃六合,睥睨寰宇之威,鬼神尚且匿跡,何況胡人?如今,頭曼單于已死,現(xiàn)在的新單于冒頓師承中土,一戰(zhàn)東胡直殺得他們滅國,現(xiàn)在他西攻月氏,南并婁煩、白羊河南王,取我中原朝那(寧夏固原)、膚施,如此情勢,漢匈必有一戰(zhàn),無一戰(zhàn)不足以立國,但是,也要明白匈奴兵威已然今非昔比,皇上千萬不要輕敵。”劉邦回道:“朕也想做個太平天子,這也沒辦法啊,你看如今匈奴人步步上前,都入寇晉陽,中土心腹門戶都已然洞開,沒有一戰(zhàn)不能定乾坤,那這樣吧,朕讓平國公候敞,假借出使匈奴之名,去銅鞮謁見單于,探聽虛實再作計議,那總可以了吧?”張良這才頷首無話。
候敞受命,率車騎禮品出了洛陽,一路往西北去銅鞮拜見匈奴大單于冒頓。候敞一行出了雁門、句注關(guān)北行,一路上只見匈奴人都是老弱病殘,連牲畜都是羸弱不堪,等進了銅鞮城滿眼的都是街市蕭條,軍卒散漫慵懶,面有饑餓不振的麻木臉色。見了冒頓,看見他正癱倒在胡床上看胡女旋舞,沒骨頭一樣萎靡,見了候敞也不起身,即招呼道:“臧衍,你給我出來,你那家鄉(xiāng)人來了,你們好說話,代本單于去辦了這事兒?!惫恢宦牭靡宦曔?,轉(zhuǎn)出來那人正是臧衍,和候敞兩人一對眼,互相訝然問道:“原來是你?······”臧衍突然意氣洋洋道:“原來是平國公,別來無恙?皇帝寡恩,欲要置臣于死地,臧某無奈投了東胡王,正是天道不爽,令臣貴為國師,現(xiàn)在負東胡王使命而來匈奴,大單于又用為國師,那榮華富貴,自不待言,足下可要將我在匈奴的得意富貴轉(zhuǎn)告皇帝,我活得可好了?!焙虺犃?,一時忘了怎么回答,只是喏喏。
冒頓接上話茬又道:“韓王信呢?本單于今天又要送他兩個美女,差左賢王親自去辦,那個漢使你啊,本單于謝過你的進貢了,現(xiàn)在就住下吧?本單于聽說漢窮啊,連皇帝出宮都挑不到四匹相同顏色的馬,正是不國氣象,明天我就送你四匹白駒給你們皇帝,就不用謝了,你呢,住下來吃一頓大肉,本單于給你宰一個全羊?!焙虺ㄚs緊謝恩。那一夜,冒頓在野外架起篝火,歌舞烤羊,候敞終于得見韓王信了,好家伙,那大氣勢,磅礴到他是左擁右抱胡姬,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就要氣死他才算數(shù),候敞如同鋒芒在背,哪敢多說話。
候敞住下來后,冒頓又讓臧衍來招呼他四處逛逛,候敞可就留意上了,看見滿眼都是羸弱的軍卒,佩戴的軍刀陳舊不堪,連弓弦都朽壞了,弄得候敞在心里冷哼不已。住了十來天,候敞辭別,冒頓讓曼丘臣送歸,就這樣,候敞帶上冒頓贈與的馬匹,一路急急趕回了洛陽。他趕緊就去見皇帝,報道:“果然皇上圣明,臣一路北去,見到的匈奴都是老弱傷殘,連牲畜都是羸弱不堪,即使是到了銅鞮,都是如此,那些士卒刀生黃繡,連弓弦都朽壞了,散漫慵懶,這樣的匈奴兵,皇帝斷定可以對他們一擊?!?p> 劉邦聽了振奮不已,一雙眸子炯炯發(fā)光,驚嘆:“我就說那些放羊的沒用,果然如此?!焙虺ㄍ蝗惶岣吡寺曇舻溃骸案猩跽撸赐蹶拜敝雨把芎头赐蹴n王信,都在匈奴做高官,身邊擁簇的都是胡姬美女。臧衍并且放言托臣轉(zhuǎn)告皇上,他活得太好了,另外一個韓王信更狂浪,他在美人堆里不屑搭理臣,竟然是一幅漢能拿我怎么樣的臭模樣,真要氣死臣了。”劉邦拍案大怒,罵道:“反王竟然如此無禮,后必為禍患,冒頓這匹夫太可恨了,還是朕的子婿呢,養(yǎng)著朕的仇人,分明來挑釁大漢,朕這就調(diào)動兵馬,進擊匈奴。”候敞這才謝恩,劉邦回道:“平國公辛苦了,先行下去歇息去吧?!焙虺ㄍ讼露?。
張良一見候敞退下,高叫道:“皇上,此事重大,平國公之言不能全信,就憑他此行所見,從而決定進擊匈奴,根本就不行?”劉邦道:“候敞這一來回,就一個多月過去了,空費時日,偵查來的結(jié)果,子房你還說他不行,難道你不相信他的能力嗎?想當初平國侯候敞能在項羽虎狼穴中,憑一張嘴,讓項王放歸太上皇和皇后,能無智乎?”張良道:“非也,候敞能立此功,實是因為時勢鋪墊,形勢必然,項王本來就想放人,絕不是候敞一人之力,就好像一個病人,被前面的醫(yī)生用藥治得差不多了,必然會病好,然后讓候敞這個后來的醫(yī)家趕上再治,得以貪天之功為己有罷了,況且,出此謀者,臣也,皇上不信,可以去問候敞本人?”
劉邦沉吟良久,道:“朕信你的話,聽一人之言,決定這么大的事兒,斷定草率,那這樣吧,冒頓不是回禮朕四匹白馬嗎?那朕就特使婁敬假借答謝之名,再去匈奴那兒打探清楚,子房以為怎么樣?”張良喜道:“婁敬久在邊郡行役,且是冒頓二師父,他這一去,那就太靠譜了,太好了?!?p> 一個月后,劉邦在洛陽宮召集群臣,開始點將,正式對匈奴開始了第一擊,他宣布道:“留留候張良和安國侯王陵、淮陰侯韓信鎮(zhèn)守京師洛陽,自己親率大將軍曹參、樊噲、周勃、夏侯嬰等大將和謀士陳平晝伏夜行,秘密進軍廣武,駐蹕設立行宮;分兵灌嬰、丁復、蟲達從太原郡南部的榆次縣機動到晉陽,突襲奪城。同時行文諭告梁王彭越、淮南王黥布、趙王張敖、長沙王吳芮、燕王盧綰、楚王劉交、荊王劉賈、齊王劉肥即日發(fā)兵聚集廣武,舉全國之力擊匈奴,以自衛(wèi)圖存,不得有誤!”眾將領(lǐng)命。
就在這時候,淮陰侯韓信沖出朝班,朗聲道:“皇上如今國家有難,臣韓信愿赴國難,率軍為前部先鋒。不愿閑住洛陽,請皇帝用我!”劉邦看了韓信一眼,斷然回絕道:“現(xiàn)在還用不上你,你還是在洛陽待命吧,多話就不要再說了。”韓信聽了,頓時無語,怏怏不樂退至一邊邊緣去了,最后被群臣遺棄在角落里,劉邦又招來婁敬,面授機宜,讓他立刻出使匈奴,婁敬受命而去。
次日,劉邦出征,張良等送出京城,卻不見了韓信身影,劉邦一雙眼正滿世界逡巡去找呢,張良見狀苦笑道:“皇上休要找了,韓信已經(jīng)托人帶來口信,道是病了,沒辦法送皇上出征,特來請罪。”劉邦聽了一笑,即率軍辭了洛陽群臣,一路西進廣武去了。
婁敬回報廣武,在漢軍中軍大營見了劉邦,道:“臣這一次用心打探了,確實是和候敞見到的都是一樣,匈奴那邊盡是羸弱不堪的軍卒······”劉邦聽了興奮地大呼:“太好了,那就趕緊發(fā)兵進襲匈奴,奪取銅鞮等所有故地,殺得匈奴再也不敢南下牧馬?將韓王信、臧衍二反王逆賊收了伏誅?!眾渚磪s高叫道:“匈奴兵雖然羸弱不堪,可打不得。”劉邦頓時就被激怒了,強忍住道:“匈奴不堪一擊,還不打他,為什么?你來說說。”婁敬道:“臣和范增本是冒頓這狼子的蒙師,對他很是了解,他斷不是弱者和示弱者。按道理兩國相擊對戰(zhàn),應該是展示給敵人夸矜自己的實力強項才對,可現(xiàn)在臣再次去,還是和上回平國公去的時候所見一樣,都是羸瘠老弱,這就奇怪了,冒頓一定是故意讓我們看見他的短處,然后誘敵我軍,埋伏奇兵爭取出奇制勝,所以,臣以為匈奴不可擊?!?p> 劉邦大怒,破口大罵道:“你這個齊國來的俘虜,我讓你去匈奴打探軍情,回來又避開張良等和你單獨籌謀,那是對你恩寵相信,而你倒好,一句好話都不說,想壞了我的大事兒。你不過是因為口舌騙取個官職,也沒有寸功,現(xiàn)在用妄言來消磨我軍士氣,阻撓我的大事,我哪能放過你?左右,拿下來,免得他又來聒噪!等滅了匈奴再來找你慢慢算賬?!蓖⑽韭犃?,虎狼一樣上前,將婁敬刑拘,投入廣武天牢之中。
翌日,灌嬰使賈壽來報劉邦,鐵騎軍已至晉陽,部署完畢,劉邦聽了拍案而起,大聲道:“好,傳朕詔令,七天后,同時發(fā)兵踏平匈奴······”也不知道這漢匈之戰(zhàn)又是如何血流漂杵,也不知道這農(nóng)牧爭鋒又是如何縱橫鏖兵,這正是,
白登山寒低朔云,
野馬黃羊各一群。
冒頓曾圍漢天子,
胡兒惟說李將軍。
欲知后事如何,敬請閱讀第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