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南京城,燈火闌珊得意猶未盡,車流不再似白天那般密集吵雜,車燈卻像是跳動的精靈一般四處游走。對于以往在家中連燈都不怎么開的陳諾而言,單單這些流光溢彩便已然是不曾享受過的奢侈品。
更奢侈的是一頓免費的燒烤大餐。
方才那位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周老板包下了整個燒烤攤,熱熱鬧鬧,燈火通明,來者有份,陳諾跟在胡不群后頭也成了來者,與其他幾個年輕男女坐在最靠門邊的不起眼的位置上,而周老板則坐在主桌,身邊是一圈一圈的姑娘,跟古時候皇上選妃似的,姑娘們也都殷勤極了,一個個握著啤酒杯矯揉造作地在周老板面前阿諛奉承,動不動便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任嘴角四溢的啤酒從脖頸流進胸口,打濕了半身衣服。
酒池肉林,陳諾腦海里冒出這么一個并不算貼切的詞語來。他還是第二回瞧見如此熱鬧的場面,頭一回是鎮(zhèn)上的大戶辦喪事,碰巧那大戶與他拐來拐去竟算得上沾親帶故,陳諾便得了邀請去參加了一個這輩子還未來得及謀面便倒下了的爺爺?shù)脑岫Y。那大戶為了凸顯孝順,把葬禮辦得跟婚禮似的,大宴賓客不談還請了舞蹈隊來唱歌跳舞,好不風光,那架勢和眼前這副場景有的一拼。
“這周老板一定很有能耐吧?!标愔Z琢磨著。
“那可不是,周老板當年包礦山起家,現(xiàn)在涉足的領(lǐng)域多著呢,也算是我們老板的貴人了,所以自然是我們的貴客。當然,主要還是因為他真的很有錢?!焙蝗簤焊鶝]抬頭看,邊說邊低頭擼串。
陳諾又狠狠盯了一眼,周老板那肥碩的身軀被姑娘們花團錦簇著,左擁右抱間時不時還要抽空大笑幾聲,看著讓他格外惡心,也讓他格外嫉妒。
不過陳諾并沒惡心多久,一是吃人的嘴短,二是確實好久不識肉味了,烤肉的香氣和那滋啦啦冒油的聲響實在是誘惑。
胡不群可不像陳諾這般如狼似虎,他過得雖然不算富裕,但平日里肉還是沒少吃的,因而吃了沒幾口便已覺著乏味,望著陳諾如狼似虎的樣子笑道:“慢點吃慢點吃,以后跟著哥們混吧,有的是肉吃?!?p> 陳諾邊吃邊點頭:“有肉吃就干!”
“我跟你說啊,你可別小瞧我們這行,我們干的是正經(jīng)營生,相關(guān)的營業(yè)執(zhí)照齊全,雖然有時候要打打擦邊球,但富貴險中求嘛,掙的錢不算干凈但也不算違法。你想啊,這社會發(fā)展了這么多年,每一個生存下來的行業(yè)都應(yīng)該有他存在的道理,就說我們這行,娛樂業(yè),那幫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們天天想著的是生意是權(quán)斗,活得多累啊,晚上來咱這兒放松放松,既能緩解疲勞,又能維護彼此的關(guān)系,所以哥們白天跟你說,這兒才是真正的金融中心,不算夸張吧?你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備受矚目的大生意都是在這里談成的......”
陳諾只顧著吃喝,沒聽胡不群講完便隨口問道:“這里的姑娘都賣身嗎?”
“噓!”不料胡不群立馬沖他比了個小聲的手勢。
他奇怪地抬起頭來,果不其然,身旁不遠處的一個姑娘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那眼神兇惡極了,溢滿了憤怒與怨氣,印象中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眼神,可偏偏這眼神竟出自一個白凈文弱的姑娘,這叫他暗暗吃驚,他自知說錯話了,趕緊低下頭去,與那目光避而不見。顯然,賣身是一個不該被當眾提起的話題,尤其不該在這兒的姑娘們面前提起,所謂做賊心虛嘛。
過了一會兒,胡不群才湊到陳諾耳朵邊說道:“這里的姑娘賣藝不賣身。”
“那有什么意思?!”陳諾驚奇,望著不遠處那幫簇擁著周老板的姑娘們。
“小聲點!剛才不才跟你說了,我們干的是打擦邊球的買賣,明面上姑娘賣藝不賣身,賣身可是違法的,組織賣身是要坐牢的!所以,我們只組織姑娘們賣藝,但是,這賣藝賣著賣著不就熟了么,熟了之后再賣身那就不叫賣身了,那叫男女有一定感情基礎(chǔ)之后的你情我愿!”?對于剛從山里出來的陳諾而言,胡不群的話顯然有些超綱了。
“還聽不懂?簡單來說,如果是給錢,然后睡覺,那是違法的,如果是唱歌,聊天,給錢,再睡覺,那就不違法。”
“哦——”陳諾恍然大悟,這就是所謂的好事多磨么?
“其實吧,國家也不想管太多,我們這行既能拉動內(nèi)需,又能一定程度地解決男女比例失調(diào)所帶來的問題,對社會貢獻大著呢?!?p> 陳諾望著胡不群的表情,有些為國奉獻驕傲光榮的意思。
“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呢,來城里干什么來了?”胡不群話題一轉(zhuǎn)。
陳諾便將這幾日的經(jīng)歷與胡不群大致說了,胡不群嘿嘿笑道:“你也真是想瞎了心了,那可是中國足球唉,這渾水你也敢趟。”
望著陳諾依舊一知半解的神情,胡不群倒了一杯涼水,又倒了一杯啤酒,然后指著啤酒說道:“這么說吧,這就好比以前中國足球的大環(huán)境,相比之下,我們這一行干凈得就像白水一樣?!彼噶酥改潜姿?,一飲而盡后,又將一串羊肉與一串韭菜丟進啤酒里,拿手攪了攪繼續(xù)說道:“而如今中國足球的大環(huán)境,就像這杯東西一樣,本來就是破罐子,現(xiàn)在破罐子破摔,賭球的打假球的洗黑錢的與黑社會勾結(jié)的,我勸你還是離得遠遠的吧。”說完他將杯中物隨手倒進腳旁的垃圾袋里。
陳諾愣了一下,雖然發(fā)小嘴里的言論道聽途說的居多不具有權(quán)威性,但無風不起浪,對于國內(nèi)足球環(huán)境的負面報道他也是有所耳聞的。不過很快他又笑了笑,眼下他一個局外人瞎操什么心?
酒過三巡后,陳諾望著燈紅酒綠下煙熏火燎間依舊熱情洋溢的姑娘們,恍如隔世。是啊,就算是一個禮拜前,陳家村的那個牧羊教書的窮小子又怎么可能想象到,外頭的世界竟是這般天壤之別呢。
“明天有什么打算?”胡不群有了幾分醉意,趴在一邊問陳諾。
“打算?先爭取留下來,再做打算吧?!?p> “哥們很想幫你,但哥們能量其實也有限,你是個讀書人,我聽說讀書人一向臉皮薄,哥們也不知道你看得上看不上哥們這一行當,你要愿意留下來,哥們明天去找大哥給你推薦推薦,你要不愿意留下來,暫且拿哥們這里當個容身之所也沒問題。”酒后的胡不群早已忘了白天吹下的牛皮,心中只想著照顧好他的小兄弟,一如當年他為了替陳諾出氣而揮出去的拳頭一樣。
陳諾有些無奈地笑了一聲道:“如果能留下來那自然求之不得,人活到這份上,誰還管什么臉皮,能茍且偷生就不錯了?!?p> “那就這么定了!”胡不群欣喜道。
“話說回來,這么些年,你為什么一次都沒有回村里呢?”這個問題陳諾屢次想開口,可都咽了回去,趁著胡不群微醺狀才提起。
誰知一整日都高談闊論像是人生導師的胡不群一下子紅了眼,沉默半晌才說道:“我與你不同,少小背著罪名離開,誰又不想著回去時能春風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