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要賬的、湊熱鬧的人越圍越多。

　　高麗云急得兩眼發(fā)紅，胸脯突突直跳。她看見蘇大哥領(lǐng)著幾個小青年過來，她想：他們會向著誰呀？

　　高麗云聽到他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倆說：“閃開，讓我們過去看看，大白天的鬧騰什么？沒有王法嗎？”

　　高麗云看到他們幾個擠到前面，像是袖手旁觀者，心里難免失望。不過當(dāng)發(fā)現(xiàn)高麗霞的身邊多了幾個男女，好像是陳小兵的嫂子侄兒，是給這邊撐腰的，心里又有點希望。

　　“小淑姐，冬成哥呢，你叫他找?guī)讉€人幫幫麗霞?！备啕愒七@才想到拉人。

　　“唉，他和大嫂早就來了。我也一直找呢，怎么看不見他呢？”宋小淑跳腳四下里尋找一遍說。

　　聽到人們不住口地要麥子錢，高麗云決定回去拿錢，一塊兒把車開過來。

　　蘇冬成的院子里堆滿玉米棒子，高麗云跟著宋小淑回去拿錢，一不小心踩在一個玉米棒子上，差點摔倒。

　　“你不要緊吧！”宋小淑趕緊扶住她。

　　“沒事?！备啕愒普痉€(wěn)身子。

　　宋小淑看她把錢放進包里長吁一口氣，認(rèn)為她馬上就走。誰知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慌不忙地打開包拿出化妝品，開始描眉畫線。

　　“哎呀，這會兒那里恐怕沸鍋了，你打扮什么？”宋小淑著急地看著她說。

　　“看我剛才想哭的樣子，去了怎么見人？”高麗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想擺出氣場滅滅那幫要賬的火氣。

　　“來了，有人來了?！比藗兟牭缴砗髠鱽砥嚨睦嚷暎患s而同地回頭張望，面粉廠的氣氛暫時平靜。

　　開車的是誰？不是利國的大姐嗎？不對，她的車是紅色的，怎么換成銀灰色的？還是新的。

　　于是，有人暗暗嘀咕道：高家沒有錢付麥子錢，怎么能夠有錢買車呢？看來是在騙人！

　　高麗云打開車門前又打了一遍110，小聲地催促他們快點出警，并說弄不好會出人命的。

　　她打完電話，攏下頭發(fā)慢慢地下了車，若無其事地向高麗霞他們走去。

　　人們停止議論，耐心地看著她等她說話?！胞愊冀?，昨天你說收麥子需要錢？”高麗霞不知道她想搞啥，抱著孩子沒有應(yīng)聲。再看她故作輕松地笑著看了大家一眼，“怎么？看不見送麥子的呢，是不是聽說麥子要漲錢不想賣了?！?p>　　可是，不等她的話音落地，有個長相很嚴(yán)肅的中年男人知道她是高利國的長姐后，厲聲說道：“你唬誰呀？我們早就打聽過。你兄弟欠了一屁股賬還不起跑了，面粉廠馬上要被查封關(guān)門?！?p>　　高麗云用冷峻地目光打量一下那個男人，說：“這位老師說話可要注意點，有事不能亂說。我兄弟是欠一屁股帳，他今天還不上，今年還不上，不能說是一輩子還不上吧！關(guān)于面粉廠要被查封的事，你聽誰說的？說出來我找他去。如果是你說的，第一，你得拿出證據(jù)來，證明明天后天確實要被查封關(guān)門。第二，要是拿不出證據(jù)來，就說明你在胡說八道，煽動大家鬧事。你聽好了！如果今天真要出事，別怪我去法院告你，追究你誹謗罪，讓你承擔(dān)一切后果?！?p>　　那人聞此言，后退一步說：“行，我看你比剛才那個還會巧說，刁蠻！來，咱廢話少說，拿錢來，給錢就走人。來，拿麥子錢來?！蹦侨苏f完，朝她伸手，露出一心要錢的神態(tài)來。“來，快點吧！”

　　“拉麥子時都打欠條來吧，把你的欠條拿上來，我看看。”高麗云接過來看了一眼，偷偷一笑，說：“今天是九月三十號，你賣麥子的日期時是九月二十號。這樣的話，你的麥子剛?cè)雮}庫，還沒有加工成面粉出售呢?？磥恚憬裉觳荒苋″X，如果實在不樂意把麥子拉回去吧！”

　　“你？”那個中年男人沒有防備她會這樣，頓時愣住。

　　“你也是干買賣的，應(yīng)該理解我說的話?！备啕愒撇坏葘Ψ綄に歼^來答聲，接著跟上一句，“要是這樣的話，只能按百分之九十五返回。”

　　“為什么？”他愣愣的發(fā)問。

　　高麗云慢慢地笑著給他解釋，“人工費，場地費，還有損耗?！辈坏饶侨嗽僬f話，旁邊那些不耐煩的人一下子把他擁到一邊?！拔疫@個欠條半年了”

　　“我的有兩年了?！?p>　　怎么回事？派出所的人該來了。高麗云一面盼望外援，一面鎮(zhèn)靜地指揮著眾人說：“來，大家伙兒別慌，排好隊挨個來。要不到天黑也領(lǐng)不到錢?！?p>　　高麗霞奶著餓了很久的孩子躲在旁邊歇息片刻，看出她在想法磨嘰人，趕緊使眼色讓陳小兵過來，叫人提水給要賬鬧事的喝。

　　氣氛開始緩和，高麗云只得打開門讓老王把所有的進貨單找出來。付麥子錢時，高利國在這兒也許不用查看，收了條子就會給錢。

　　但是高麗云他們一點兒馬虎不得，因為打欠條的紙質(zhì)什么樣的都有，字跡也不一樣，不能不防備有人渾水摸魚。

　　結(jié)賬付錢的功夫說慢也快，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那幾萬塊錢就剩下不多，立刻見底。

　　高麗云看到蘇冬成的四嫂憨厚地猶豫排不排隊，故意沖她笑著喊道：“四嫂，你怎么不排隊？再不排今天就輪不上了?！惫蝗缤?，話音一落，那些排在后面的人使勁往前擁擠起來，立刻引起一片騷動。

　　 110怎么還不來？真急人！那錢可不管高麗云內(nèi)心的焦慮不安，焚心似火。嘩嘩地流向別人的口袋，仿佛是一刻也不愿意呆在面粉廠呢。

　　“錢不夠了，先沒有了！”人群里不知誰說了這么一句。剛擠成一塊兒安靜片刻的人群，像中了邪氣似的，更像面粉廠的大門裝有巨大的吸鐵石，把他們一下子吸過去。

　　“快，快關(guān)門！”不等高麗霞他們這邊的人反應(yīng)過來，人們呼啦一下擠了進去，開始找袋子拿家伙裝麥子，搶面粉。

　　“喂，怎么回事？你們怎么還不出警。我都打好幾遍電話啦！”好歹高麗云的手里一直攥著手機，沒有落在車?yán)铩?p>　　她只能打電話繼續(xù)向派出所求救。好歹她有派出所所長的電話號碼?！笆裁?？他們到村口又回去了?！痹瓉砭噥淼酱蹇诖蚵犆娣蹚S的地址時，聽說沒有人鬧事，正在分錢，便掉轉(zhuǎn)車頭回去。

　　“什么？進去搶東西了。啊，你們想辦法看住攔著，別讓他們跑了。我開完會就過去?！迸沙鏊L接著她的報警不能立刻飛過來，只能著急地吩咐她說。

　　“好，麻煩你了，你一定要來，快一點來呀。”給派出所所長打完電話，她趕緊給丈夫也打了一個，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帶著哭腔說道：“我早就報警，誰知他們沒有當(dāng)回事。你再打一遍吧，最好派個熟人來過?！?p>　　陳小兵和抱著孩子的高麗霞站在大門外，攔下這個，攔不住那個。

　　宋小淑拽住一個和她要好的婦女說：“都是一個村的······”然而不等她的話說完，那位婦女回頭瞪了她一眼，惡聲道：“感情你和高家好，不用搶也夠本了！”

　　他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他們認(rèn)識和不認(rèn)識的人們，瘋了般地往倉庫里擁擠著進去，亂砸亂搶一氣。

　　“快點，咱們趕緊關(guān)門，能留下幾個算幾個?！备啕愒脐P(guān)上手機，看到進去早的已經(jīng)扛著面粉，背著麥子，或者拖抱著往門口跌跌撞撞地走來。

　　她使勁拉住大鐵門沖陳小兵他們說：“來，趕緊關(guān)門！”

　　再看進去的人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碰到什么摸什么，看見什么也翻騰。他們找袋子，扛面粉，你擠我，我撞你，不再像平常斤斤計較愛吵架了。也不管你帶頭，還是我?guī)ь^，都拿袋子端簸箕，也不管誰碰著誰，誰撞著誰，疼不疼。兩個合伙裝袋子的人，也不商量裝上這一袋誰扛誰要。好像人人都在不約而同地想趕快找袋子，裝袋子，摸家伙。哪怕用手不停地往袋子里捧呀，抓呀，使勁地抓呀，不管捧到多少，抓到多少，更不管手會被碰到踩到。哪怕手不小心弄破皮出了血，或者被人踩住一時抽不出來，也要使上全身力氣，集中心思弄麥子搶麥子。裝滿一袋趕快扛到一邊，或者打算扛走再回來裝，扛。也有的裝滿了沒法扛到肩上，一個人抱不動，睜大眼睛找不到熟人幫忙，只得趕緊倒出一些來試著扛，試著抱的；一不小心倒的太多，一看袋子里太少，只好從新抄家伙裝，或者彎腰用手一面往懷里劃拉，一面起身再往袋子里捧。

　　那亂哄哄的情景，亂糟糟的場面，一些滑稽可笑的表情與神態(tài)，連不愛笑的老天爺看見恐怕也會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