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寒到深冬不過眨眼之間。

　　隆冬大雪，紛紛揚揚，淹沒了五風城里的青石板路。

　　空明醫(yī)館里，李千陽依舊伏在案前看館，夏笙忙絡雜務燒飯之事，陸空明游手好閑品茶看書，日子如流水般在這里打馬而過。

　　鵝毛大雪，砸在醫(yī)館的房檐上猶如玉碎之音，李千陽看著這大雪發(fā)呆，在云靈山哪里見到過這么大的雪。陸空明在一旁翻看一本古詩詞書，讀到動情處不覺嘖嘖稱贊。

　　“閑愁如飛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這詩讀起來怎么有股淡淡的酒味？”

　　李千陽聽到陸空明吟詩，不禁側頭望去。陸空明見李千陽看了過來，便問道：“你小子可懂詩？”

　　李千陽搖了搖頭，陸空明轉而有些得意地說道：“我量你小子也不懂，詩不懂就罷了，酒也不懂。”

　　他知道陸空明又要踩著自己自夸一番，遂又回過頭去繼續(xù)看雪，也沒去搭理他，然而陸空明卻并沒在意他聽沒聽自己說話，仍舊滔滔不絕地在那念叨：“你不光這兩樣不懂，‘好花’你不懂，‘故人’你更不懂，我看你這小子倒是有些癡傻?！?p>　　李千陽聽陸空明在那聒噪的煩人，遂反駁道：“你懂你倒是說說?！?p>　　陸空明嘿嘿一笑，說道：“這故人嘛，顧名思義就是舊人的意思，至于這好花呢，就好比……”

　　他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忽地轉頭看向門外，大雪紛飛，也看不見什么，陸空明卻笑道：“說到故人，故人還就真的來了?！?p>　　李千陽不明所以，看著門外白茫茫一片，哪里有人，當下運起內息，凝神靜聽，這才聽到些許踩雪之聲。不消一會兒，果真有一位身著灰布破棉襖的老者緩緩地走來了，細看之下，此人竟是那閑云居的說書人。

　　李千陽原以為是來看病的客人，可還未等他起身招呼，陸空明便遠遠地出門相迎，滿臉堆笑道：“師兄，別來無恙啊。”

　　那說書人也笑道：“這大雪之日我也沒處吃飯，想來師弟你這里新招了兩名伙計，生意也越來越紅火，便特意趕來蹭頓肉食?！?p>　　陸空明哈哈一笑，道：“師兄在那閑云居里說書，天水街的哪家酒家，哪位名廚的菜你沒吃過？我看你是好的吃多了，特意來我這吃寒食來了吧？”

　　說書人一笑置之，說道：“哎呀，都是迫于生計，混口飯吃罷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中堂，李千陽與那說書人打過招呼，得知這位說書人名叫北水，隨后為兩人上了熱茶，便去幫著夏笙準備晚上酒食。陸空明與北水先生兩人許久未見，相談甚歡。

　　晚間，陸空明與北水先生在后院陸空明自己的小屋里對飲，小屋中，火爐燒得熱氣騰騰，兩人交杯換盞，都已酒意朦朧，面目微醺。

　　北水先生醉眼熏熏地說道：“真未想到，你這騙子醫(yī)館也能招到伙計。”

　　陸空明哈哈一笑，也不在意，說道：“都是機緣罷了?！?p>　　北水先生說道：“我見這兩人可不一般，如果我看的沒錯，那少年應該是云靈山的人，那少女則是個妖。”

　　陸空明點頭道：“沒錯，師兄歸隱多年，修為倒是絲毫沒落下。”

　　北水先生哼了一聲，說道：“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彪S后又追問道：“你怎么收的這兩人為伙計？”

　　陸空明聞言便將李千陽和夏笙之事的緣由和他說了清楚，聽后，北水先生也不禁感嘆道：“這兩人倒是有情有義，沒想到卻落得這般下場?！闭f完后，卻像是想到了往事，神情惆然。

　　陸空明雖喝了酒，思緒卻還清晰，見狀問道：“怎么？還放不下那些事嗎？”陸空明邊說著，又為北水先生斟了一杯酒，兩人舉杯相碰，一飲而盡。

　　一杯烈酒下肚，身體雖暖了些，思緒卻又恍惚了幾分，北水先生自嘲般的笑了笑，說道：“放下了，放不下又能如何呢？”

　　陸空明心境倒是敞亮，安慰道：“你看這世間，好人多數(shù)也未得好報，也不光你是如此?！?p>　　北水先生惆然一笑，說道：“是啊，想當初師父說你不學無術，將你逐出師門，我想那時候你就把這世間看通透了吧。”

　　陸空明眼神茫然，淡淡道：“誰敢說能把這世間看得通透？不過我不學無術，浪跡天涯，一輩子隨心所欲，到如今雖說不上多快活，但卻也無悔于自己的一生，你心系天下，衛(wèi)道除惡，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到最后卻落得這般下場，也不知是這世間錯了，還是我們錯了?！?p>　　陸空明越說聲音越低落，話到最后，北水先生截道：“算了，算了，來，喝酒吧?！?p>　　說著，兩人又干了一杯。

　　陸空明醉眼迷離地說道：“你說我們這些個師兄，沒一個爭氣的，到最后卻是讓小師妹扛起了整個門派的重擔?！彼捓镆膊恢峭檫€是惋惜。

　　北水先生說道：“事到如今了，你還惦記著文儀師妹？”

　　陸空明嘿嘿一笑，說道：“她如今做了掌教，這輩子也沒法嫁人了，我也沒什么可惦記的了，我娶不了她，別人也娶不了?！?p>　　“我呸?！北彼壬R道：“你個老小子到現(xiàn)在也沒變，要是師父還活著，定會痛罵你一頓?！?p>　　陸空明笑道：“你還真別說，這些年總也沒聽師父罵我，我倒是有些想了?！?p>　　北水先生哼了一聲，沒再理他，陸空明兀自說道：“也不知師父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想沒想過我?！?p>　　北水先生吃了兩口涮肉，又壓了一口小酒，說道：“師父雖不說，但我想他是想你的。”

　　陸空明笑了笑，說道：“如今咱們倆都不能去師父墳前祭拜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會不會怪罪?！?p>　　北水先生說道：“文儀師妹向來心細，我想她定會替咱們祭拜的。”

　　陸空明聞言一笑，說道：“替也是替我祭拜，你都已經死了，還替你祭拜什么？”

　　北水先生一愣，隨之恍然笑道：“說得對，想必她還得連我一起祭拜呢?！?p>　　這兩人正說著，夏笙忽然在門外探頭說道：“陸伯伯，北水先生，你們還缺些什么嗎？”

　　陸空明掃了一眼桌上，說道：“再拿兩盤肉來，一壺酒?！?p>　　“好嘞?！毕捏宵c頭答應，便去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