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個夜晚，高中學(xué)校下晚自習(xí)，趙亮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走進家里。

　　“苘苘給咱們打來的錢，怎么少了五千？”他剛進門，李小燕就上來追問趙亮明。

　　步入中年的李小燕，沒有年輕時漂亮，但是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仍舊勾人心魂。

　　趙亮明望著妻子帶著憤怒的大眼睛，慢條斯理地說：“我取出來用了，有個同事的孩子生病借錢?！?p>　　“什么？沒有錢給孩子買房子，沒有錢給孩子她爺爺治病，有錢借給你同事。你哪個同事的孩子生病向你借錢？”李小燕越想越不對勁，不停地追問。

　　“我的同事，說了你也不認識?！壁w亮明一臉的不耐煩，開始倒水洗腳睡覺。

　　“你給我說清楚，要不今晚別想睡覺！”李小燕搶過洗腳盆丟在衛(wèi)生間里。

　　“別鬧了，好不好？教書帶畢業(yè)班夠操心勞累的了?！?p>　　“上班誰不累？”李小燕坐在床沿上，帶著哭腔說：“苘苘哪里來的錢給我們，你知道不？那是她兼職做模特拍廣告掙的?！?p>　　“我知道?！壁w亮明一臉的不情愿?！拔覜]有逼她兼職做模特，是她自個兒愿意。”

　　“我的意思是說，孩子掙倆錢不容易，我們不能亂花，應(yīng)該替她存著。”

　　“我沒有亂花錢，只是借出去。我也不想借給同事?？墒俏覀冑I房子的時候，人家借給咱錢來。你說我有錢……”趙亮明厚著臉皮，一個勁兒對老婆解釋錢的去向。

　　“你借給你同事也行，不過啥時候還給你？你也知道孩子她爺爺必須馬上住院做手術(shù)，不能拖拉?！崩钚⊙嘞胂脒@兩年，老的少的都要花錢，掙不上花，委屈巴巴地叨叨起來。

　　“你有完沒完，孩子她爺爺生病住院又用不著你?！壁w亮明見她說起來沒完，煩了，開始口不擇言。

　　“用不著我，用誰？用孩子她奶奶？還是指望她叔叔姑姑，嬸子大娘？要是你們有個行的，用得著孩子兼職做模特掙錢嗎？”

　　“好了，明天我把錢給你要回來，行了吧！以后別在我跟前提孩子兼職做模特的事，好像多么光榮似的?！?p>　　趙亮明知道趙苘苘兼職做模特掙錢后，不讓妻子聲張，沒想到一吵架，她就說這事，好像是他在逼迫孩子一樣。

　　夜深了，兩口子上床誰也不理誰，斗氣一般。忽然，李小燕的手機鈴聲響起來。

　　李小燕趕緊拉燈摸起手機來摁接聽鍵?！皨?，還沒有睡覺嗎？你看見我發(fā)給你的微信沒有？”

　　“什么微信，我今晚睡覺早，沒看見?！崩钚⊙嗟目跉饫飵е炭植话?。

　　“沒什么事，就是我去年買的裙子沒有拿來，以后天熱穿著了。你找出來給我快遞過來?！?p>　　“噢，好的。明天找出來給你洗洗寄過去?！?p>　　“不用洗，寄過來我自己洗就行?！背聊蹋w苘苘在電話里問，“我爸爸睡覺了嗎？”

　　“睡了，他帶畢業(yè)班怪累的，家來就上炕睡覺了?！崩钚⊙嗷仡^看趙亮明豎耳細聽，故意下床走出去說：“找他有事嗎？有事給我說吧，等明天我再告訴他?！?p>　　“沒有事，就是隨便問問啊，晚安！”

　　“好，晚安！”李小燕剛想放下手機，聽到里面?zhèn)鱽碲w苘苘吩咐她的聲音，“媽，不要和我爸爸吵架，我爺爺生病他心里本來不好受?！?p>　　“我沒有?！崩钚⊙嘹s緊接上話解釋。沒想到那邊掛了。

　　“哼！閨女都知道你整天欺負我?！壁w亮明一臉的得意洋洋。

　　“別得意，孩子早晚知道你不是好東西，是你整天欺負我?！北缓⒆釉┩?，丈夫譏笑，李小燕氣得直跺腳。

　　想到自己沒有暴露的風(fēng)流債，趙亮明心里一陣黑，趕緊對妻子賠不是說：“好了，我的夫人。都是小生這廂不對，以后我改了行吧?！?p>　　看到丈夫跪在床上作揖，李小燕撲哧一笑，沒事了。

　　周末，趙亮明騎著電動車來到老家，位于華北平原上的一個小村莊。

　　村莊大不，周圍種滿莊稼，此刻正是小麥灌漿的季節(jié)，滿坡里是綠油油的小麥。他騎著電動車在一塊麥田停下，伸手掐下一根麥穗，扒開看看，小麥剛想長滿粒。

　　站在麥田，他想到苘苘爺爺彎腰割麥子的情景。三十多年前，他們兄弟幾個都小，一家人的活計全等著苘苘爺爺來干。

　　終于熬到他們長大，熬到他們的孩子也長大，苘苘爺爺卻生病。苘苘爺爺生病不是一天兩天了，趙亮明每次家來發(fā)現(xiàn)他害胃疼，以為吃上胃藥就好。

　　唉！他是長兄，應(yīng)該早點帶苘苘爺爺住院檢查做手術(shù)。

　　不等走到家門口，就看見苘苘爺爺靠墻跟坐在馬扎子上，和幾個老人在說笑。幾個老人的身影看上去不錯，就是他的父親，苘苘爺爺比較瘦弱。

　　“回來了，亮明?！?p>　　“放假了嗎？”

　　“今年帶出幾個大學(xué)生來？”

　　不等趙亮明停下電動車，就聽見左鄰右舍關(guān)心地問話。

　　“嗯嗯?！薄皼]有放假”“沒有考試呢，等考完試下來成績，才知道考上幾個?！壁w亮明拿出一包煙，挨著分了一支。

　　趙亮明跟幾個老人打完招呼，扶起父親，兩人邊說話邊慢慢地往家走。

　　初夏的太陽緩緩地照在他們身上。他們一個頭發(fā)斑白，低頭躬身推著電動車；一個頭發(fā)脫頂，瘦枯如柴，提著馬扎子。

　　“爸，你的胃病好點了吧?！?p>　　“嗯，自從上次住院出來好多了，能吃下飯嘞?！?p>　　“爸，我想帶你去省城大醫(yī)院看看。”

　　“看啥，老毛病，治不好?！?p>　　“省城大醫(yī)院的大夫都是博士研究生，肯定有辦法治好你的病?！?p>　　“不去，大醫(yī)院看病死貴死貴的，咱老百姓看不起?。　避苘軤敔斦咀∧_，放下馬扎子坐下，望著地面說：“你大姨長病不是在大醫(yī)院治的嗎？結(jié)果呢，花了好幾萬，沒有活著回來。還有咱村里村主任他爹，他家可是有錢，又有關(guān)系找的人，不也沒治好嗎？”

　　趙亮明抬頭看看離家不過二十來米，苘苘爺爺連這點路都走不到，看來身體真不行??！他鼻頭一酸，強忍著內(nèi)心的悲痛說。

　　“你不能光說沒有治好的，治好的那些呢。你也不用擔(dān)心錢，有新農(nóng)合，國家給報銷?！?p>　　“我知道國家給報銷，可是剩下的錢呢？你們誰拿？反正我和你媽是沒有錢看病?！崩蠣斪右荒樫€氣的表情。那樣子好像在說，你們給我看病我就多活幾年，不給我看病只能在家里等死。

　　“錢的事，你不要操心。你只要跟著我們?nèi)メt(yī)院看病就行?！?p>　　父子倆走走停停，家長里短地叨叨著走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