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心逃似的一路下樓,腳挨到平底之后才發(fā)現(xiàn)到了一樓。
“誒,客官您走路看著點~”一個精瘦的小廝端著茶盤,上面一個茶壺三個茶杯,被戒心撞到了肩膀,抱怨了句。
戒心雙手合十,微微低頭:“對不住?!?p> 見她一身樸素臉也面善,小廝嘟囔了句,端著茶盤去了第二排,剛要放下,一道俏麗的紫色身影急匆匆的沖了過去,一擰耳朵:“囑咐了你多少次,是李老板的不是周老板的,你怎么又放錯了!”
小廝誒呦誒呦的去夠耳朵上那只要命的手。
穿著一身南方衣物的周老板看著他們和氣的揮揮手:“沒事兒,阿紫姑娘,讓他端走就行了?!?p> 阿紫松開那小廝,曼麗的臉蛋很是抱歉,然而也很堅決:“這怎么成,上了桌了那就是您的了,怎么還能端走,周老板您喝,我讓他再重新給李老板送一壺,多大點事兒?!?p> 數(shù)十盞琉璃瓦燈懸掛在走廊底下,將大堂的一切照的如夢似幻,賓客如歸兩兩交談,熱鬧和諧。
周老板笑呵呵地從袖口掏出一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拍到小廝胸口:“去,再給我端盤芙蓉餅,剩下的錢不用找了,權(quán)當(dāng)阿紫姑娘的打賞,記她賬上。”
阿紫誒呦一笑,手絹捂在紅唇:“您看您真是一點便宜都不占別人的,還反過來打賞阿紫這么多,怪不得您的綢緞行能從咱這京城地界兒開的紅紅火火呢,不瞞您說,我那兒啊好幾身新衣都是從您的綢緞行置辦的,園里的小姑娘見著眼饞的要死,嗨,您看我一說起話來就停不下,不打擾您看戲,我先走,您有事再招呼~”
周老板笑著點頭。
阿紫提步,眼角一瞥,瞧見樓梯口有個傻不愣登的直愣愣的擋在正中間,后邊幾個貴人下也下不來。
“您哪位啊?”阿紫拉著戒心靠邊,眼神觸及她藏青色洗得發(fā)白的僧袍笑容略淡。
戒心雙手合十:“哦,我是…”
“甭管您哪位,”阿紫眼皮半盒,“也不能跟這兒站著,看見二三樓那些包間沒?”阿紫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語速很快,姿態(tài)也強勢。
戒心愣了愣玄機隨著她翹著的食指仰頭看了過去,阿紫趁機又仔細(xì)地打量了一遍她的僧袍,唇角泄出一道幾不可聞的冷嘲。
戒心看完了,看向她。
“二三樓的都是咱園里的貴人,您在這擋了貴人的路,可甭怪我說您?!?p> 戒心嗓子一噎,幾米外的圓形大戲臺上一身粉紅小姐扮相的青伶對著眼前一個猥瑣強盜扮相的唱了句‘宵小速速退避!’。
阿紫眼里是冷辣的笑,戒心臉一紅,連忙退到樓梯后邊的夾空里。
阿紫看了看要走,但走了兩步又覺不妥,狐疑著返了回來,“我說,您一副生面孔又穿的如此…該不會是逃票進(jìn)來的吧。”
戒心隨著她的視線跟著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僧袍,隨后抬頭,瘋狂擺手:“不是,我是從偏門光明正大進(jìn)來的。”
“呦,您還知道咱這園有偏門?!卑⒆蠝惤?,一臉暗示,“您給我說實話,您到底跟我們這踩點幾天了,今兒又是跟在哪位貴人屁股后混進(jìn)來的?您夠可以的啊,前邊阿大守著,后邊我守著,這么嚴(yán)的地兒您也能鉆進(jìn)來,您屬魚的吧,滋溜滑。”
戒心下意識辯解:“我沒有,我不是,我是跟著宋枳光明正大進(jìn)來的,沒有逃票,我一個出家人老實本分,怎么會逃票呢。”
阿紫一驚,淡紫色的手絹往懷里囫圇個一揣,對著她挽起了袖子:“好啊,原來是蹭著我們文曲星的票進(jìn)來的,你!我跟你這么說吧,宋大人是我偶像,你敢蹭他的票?我今兒要是不拿住你給宋大人賠罪,我都對不起宋大人每日在咱園里賞的錢?!?p> 戒心:“?…等等!我真的沒逃票,真的是宋枳請來看戲的,不信你去問領(lǐng)我們進(jìn)來的那個小廝,他能作證?!?p> 阿紫嘲諷:“誰領(lǐng)進(jìn)來的,你指,你但凡說出個真名,我今兒就放你一馬?!?p> 說著給她側(cè)開了身子,然而神態(tài)嘲諷,根本就不信她能找出真人。
戒心在大堂里找了一圈,小廝二十多個,個個長得差不多模樣,誰看得出來?!
呆了。
阿紫冷笑,一把抓住她袖子:“說不出來了吧,來人!”
附近的兩個小廝滴溜溜跑來,彎腰低頭:“阿紫姑娘,什么事吩咐咱們啊?!?p> 阿紫把戒心往小廝那兒一甩,滿臉晦氣:“抓著個逃票的,先給我狠狠打十大板,然后押到三樓清風(fēng)挽月宋大人那屋讓她給我賠罪去。”
小廝一人一只手,架起戒心便要從大廳一邊的小道拖去后院打板子。
戒心手腕暗暗攢勁,登時準(zhǔn)備掙脫,她去把宋枳叫下來給她作證還不行么!這都是什么屁事兒!
然而還沒等她掙脫這倆小廝呢,幾米外的戲臺子上那好端端的戲聲突然跑了調(diào),就像水蹦進(jìn)油鍋,座位里的爺們頓時炸了開來,阿紫一愣,連忙跑到戲臺底下,朝著唱戲的那位旦角兩手比劃。
本來是一個吊嗓,那一身粉紅綢衣珠翠頭面的小姐卻硬將那高音生生截成了兩半,前半段擠著肺艱難得唱了上去,后半段不知怎的,那好不容易唱上去的音調(diào)卻突然飛流直下,十分尖銳的拐了個彎變成了低音,那低音粗糙不堪,就像破鑼敲打一般難以入耳。
在座的各位都是老戲迷了,耳朵刁的很,對戲的要求不比他們這些唱的低,青伶這一嗓子叫在座的一下子受了驚,發(fā)了怒,有人冷臉怒哼,有人破口大罵,有人甩袖離堂,有人站桌上喝倒彩,大堂里一時間東西滿天飛,臟話連篇不斷,亂的不像話。
方才那位第二排為伙計好心解圍的周老板此時也很是惱怒,抓起一把瓜子就朝青伶扔了過去,瓜子打在臉上,青伶一下就出了戲,驚慌失措起來。
“阿紫姐姐,阿紫姐姐,怎么辦啊?!鼻嗔姹M量保持身形不散,同時趁著別的戲子說戲詞的時候偷偷對臺下的阿紫求助。
阿紫看了眼哄鬧的人們,著急又生氣的沖她道:“我碧春園從未有唱不完就下臺的先例,今兒個各位爺就算拿茶壺砸你,你也得給我唱完嘍,還有,一會唱的時候給我上點心,別再走調(diào),不然小心姑姑打死你!”
青伶小幅度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小女子實在走投無路~這才求公子幫忙,只是我那可憐的老母親命喪賊手,小女子實在恨??!~~~”
這段唱詞最后的‘啊’又是一個充滿魅力的大高音,光是把調(diào)兒上去還不夠,上去之后再拖上那么半分鐘才算完,也就是因為極其需要肺活量與技術(shù),這個‘啊’才出彩。
青伶起了個調(diào),開頭的五秒很順利,唱的哀怨又精準(zhǔn),眾人以為她剛才不過是偶然失誤,頓時重新安靜了下來,周老板手里的第二把瓜子也暫且擱進(jìn)盤兒里,臉色緩和了不少。
阿紫頓時拍拍胸脯松了口氣。
戒心卻看著青伶那越來越緊的喉嚨,覺得要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