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地平線上,夕陽只剩下半個輪廓,天邊夜色來襲,濃郁的云煙籠罩著整個皇宮,影影綽綽,幾乎都有些不真切。
慕容千涵依舊跪在大殿前,秋風吹得他發(fā)絲凌亂,左肩紅色血跡若隱若現(xiàn),他白皙清雅的面容上,竟有一絲哀戚之色,眉頭輕蹙,薄唇輕抿。
虛弱的他,幾乎是像一個紙片人一樣,似乎抵不過蕭瑟的秋風,馬上就要被吹倒似的,可他卻仍然跪的挺直,堅硬的地面硌著他的膝蓋生疼,幾乎都有些麻木了,可他卻一動不動。
眼前,漢白玉鋪成的地面忽然拂過一片龍紋錦袍,慕容千涵緩緩抬首,看見慕容蹇站在自己面前,而那冷郁的臉上,并無任何神色。
“父皇……”他輕聲喚了一句,虛弱無力,聲音猶如枯樹葉一般沙啞。
“起來吧?!蹦饺蒎恳呀洘o心和他這樣耗下去了,他乏了,因為最近的問題,實在是令他頭疼。
慕容千涵仰著臉,臉上清晰的掠過一絲欣喜,剛出不久的黯淡的月光照射下來那柔雅的容顏仿若春陽下盛開的桃花,長睫微微一顫,眼里有水波盈盈,“父皇,您終于答應兒臣了?”
慕容蹇微微一皺眉,“朕何時答應過你。”
慕容千涵怔怔的看著慕容蹇,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是一冷,他輕輕喘息著,幾乎是難以置信,“父皇,可是您……您說過……”
“朕說過什么。”慕容蹇冷生問他。
“您說過,兒臣跪著,您就不殺兄長……”慕容千涵看著慕容蹇,臉上滿是天真,恍如明靜的湖面。
慕容蹇本身已經氣消了大半,可是慕容千涵的那“兄長”二字,卻又如同一點星火,引燃了慕容千涵心里的怒意,“朕是說,你跪著,朕就不殺慕容千羽,朕沒有說,朕讓你起來,就代表朕答應你了?!?p> “可是……”
“夠了,慕容千涵,你究竟想怎么樣?!蹦饺蒎恳呀洓]有耐心繼續(xù)和慕容千涵糾纏下去了。
“父皇……”慕容千涵緩緩垂下頭,盯著自己膝下的地面,小聲說:“那兒臣就一直跪著……”
“你說什么?”慕容蹇厲聲問。
“兒臣……”
“兒臣參見父皇?!贝藭r,慕容千楓突然前來,身后穆夜僅僅跟著。
慕容蹇懶得和慕容千涵爭辯,他轉身看了看慕容千楓,淡淡道:“不必多禮?!?p> 慕容千楓緩緩起身,看著跪在地上的慕容千涵,盡管他早就知道慕容千涵是為了向慕容蹇求情不殺慕容千羽,可他還是洋裝詫異的問:“太子殿下這是……”
“
慕容蹇冷哼一聲,瞥了一眼自己腳下的慕容千涵,“他可真是個好弟弟。”
慕容千楓一蹙眉,“可是那慕容千羽?”
慕容蹇點點頭,可心里怒意仍是如烈火一般灼灼燃燒著,“楓兒,你來告訴他,那慕容千羽是什么人?”
慕容千楓毫不猶豫的義正言辭的吐出四個字,“亂臣賊子?!?p> “皇兄……”慕容千涵仰臉看著慕容千楓,眼里滿是哀傷,“他不是……”
“他是!他是亂臣賊子!亂臣賊子!”慕容蹇攥緊著拳頭,朝著慕容千涵低吼著,嚇得慕容千涵微微一顫,停下了想要說的話。
然而慕容千楓眼里卻確實冷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父皇息怒,太子殿下重情義,只是他……”慕容千楓看了看慕容千涵,“只是他不懂,況且他剛才察縣回來,兒臣聽說他還受了傷,父皇您就不要責怪他了?!?p> 慕容千楓故意提了察縣這個地方,目的就是提醒慕容蹇,慕容千涵和柔然使臣遇刺,可是有聯(lián)系的。
“父皇,最近柔然使臣出事,您一定累了,還是莫要與太子殿下計較了?!?p> 慕容千楓又向慕容蹇說了柔然使臣遇刺一事,慕容蹇自然會把這兩件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到時候,慕容千涵可就不僅僅是包庇亂臣賊子那么簡單了。
然而慕容蹇卻沒有接慕容千楓的話,而是繼續(xù)就事論事的說道:“是朕愿意計較的嗎,你看看現(xiàn)在究竟是誰要和朕一直僵下去!”
慕容千楓微微一怔,他不露聲色的看了一眼慕容蹇,暗自奇怪他怎么還是不提柔然使臣的問題,而是一直糾結于慕容千涵跪在這,可他也不好在說些什么,不然就會令慕容蹇心生懷疑。
一陣清冷的秋風吹過,帶著涼意,慕容千涵單薄的身子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咳咳……咳咳咳咳……”他忽然開始咳嗽起來,可是每當胸腔一用力,左肩處的傷就被他扯的生疼。
慕容蹇也不由得起了憐愛之心,他看著面色慘白的慕容千涵,終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別跪了,起來吧?!?p> “兒臣要跪,直到父皇免了兄長的死罪?!蹦饺萸Шy絲不動,一字一句的說。
“慕容千涵!”慕容蹇氣得顫抖,他厲聲呵斥著,沒有想到,慕容千涵竟然如此冥頑不靈,“朕已經給你臺階下了,你還執(zhí)迷不悟!”嘶吼的聲音在殿前空曠的大地上傳開來,仿佛刺破了天際。
慕容千楓都被這樣的呵斥嚇得微微一怔,他下意識的看向慕容蹇,“父皇……”他試探性的輕聲道。
“我們走,就讓他在這好好跪著,他若是敢在這跪一輩子,那朕就敢一輩子不殺慕容千羽!”慕容蹇龍袖一甩,怒號的秋風都沒有蓋過他的呵斥聲。
慕容千楓不語,只是跟著慕容蹇轉身離開,卻也不忘回頭看一眼慕容千涵,只見他瘦弱單薄的身體在大殿前顯得小小的,但臉上卻也是無法形容的堅定可還夾雜著一絲悲涼。
慕容千楓挑起唇角在慕容蹇身后一笑,“父皇,”他又向慕容蹇說道:“這柔然使臣一事……”
他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要讓慕容蹇親口說下去。
慕容蹇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還在調查?!?p> 慕容千楓一怔,沒想到慕容蹇僅僅說了這四個字,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還真是老謀深算,多少年了,他從讓各個皇子參與朝政,就是為了獨攬大權。
“你來此做什么?”慕容蹇突然問。
“兒臣聽說太子殿下久跪在殿前,想著他可能又是犯迷糊了,頂撞了父皇,所以兒臣想過來勸勸他?!蹦饺萸骰卮鹫f道。
慕容蹇冷哼一聲,“他還真是沒有你看的明白,”說著,慕容蹇嘆了口氣,“他這孩子……就是心太軟,他沒立冠,對于這些事情,自然不懂,只想著自己所謂的情意?!?p> 慕容千楓又是一怔,他原本以為,慕容蹇會認為慕容千涵包庇罪臣,甚至懷疑他私通敵國,沒想到慕容蹇竟然能有一絲理解慕容千涵,真是難得,他甚至有些不懂慕容蹇了,心里也有著難掩的失落。
“你也是白跑一趟了,回去歇息吧?!蹦饺蒎客爝呉股珴u濃,緩緩說道。
慕容千涵點點頭,“兒臣告退?!彼麕е乱闺x開了,走是不忘回頭看一眼慕容蹇,只見他的背影都帶著一絲威嚴,甚至是神秘,深不可測。
“殿下,陛下為何不把太子殿下和柔然使臣……”穆夜待走遠后,才低聲問慕容千楓。
慕容千楓冷哼一聲,淡淡道:“我這父皇,可精著呢,他可能意識到慕容千涵突然出現(xiàn)在察縣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有人故意的,想亂了這后宮,父皇是不會輕易就讓這太子之位動搖的?!?p> 穆夜眉頭一皺,“可是陛下雖然十分寵愛太子殿下,可若不向他妥協(xié),殺了那慕容千羽,沒有人為我們竊柔然的箱子,我們該怎么辦?!?p> 慕容千楓漫不經心的說:“放心,父皇能妥協(xié)的,只有太子了,他怎會忍心讓他的兒子跪在大雨中呢?!?p> “大雨?”穆夜抬頭望了望天空,果然,烏云壓的整個夜沉悶悶的,幾乎令人窒息,冷風吹得凌冽,竟如冬日一般刺臉。
“那殿下,”穆夜又問:“陛下不把太子殿下列入嫌疑名單上,我們怕是沒有好戲看了。”
“此言差矣,”慕容千楓輕聲一笑,“慕容千羽和他的兄弟情深,可也是一出好戲,況且,沈儀重掌兵權,在皇城操練兵馬,陛下和他的君臣之情,也不容錯過?!?p> 穆夜點點頭,可是想來慕容千楓還是沒有得到什么實際的好處,陛下仍是對慕容千涵百般寵愛,卻不理會慕容千楓,于是又憂心忡忡的說道:“可是殿下,您的勢力還是沒有漲啊?!?p> 慕容千楓搖搖頭,“不急,陛下對于太子的耐心,可是在漸漸消失,我們更要沉得住氣。”
穆夜覺得慕容千楓說的也不無道理,便沒有在多說什么,他看了看慕容千楓,見他臉上十分鎮(zhèn)定,恍然有一絲自得之意,也就放下了心。
突然,天空上一陣電閃雷鳴,一霎間雨點連成了線,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從空中傾斜下來,雨點密集如蝗蟲一般砸落,瞬間打濕了地面。
慕容千楓幾步走到屋檐之下,仰頭看著暗沉的天空,唇邊浮起了一絲清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