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小葉兒?”
止月不可置信,她怎么會允許千少陌將凡音帶走?
凡音瞪大了眼睛,好像自己聽錯了,“師父,你說什么呢?”
她閉了閉眼,將凡音從自己身上扯開,又重復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話,“千少陌,你把凡音帶走罷?!?p> “止月,”她不等止月質(zhì)問些什么,攔在他身前,“當初我救下凡音的時候就未曾想過要帶著他走完一生,我甚至多次想過要將凡音送與他人,但是最后還是于心不忍地收留下來,如今凡音的親生父親信誓旦旦說要好好照顧他,我還有什么理由要將他留下?”
……
什么叫做,沒有理由將自己留下?
凡音呆愣愣地被推開到一邊,聽到葉念塵說的字字句句。
他恍然回神,沖到她的身前抱著她,仰著頭瞪眼看著她,眼眶微紅,滿是不可相信,“師父!你在說什么呢?你怎么會不要我?”
師父怎么可能不要自己?她給自己縫了好些衣服,還有好多功課沒有給自己檢查。
說不要就不要,怎么可能……
葉念塵咬著嘴唇,回身一把將凡音抱起來塞到了千少陌的懷里,不去看凡音的目光,穩(wěn)著聲音對千少陌說道:“凡音年紀還小,難免會不適應身邊人的離開,還需要你耐心教導安慰他。既然選擇認下凡音,就請務必做好一個父親的責任?!?p> 她話音落地就想轉(zhuǎn)身離開,衣服卻被一只小手死死地拉住。
“師父!”
凡音從千少陌的懷里探出大半個身子,緊緊拉著她的衣擺,聲音嘶?。骸皫煾?,你怎么能不要我!你別丟下我!”他哭得聲音一直在顫抖著,卻還在拼命地哀求著,手上緊緊地攥著葉念塵的衣角。
“師父,我以后好好聽話,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你別不要我……”
“師父……你別不要我……”
身后的哭喊聲聲入耳。她閉了閉眼,狠著心腸,從他手里揪出自己的衣服,葉念塵背著身子,“……從今以后,萬要保重?!甭曇袈涞卦以谛纳?,她暗暗咬著唇瓣,強迫自己不去回頭看。
從今以后,可還有再相見之日?
……
她從沒想過今生會遇到凡音。
那日大雪紛飛,她踏著雪在身后留下一串串腳印。她不曉得自己為何要往那邊去,只憑著依稀的本能和感覺朝某個地方走著。
而后,就看到了躲在一塊巖石后,奄奄一息的姑娘,和她懷里的孩子。
滿地的血,浸染了蒼茫茫的白。
“你可有什么要告訴我?”
她俯著身,側(cè)耳傾在姑娘的唇邊。
許久,她答了一個好字。她從姑娘懷里抱起那個嬰孩,只垂眸看了一眼,那孩子滿身血污,只用簡陋的外衫裹著,還沒有睜開眼睛。
地上的姑娘卻已經(jīng)沒了聲息。
……
她為止月而來,從沒想過要在人間留下任何的牽掛。
凡音,卻是一個意外。
……
人走客散,本該如此。
天色沉了下來。
她坐在窗邊,垂頭看看自己的衣擺,上面還有凡音掙扎時留下的淚痕。
千少陌已經(jīng)把凡音帶走了。
一聲長嘆,她順著聲音看去,朱獳撐著下巴,看著自己這方。
“何必要把凡音交給那個人,我看花止月他不是也挺喜歡這個孩子的么?留給他好歹也算個念想啊。”
她驀地自嘲一笑,“念想?止月不會再記得我,何來念想?此后他忘了我,凡音于他來說又是什么?”把凡音交給千少陌,不是她愿意的,卻是最好的方式。
朱獳一時無言,覺得應該要勸慰她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你……你別難過了,走走散散的,凡間大都如此?!?p> 凡間大都如此。
當初她來到這里是為了什么?
為了止月,還為了體會一次那些冤魂孤鬼口中的“大都如此”。
她不由得輕笑一聲,這一遭,歡喜過、悲傷過,相聚過、離別過,還要奢求些什么呢。
“……我看方才你的小郎君他好像挺難過的,攔也攔不住你將凡音托付出去,你不然先趕緊去哄哄他?”再晚些就沒時間了……
朱獳看著她,沒忍心說完后面的話。
她默然點著頭,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來,一步步地踏在臺階上。
少晚要是在就好了。
朱獳想著,可恨該用她的時候卻不見人影。
-
“止月?”
她強撐起笑意,輕輕叩開房門。
門后,止月整理著那堆衣服,是凡音離開時忘記交給他的,聽到們放的動靜,他身子頓頓,卻沒有應聲。
“你做什么?還生我氣呢?”
她半撒著嬌,想去從背后抱他,卻被他閃身躲過。
“你氣我不該把凡音交給千少陌?”
止月不理會她,她便自問自答,“凡音總歸是他的孩子,現(xiàn)在凡音年紀還小,若是等長大成人了,他記起自己的父親,卻埋怨我們不讓他們父子團聚該如何?”她自顧自的上前扯住他的手臂,哄他,“現(xiàn)在把他交給千少陌,以后若他仍想回來和我們一起,再把他接來不就是了?到時候任憑千少陌如何,也沒的理由再拒絕不是?以后,我們就可以再團聚了?”葉念塵說著,神思有些飄遠。
以后啊……
她曾經(jīng)想過很多的以后,有止月,有凡音,有自己。
暗暗擦掉眼角的眼淚,見止月似有些松動,她晃著他的手臂,悶聲道:“你別氣我了,若是真的那么舍不得凡音,等他在千少陌那里待些日子,我們再把他要回來不就是了?”
“凡音于你來說是什么?”止月冷聲質(zhì)問她,“說給別人就給別人,說要回來就要回來,你把凡音的感受放在哪里了?”
“我原以為你只是有些胡鬧,不曾想你在這種事上竟是如此糊涂!”
他撇開葉念塵的手,氣悶地坐到一邊。
手邊的衣服是眼前人一針一線為那個孩子做出來的,她別扭著左手教導凡音寫字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然而不久之前不顧凡音的心意狠心舍棄的也是同樣的人。
止月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葉念塵會做出這種事情。
凡音于他們而言,應當早已不是一個沒有血緣的孩子那么簡單了。
她在止月面前蹲低下身,攥著他的衣角,仰頭求著,“止月,你不想原諒我就不原諒罷,但是凡音年紀還小,我們不得不幫他做出一些決定??v使我們有千萬不舍,但是千少陌是凡音的親生父親,若是將凡音交還給他,青依在九泉之下也會更加開心的?!?p> 止月垂頭看她,眼前人聲聲哀求,看向自己時柔情萬種,眼角似乎還有些淚痕。
他終究不忍心再對她置氣,伸手將她拉起抱進自己懷中,卻還是冷著聲音對她道:“恐怕就算到時候你想要回凡音,他記得你今日狠心舍棄的仇,也不見得會跟你回來。”
止月態(tài)度終于有些好轉(zhuǎn),她暗自松了一口氣,在他的面頰上親了一下,“那就說明凡音至少在千少陌那里生活的不錯,只要凡音過得好,我還求什么呢?”
只要自己走后他們過得好,就再也不求什么了。
她埋首在止月的脖頸里,鼻間傳來溫暖的氣味,雙手不自覺縮緊環(huán)抱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