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火速辦好一切事宜,匆匆離去,丁復即引婁敬得見中涓石奮后也離開了。婁敬即見石奮道:“我受相國引薦來見大人你,求見皇上建言國事,請大人方便?!笔瘖^看見婁敬反穿羊皮裘皮,不修邊幅,一近身來,就有一股老大的酸臭味兒直沖鼻孔,趕緊皺眉用手扇扇開,質(zhì)疑道:“就你這身,如何得見皇帝?左右,取一些鮮亮衣冠上來,讓婁先生且換了,再好說話?!闭l知道這婁敬毫不識趣,脖子一硬道:“臣穿著錦繡,就穿著錦繡見天子,穿著短褐布衣,就穿短褐布衣見天子,又不是市面上耍猴子戲,衣服換來換去干什么?”石奮頓時惱了,道:“不換,就不讓你見皇帝。”婁敬不依不饒道:“你不讓我見,我就將這事兒言之于丞相,說你身居求才要職,卻重衣冠而輕人?!笔瘖^賭氣道:“好,好,沒見過世上有此酸儒,我是為你好,既然不聽,請尊自便?!奔慈笈c皇帝。
劉邦一聽,早也略知婁敬的名頭,即刻在洛陽南宮召見了他,看見婁敬邋遢,一幅醋大模樣,人還沒到近前,味兒先來了,老大嫌棄。但是,劉邦向來愛才為上,不忍拂了婁敬報國美意,再說自己早年也和他有過交集,便忍了,苦笑起來道:“朕不知先生有何用?只聞酸臭,然而先生貴在不改酸臭,見了朕是難得的真味兒?!眾渚垂蛑x道:“皇上別這么損我,你如果養(yǎng)我待時,時機一到必有大用,不下于隋何。”劉邦聽了大笑,道:“那好啊,既然你敢這么說,朕就敢留你待用,不過今天先賜你去洗澡一個?!闭f到這兒,君臣忍不住大笑,從此,劉邦收得婁敬在于朝中。
再說劉邦之父劉太公自從到了洛陽,想家心切,一腔鄉(xiāng)愁的日子真是難過,未免就郁郁寡歡,這一天,劉邦帶著叔孫通來省視父親,待見了劉邦,太公端居在上,受劉邦跪拜。然后道:“我說三郎,我聽說這洛陽離俺家不遠,你就在這兒坐地做皇帝,俺老了,思鄉(xiāng)心切,想來老家那幾壟田地也荒蕪了,我還是回家看守著,可憐你娘你姐,碰著亂世,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葬身之地都不知道,反正應(yīng)該是在鄉(xiāng)里吧,俺回去了就離得近一點,她們也好托夢相見······”
一席話說得劉邦心酸,眼圈也紅了,但他毫不遲疑地拒絕了,道:“那怎么可以?現(xiàn)在父親是皇帝的父親,成了天下億萬蒼生的唯一,萬眾矚目,要是還像上回遭到項羽手中一樣生死難測,那可如何是好?回不得,你還是隨我住皇宮里吧?”太公太息道:“唉,沒想到老來也不得個自由,還要隨你拘束,還不如中陽里那些老太太老兒,隨意坐上土坷垃子吹牛,沒想到現(xiàn)在我做了皇帝老子,卻想和她們親昵,唱唱楚歌都不行了?”劉邦決然回應(yīng)道:“時也,勢也,父親恕罪,就是不行?!备缸觽z只有黯然而去。
叔孫通隨劉邦見了他們父子這一幕,心中大感不以為然,這不是和自己主張的皇權(quán)禮儀相悖嗎?即私下里來見劉家家臣審食其,敘明原委,托他轉(zhuǎn)達說服劉太公道:“天無二日,地無二主,現(xiàn)在皇上雖然是人子,卻是人主;太公你雖是父親,卻是人臣,怎么能讓人主去拜人臣呢?如此下去,則威德不行啊?!碧粤艘惑@,半響說不出話來,問:“那怎么辦呢?”食其勸道:“當然是要君臣有別才行?!碧牭竭@兒,未免心酸,抱怨起來,道:“我明白了,我這老兒現(xiàn)在連老也老不得了,連兒子也不能讓他做兒子了,真是可憐?!彪m是發(fā)了一通牢騷,但是心中還是不敢違拗,畢竟他明白成就兒子的大業(yè)才是自己能享盡榮華富貴的根本。
于是,等到劉邦再來問安,太公趕緊夾著掃帚,倒著迎門,劉邦一見大驚,趕緊撫慰父親,詫異地問:“父親這是怎么了?”太公回應(yīng)道:“皇帝是人主,老子是人臣,奈何因為我亂了天下禮法?”劉邦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可是他是爹啊,讓他拜兒子也不是那么回事兒,該怎么辦呢?
就在這時,叔孫通不失時機地出現(xiàn)了,道:“皇上,你不要為這事兒為難,可以尊太公為太上皇,既然都是皇上,那樣才于理不悖。”劉邦應(yīng)道:“那好,朕就尊我父親為太上皇,即日宣昭,你這主意這太好了,”一邊的劉太公趕緊道:“皇帝啊,這都是咱家臣審食其教我的,他的功不可沒啊?!眲罴纯烧衼韺徥称?,道:“虧你用心,就賜你金百斤(黃銅)?!笔称涠髦x不已。暗地里去謝叔孫通,要分他一半賞賜,叔孫通道:“我是為了國事,不是為了賞金?!眻猿植皇?,審食其記下他的人情,也就罷了。
這時候,皇后呂雉趕來了,又建言道:“臣妾聽說公公思鄉(xiāng),人老了都會懷土,可是皇帝又不得不以國事為重,可不就兩難了嗎?不過,臣妾有個主意,皇上何不在京城里重建一個中陽里劉家莊呢?!眲盥犃?,忍不住笑了,贊道:“還是皇后的主意高明,就這么辦?朕命夏侯嬰代行將作少府一職去趕緊督辦?!碧操澋溃骸斑€是兒媳婦孝順聰明,你們就將中陽里老家那些石碾子、木揚叉子、斗笠蓑衣取了來,讓我有個念想,平日里就在俺家一樣?!庇谑?,劉邦就這么定了下來,令審食其回鄉(xiāng)去取老物件,夏侯嬰代理將作少府,鄉(xiāng)野白屋簡單,旋即就造好了,讓太公入駐,太公嘖嘖稱奇,十二分滿意,就此在這個劉家莊里做了莊主。
劉太公自從入住劉家莊以后,劉邦還托陳平給他找了幾個老家中陽里面上了年紀的野老來住下,太公沒事兒的時候,就出去溜溜彎,做做農(nóng)事,飼養(yǎng)幾只雞鴨,和這些人說些積古的舊事,高興了唱唱楚歌,樂而忘憂,自在逍遙得很。劉邦稱帝,時下無事,對他很是關(guān)心,經(jīng)常使陳平去看看他爹抑郁了沒有?帶回的消息很是正面,劉邦也就放心了。
這一日,陳平又去劉家莊探視太上皇太公,適逢一陣秋風起,寒潮初到,太公畢竟年紀大了,又住在仿造的農(nóng)舍里,見風哆嗦,低聲說一句:“好冷······”這陳平是什么人,是個無孔不入的人精,立刻接上話茬道:“太上皇年事已高,雖說是身體硬朗,畢竟受寒不得,可巧賤內(nèi)薛婀在京城,她可是個縫紉的高手,做得好針黹活計,那緹絮袍做的是又綿實,又輕巧,最適合老人家冬秋御寒,不如今兒個臣拿一件太上皇的秋衣回家做樣子,讓內(nèi)人親手縫紉,以盡臣子至孝。”太公遜謝一番,道:“這怎么好意思麻煩令夫人?將作少府會送寒衣來的。”陳平跪拜道:“太上皇你就成全臣子孝心好了。”太公這才允諾,拿一件舊袍子給陳平拿回家,量尺寸放樣去了。
陳平回府,趕緊找來夫人薛婀,道:“我今天總算爭取來一個富貴籌碼,讓你給太上皇縫紉一件緹絮袍,這可是要了命的要緊,夫人你可要拿出兩顆心三只手的小心出來做好。”薛婀嗔怪道:“官人怎么能拿自己夫人去貨富貴呢?這活還沒干呢?就搬出如山一樣的大帽子來?妾如何能做得好?”陳平竟然跪下來求道:“這件事兒全靠夫人你了?為了我們一家子,你可要十二分用心去做啊?!毖︽狗銎鹚麃恚沟溃骸昂昧?,好了,妾知道了,”就親自去擇上好的繅絲絮綿,精心依照尺寸放樣,關(guān)了門細細縫紉起來。十多天過去了,薛婀來見陳平道:“總算完工了?!闭f完亮出緹袍,陳平眼前一亮,用手去摩挲,叫一聲道:“好啊,夫人手巧,別說是太公,我都愛不釋手了,我們明天就去劉家莊上貢絮袍去?!?p> 次日一大早,陳平夫婦趕緊帶上緹絮袍去覲見太上皇敬獻,剛剛走到半道上,就見御史大夫周昌飛馬而來,急道:“皇帝急召都尉,請立刻進宮議事兒,片刻也不要延誤?!标惼绞苊?,沒奈何,只得對夫人薛婀吩咐:“夫人,那我們還是改日去吧,你速速回府。”說完隨周昌飛馬去了,薛婀只得獨自怏怏而回。
正行之間,突然,一隊人馬牽著黃犬,架著蒼鷹,帶著黃塵蔽天而來,薛婀趕緊讓家人回避,只見那些人瞬間已經(jīng)到了跟前。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清晰地響起道:“這不是故人薛婀嗎?”薛婀回眸一看,認得竟然是楚王韓信,頓時,委屈就像洪水猛獸一樣襲來,鼻子發(fā)酸,雙眼淚光晶瑩,幽怨地道:“楚王,你還記得小女子?。磕隳欠蛉嗣廊藚菋倹]跟上你夫唱婦隨嗎?”韓信一笑,搖搖頭,問訊:“都尉夫人可好?”
這時候,薛婀做出一個大膽的主動,對家人揮退,直視韓信的雙眼,怨道:“當年睢陽小婦人擇婿大會后你為什么不辭而別?你不知道那說你偷喝了我家進貢皇帝的貢酒本是一場誤會,那一切都是陳平擠兌你的設(shè)計,薛婀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棄韓信你啊?!表n信苦笑道:“一切都晚了,現(xiàn)在你是都尉夫人,不是挺好的嗎?”薛婀道:“好什么好?自從見了你之后,這些年來我心里一直只有你,我多少回都想對你說清楚······”韓信見了竟然也動了情,回道:“你以為我不想你嗎?我也不知道夢中多少回和你相親相愛,只是現(xiàn)在這種場合,你我都是漢臣,怎么能不顧呢?”薛婀壓低聲道:“明天我會去劉家莊給太上皇劉太公送絮袍,我肯定會一個人去,你微服化了裝在這路上等我,你要是因為貴為楚王不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表n信回道:“好啊,你一個弱女子尚且敢來,敢愛敢恨,韓信能統(tǒng)領(lǐng)百萬之軍,橫掃海內(nèi),不知道不敢兩字怎么寫?!闭f完,兩人對眼依依惜別而去。
第二天,韓信依然出去狩獵,他佯裝在路上偶遇都尉夫人的車輦,擦肩而過的時候,看到薛婀撩開車窗簾子,做出一個手勢示意她是一個人來的,心中狂喜,跑馬到前面安排去了。等到了午后,只見一個人士子打扮,一襲深衣儒冠,帶著一個童子盤桓在路邊的孤松之下,沒多久,一個曲裾襦裙的女子出現(xiàn)了,他們正是微服化裝的韓信和薛婀。薛婀忘情的沖了過來,和韓信緊緊相擁,兩行清淚噴涌而出。韓信正要說話,忽然,一聲唿哨,一對官兵突然現(xiàn)身,為首的一人正是漢將王吸,大吼一聲:“哪來的儒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調(diào)戲都尉夫人,給我打!”一聲號令,漢軍蜂擁而上,襲擊韓信,混戰(zhàn)成一團,官軍個個都不是庸手,韓信頓時吃大虧了,聽得自己的身體遭打如同鳴鼓。
這時,薛婀也對王吸高叫:“妾乃都尉陳平夫人······”王吸回道:“這還用說嗎?你不是都尉夫人,王某也不會趕來出手???這是怎么回事啊?”韓信羞惱,高叫:“我乃楚王韓信也?!苯酉聛恚宦曁柫?,在附近警戒的部下軍卒刀槍并舉,護衛(wèi)而來。他質(zhì)問:“這個得問你王吸自己對吧?是怎么回事?”王吸苦笑道:“原來是楚王啊,末將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今天臣正在巡防,有一人報稱,道是有人襲擾都尉夫人,夫人脫身不得,我們這才來的?!闭谡f話間,看見陳平飛馬而來,高叫:“清陽侯休要造次,賤內(nèi)和楚王早年就是故人,你不是當年也在場見證的嗎?今天只是偶遇,敘舊說話,本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是什么小人使出這等陰招陷害他們,若是讓我拿到,定饒恕不了他?!蓖跷趩实溃骸澳侨艘呀?jīng)走脫了,我哪里去尋他去?楚王和都尉夫人故人相見,敘敘舊,何必要化裝呢?弄得大家一場誤會,得了,都是王某做錯了,就此謝過,請楚王和都尉、都尉夫人包涵?!?p> 韓信冷哼一聲,狠狠地看了陳平夫婦一眼,薛婀欲言又止,恨不得嚎天大哭一場,到了這時候,大家不歡而散。陳平夫婦回府,薛婀屏退家人,怒吼質(zhì)問道:“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兒,說不是你陳平,我就滿天下找不出第二人。”陳平回道:“你說什么呢?陳平再不濟,也不會心里頭只有小兒女事情,有多少國家要事都夠我忙的,你就休要自作多情。”說完拂袖而去。薛婀望著他的背影,又道:“抬頭三尺有神靈,不要以為自己聰明過天,你逃不過天數(shù),為了膝下兒女,還是要積點德······”陳平也不管她自去了。
五天后,劉邦在洛陽南宮頒布詔令,正式宣布讓各諸侯王赴國履職,眾諸侯王當庭謝恩,退朝后,各自回府邸,都收拾打點,擇日各自回去赴國。韓信在出發(fā)前夜,聽任步卒去收拾府邸,自己在燈下規(guī)劃行程。這時,部將元頃來報:“都尉陳平來拜謁楚王陛下。”韓信一聽,不由得皺緊眉頭,道:“他還有臉來?來干什么?不見,就說本王乏了,正在休息?!痹曊セ?,一邊的李左車叫一聲:“且慢,大王和都尉都為朝廷重臣,況且登門就是客,就是服禮大王,不見不宜,大王可私見都尉,見機而作才是?!表n信想了想,就對左車、元頃道:“那好吧,你們都回避,我就來見見陳平,看他來要干什么?”左車、元頃喏喏而退。
陳平碎步趨了進來,見了韓信跪倒,道:“明日是楚王榮歸故里,赴國為王的佳期,臣陳平特來作賀,因為賤內(nèi)的事兒,讓大王受了委屈,臣誠惶誠恐,今夜臣來,一則來謝罪,二則來賀喜大王,特來獻上一寶——錯金銘文紅玉杜虎符,乃是始皇帝剖符蒙恬所用的,一左一右各半,秦滅,臣不意從咸陽宮得之,一直珍藏在身,現(xiàn)在拿來敬獻大王,以壯形色,請大王開恩笑納?!闭f完從懷里鄭重拿出來,高舉雙手貢獻出來,齊眉折腰,對韓信高舉奉上,頓時,一道紅光從玉虎眼中射出,立刻光華滿屋,猶如絢麗五彩的朝霞,蓋過了燈燭光輝。
韓信暗叫:“好寶貝!”但是不動聲色,陳平又道:“此杜虎符更稀奇的是通靈,只要虔誠供養(yǎng),有庇佑軍爭爭勝的神力,但是,只要一不誠心,他就光華盡無,那就是一個普通的兵符了。楚王你率軍席卷天下,戰(zhàn)無不勝,功高蓋世,也只有你才鎮(zhèn)得住此寶,換作別人,定會被它相克死?!表n信既愛又難免充滿憂慮,推辭道:“韓信并無人情到都尉處,無功不受祿,安能受你如此大禮?”陳平鼓舌道:“這不是陳平意圖賄賂大王,而是上天因為福人應(yīng)得福報,虎符和你這個兵仙才是相配,陳平只不過是奉天命而施行罷了,所以,如果大王不受,陳平不就違背天意,落得過被天譴嗎?”
兩人未免費了一通口舌,最后,韓信心動了,道:“既然都尉執(zhí)意,本王就卻之不恭,暫且收了?!标惼竭@才千恩萬謝,告辭而去。韓信得了此寶,不敢不敬,便鮮花香燭,大禮供養(yǎng)在高堂之上,奉為神靈,以等待明日離開京師洛陽,前往下邳楚地為王,屆時將它獨處一車,一路供奉而去。等到一切安排妥當,已是三更時分,韓信這才安歇。等到了次日凌晨,韓信一覺醒來,早已曙光滿窗,緩緩起來,正要招呼左右,忽然看見,部將高邑狂奔闖進來,臉色煞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到:“啟稟大王,大事不好了,不好了······”韓信呵斥一聲道:“有什么事兒,值得如此慌張?”高邑回道:“護軍都尉后將軍周勃、主爵中尉王陵率重兵,不由分說,直接闖進楚王府來了······”韓信高叫:“什么?竟然有這等事兒?”說完取劍,沖出寢宮,直闖大堂。
周勃、王陵一見韓信出來,王陵上前拱手一揖,朗聲道:“在下奉命前來稽查楚王府······”也不知這周勃、王陵奉了什么使命?也不知楚王韓信如何應(yīng)對?兇吉如何?也不知這一場劇變又會激起怎樣的驚天大災難?這正是,
干戈息時功臣禍,
誰道馬前封功臣?
幾人開漢終富貴?
濺地王者血紅塵。
欲知后事如何,敬請閱讀第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