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上的三罐酒,拿起來墊了墊,昨日竟喝光了一罐,劉婕妤將剩余兩罐藏進衣柜中,合上衣櫥,看了衣櫥許多又將兩罐酒取出來,拖出自己床下的大箱子,開了鎖,小心安置好,又匆匆鎖上,趕忙移進床底。
又揣著空的罐子出了門,這冷宮里荒蕪得很,盡管是深秋,這雜草還是長到半人高,真是猖狂極了,心中厭惡極了這瘋長的草,賭氣想著有朝一日定要一把火燒光這亂草。
今兒的天較平日稍稍晴朗許多,劉婕妤心情不錯,將濕冷房間里的被子拖出來擱在廊上曬曬,好夜間暖和一些,她不愿麻煩王嬤嬤和小紅,因此柴火還是要省著些用,不然寒冬臘月是沒法過下去的。
又走進李貴嬪黃美人的院中,她們瘋瘋癲癲不知在吵些什么,拖著她們的被子就往外走,一塊兒曬曬。
往常每逢劉婕妤拿起她們的被子必定會被她們打罵一番,今兒兩人不知怎了安靜得很,竟瞧都沒瞧她一眼,任由劉婕妤將她們的被子拖到陽光下大曬。
若是她們能一直這樣下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今兒中午份例的菜不太好,小紅委屈。
“不知那王美人發(fā)著什么瘋,昨兒夜里又闖進容華的宮里大鬧一番,氣的皇上立即下旨要殺她,不過皇后來得及時,聽說勸著整整兩個時辰,才讓皇上做此罷休?!?p> 劉婕妤聽得津津有味,夾著并不可口的菜問后續(xù)。
“本想這王美人總要收斂一番,誰知她竟派著宮里的人去御膳房取走了原本要送給婕妤的菜走了,說是冷宮的菜太好了不合規(guī)矩?!?p> 劉婕妤聞言輕笑,小紅卻更加委屈,“婕妤別笑,合著祖制,原本冷宮的菜就是一葷一素一湯,哪里好了?!?p> 劉婕妤咽下硬邦邦的米飯,安慰小紅,“祖制雖是如此,可古往今來有幾位能享受到我這番待遇,進了冷宮就是后宮的廢人,今后與一切隆寵與榮耀統(tǒng)統(tǒng)不相關,宮里多是陰暗扭曲之人,多會錦上添花、雪上加霜,自我進宮到現(xiàn)如今為止,雪中送炭的也僅見過你與王嬤嬤二人而已?!?p> “若是沒了你,我是一口飯也吃不上的,若是沒了嬤嬤,我是活不過這個冬日了?!?p> “所以,小紅,你是我的恩人,雖說我沒了將來,但是我必定結草環(huán)以報你的恩情?!?p> “婕妤快別這樣說,能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小紅眼睛都紅了,像一只兔子,叫人不忍心。
“小紅,深深宮廷,要藏得住心?!边@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善意,交代給這個姑娘。
“婕妤。。。。。。”
眼見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就要這樣流下來,劉婕妤趕緊岔開話題,“那容華真是神秘得很,你可知她姓甚?”
“姓謝,聽說皇上自秋狩回來夜夜宿在她宮里,得的是頭一份寵愛?!?p> “也難怪王美人氣成這番模樣,也是啊,在后宮為妃,若沒有子嗣便又失了帝王恩寵,那最終也是。。。。。?!毙〖t自顧自感慨,忽的想起什么便又閉嘴了,暗恨自己嘴快。
劉婕妤倒是沒有什么反應,她只是又想起了子嗣這一事,在宮里是否得子嗣恐怕還是要看那男人吧,若是他不愿要,誰都無法生下,自己那時候偷偷倒掉清晨送來的湯水被他發(fā)現(xiàn),竟整整三日沒有搭理自己,最后還是悶悶不樂來教訓了自己一番,然后就當此時從未發(fā)生,以后的湯水自己再也不敢不喝。
好像妥協(xié)的總是自己。
不過現(xiàn)在不用再真真假假做人了,冷宮多自在,與瘋子共野草共度余生。
劉婕妤忽的想到什么,問小紅,“今日夜里的菜也是這般模樣嗎?”
小紅笑,“婕妤放心,御膳房大廚是我干爹,這頓只是做給王美人看看罷了,晚上必定從著原來的樣子送來,若是趕著運氣好,還能送些葷菜來。”
劉婕妤笑,若是小紅能這般平安喜樂一生也是福氣。
日子一日又一日過去,劉婕妤已經不常出門了,一出門外頭的涼風便一貫傾注進屋內,將好不容易儲起來的暖氣瞬間吹散。
許是天氣冷了,李貴嬪雖還是瘋癲模樣,平日里卻安靜不少,黃美人也像是變了一個人的模樣,正常了許多,但這也為劉婕妤帶來許多的麻煩,像是夜里點炭火得到子時才敢點,卯時不到就要熄掉,將炭火倒進院里那口枯井中,盡管是這樣劉婕妤還是不甚放心,總覺著黃美人清醒的時候可怕得很,像是冷不防就要撲上來咬你一口,那雙眼鷹一般地盯住自己,像是看透自己的伎倆,總在等待一個時機,將你人贓并獲,不留活路。
這日劉婕妤在屋內將自己不常穿的衣物都翻出來想要將它們與被子縫制在一塊,好讓被子厚實一些。
但是這時候門口傳來一陣騷動,還有喊罵聲,劉婕妤支起一點窗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才支開一點點,涼風便一貫擠進來,呼呼作響,劉婕妤趕緊將窗合上,只湊在門上聽著外頭聲音,外頭是風聲與喊罵聲混雜在一起。
她覺著必定有什么事情,便開門出去,風像成了精一般往她身上吹,冷的她顫顫發(fā)抖,牙關上下合也合不攏。
進來的是王美人與一眾侍衛(wèi),劉婕妤第一反應就是她又來尋釁了。
黃美人也站在廊上,她倒是穿著厚衣,像是貂皮的,劉婕妤眼饞極了,但黃美人不看她,冷眼看著王美人被一眾侍衛(wèi)推搡進冷宮,原來是被打入冷宮了。
待一眾侍衛(wèi)退出冷宮,就意味著王美人徹底被廢。
黃美人嘲弄看著她,然后冷冷轉身,鼻中哼出一口白氣來。
劉婕妤一時也不知做些什么,總不能說上幾句祝賀,也不想安慰她,她并沒有忘記曾經這個女人如何打的自己。
于是自己也轉身回房間。
合上門的時候,門被一雙手卡住,劉婕妤一驚,忽的想到,冷宮房間只有兩間,莫非她要與自己同???
絕對不可以!
主意打定想要拒絕卻看到王美人眉眼間梨花帶水模樣,一滴淚水垂在眼瞼,心下頓時不忍,手一松,便被她擠了進來。
這房里只一張床,若是要住,就只能一塊住了。
心里暗恨自己一時心軟,若與這樣強勢的女子同住,自己豈不注定與她為奴為仆。
誰知她拖著一堆行李進來什么也不做,竟哭了起來。
這。。。。。。劉婕妤不知該做些什么好了,她一向清冷,鮮少安慰別人。
便就坐在床邊看她哭了半晌,誰知她竟哭了一個時辰,其中半句話也不講,想自己初進冷宮一滴淚也沒有掉,頭一件事就是將這房間勉強收拾妥當,自己身體不好,幾乎用了整日的時間才收拾完整,還哄騙著黃美人與李貴嬪同自己從隔壁搬來了一張床。
誰知這王美人看上去脾氣大得很,連皇上寵妃的宮殿都闖了兩次,進了冷宮竟哭了起來,想來也是大半力氣花費光了,心下尋思她可憐,便挪過去拍了拍她的背,誰知她止住了哭泣,一雙眼紅紅的望住劉婕妤,反倒嚇著了劉婕妤。
劉婕妤止住了動作,王美人一句話也不說,翻出自己的行李準備收拾,劉婕妤沒得她允許,也不碰她的東西,在一邊看她收拾。
她倒是想得多,竟帶了一條厚厚的褥子,自己下面墊的是厚厚稻草,還有一塊薄的幾乎沒有的褥子,加上粗糙的麻布,這下夜里倒算是能暖和上不少了,自己趕緊接過手與她一塊鋪上,王美人動作稍有遲疑,但還是很快鋪好了。
不僅僅是這樣,王美人還帶了絲綢的被子,被子分量也不輕,劉婕妤暗嘆王美人聰慧,冷宮里缺什么知曉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她還帶了好幾條厚厚的棉衣,皆是素色的,金銀首飾卻一件未帶。
劉婕妤忍不住問,“這樣重的東西,你怎么背到這兒的?”
王美人得意,“我就賴著宮里不出來,那些傻大個兒就自個兒拎著我的東西出來了,不僅是它們,還有我,也是他們扛。。。。。。”
說著噤聲了,想必她想到作為風光過的妃子被侍衛(wèi)們扛出來并不是能大肆宣揚的事情。
這王美人,與上兩次見的并不相同。
忽的她發(fā)聲,“你這屋里厚厚褥子沒有,厚被子也沒有,怎的過得了這冬天,虧得我進來了,否則。。。。。?!彼植徽f話了,怕是想到了什么傷心事。
劉婕妤心中萌發(fā)對她的信任感與親切感,也不知是什么支撐起來的,推開衣櫥,取出木炭,講:“我們今后省著些用木炭,還是可以過得了除夕的?!?p> 王美人不敢相信,“你哪來的木炭?”
劉婕妤卻不欲多說,王美人也不再追問。
那日晚上,小紅送飯來像是沒有見到王美人的模樣,劉婕妤只當她是早知道這消息,不覺得稀奇。
那晚的飯菜依舊是一葷一素一湯,王美人也不覺得奇怪,劉婕妤卻奇怪了。
那夜點好木炭關好門窗,兩人并躺在床上,劉婕妤問,“小紅講你克扣了這兒的飯菜?!?p> “是啊?!崩硭斎坏恼Z氣。
“那你今日見到這飯菜不覺得很豐盛嗎?”劉婕妤皺眉。
誰知王美人嗤笑,“你說這點飯菜豐盛,你怎么當?shù)腻?,山珍海味沒吃過嗎,這飯菜竟還稱是豐盛?!?p> 劉婕妤啞口,許是自己入了冷宮太久了,都習慣了。
王美人還講下去,“當初我只是想戲弄你一回罷了,誰讓本宮的恩寵沒有你長久,本宮才沒有這閑工夫頓頓來檢查你的飯菜呢?!?p> 這王美人還真是。。。。。。與眾不同。
時間又過了許久,身邊傳來規(guī)律的呼吸聲,劉婕妤卻睡不著了,又是一個曾經的寵妃進了冷宮,真是一批新人,一批舊人,下一個會不會是那位如今后宮津津樂道的謝容華。
其實后宮曾經兩年未添新秀,只因她一句戲謔“生了妒忌”。
那日她難得傷春,趁著陽光正好,扭頭似真似假笑,“皇上啊,以后是不是還會有別的寵妃與你一道賞花,一道游園,一道吃果子,唉,臣妾想想就真的好嫉妒呀。”
那男人的臉上是春光透過枝丫的斑駁,笑著承諾,“朕有你,后宮再不選妃?!?p> 那時候還會“咯咯”地笑,開心極了,心中想著即便是隨口應下的也認了。
誰知他竟真的不再選妃,皇后是賢惠的,苦口婆心勸了許多次都沒有讓他挽回心意,只好來了玉華宮,要自己勸勸皇上,綿延子嗣是國之大事,皇后在玉華宮里待了整整一個時辰才離開。
那日傍晚,自己開口勸皇上,誰知話還沒有說上半句便被打斷,“朕知道今兒皇后來了你的宮里,怎么,讓你勸朕選妃?”
剩下的話咽進口中,不敢看他,悶悶點點頭。
許久,那男人才說話,“朕不選妃是怕了你不高興朕是真心待你的,誰都可以來勸朕,偏你不行?!?p> 此話說得她更加羞愧,偏那男人接著說。
“后宮佳麗三千,可是見了你還要那三千作甚,朕不稀罕,玉兒,你還不懂朕的心意嗎?”
最后皇后苦口婆心的一番囑咐在他的心意面前付諸東流,還賠上了一夜的苦力。
第二日,皇后又來了,她心里愧疚得很,只好扯謊,“皇上不聽臣妾的。”
皇后又給自己說教了一番,這日整整待了兩個時辰。
第三日,朝堂上各位大臣聯(lián)名上奏許多日,皇上看著麻煩,干脆折了個中,將選秀改為大宴,請各位年紀到的各位小姐公子進宮一聚,展示才藝,若有看得對眼的,便當眾賜婚,也算是風光。
這才勉強堵住悠悠眾口。
眼皮越來越沉,背上是難得軟軟的感覺,上面也是沉甸甸得讓人安心,身邊躺著活生生的人,呼吸聲沉沉的,像是回到了之前的時候,一切都剛剛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