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衛(wèi)家兄妹四人就帶上全部的家當出發(fā)前往平陽侯府。從后門進去后,早有人在那里等著,將他們領去了奴仆們住的地方,這還是兄妹四人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踏入平陽府,他們一邊跟在領路的人身后,一邊偷偷張望著,感嘆著府內的奢華,只有衛(wèi)子夫,滿懷心事的走在最后。
昨天,與還是太子的劉徹偶然相遇的沖擊,讓她徹夜未眠,今日進入平陽侯府,更是讓她無比混亂。前世,自己是直到十歲那年,適逢平陽侯府舉辦宴席,廣招舞女和歌姬,自己才得以進入平陽府成為一名謳者,然后在十六歲那一年,在御前獻唱,遇見了剛登基的皇上??扇缃?,不僅初識了還是太子的皇上,連進府也早了兩年,時間的錯亂究竟意味著什么?這種命運的走向究竟是福還是禍?
衛(wèi)子夫沒有答案,也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她很迷茫,未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她已經完全無法預料了,她很沉重,因為她現(xiàn)在的每一個選擇,每一個決定,都會對未來的走向造成影響,而她已經不知道哪條路才是正確的了,她很害怕自己會走上與前世相同的路。
衛(wèi)子夫這邊還在滿心思緒,領路的人已經將他們帶進了日后要居住的院落里了。院子坐落在府內最南邊一角,由二十余間房屋圍成,以一條小道為界,左邊是男仆居住的地方,右邊則是女仆住所,衛(wèi)長子交代衛(wèi)孺照顧好妹妹們,便分別進入分配好的屋子里。
衛(wèi)子夫隨姐姐們進屋后,發(fā)現(xiàn)已經有人在里面了,一個是看起來有十六七歲,比衛(wèi)孺還要略長些的,見她們進來后,只是看了她們一眼,便繼續(xù)埋頭收拾自己的東西,還有兩個靠在窗邊,似是相熟之人,也是只看了她們一眼,便繼續(xù)交談不再理會,只有一個比衛(wèi)子夫略大一些的女孩,見了她們之后很開心的迎上來:“你們也是住在這個屋里嗎?”衛(wèi)孺點了點頭,女孩高興道:“太好了,本以為我會是屋里最年幼的,這下你來了......”女孩看著衛(wèi)子夫,“我就不是最小的了!”見女孩天真的笑容,衛(wèi)子夫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衛(wèi)孺和衛(wèi)少兒收拾她們帶來的行李,而衛(wèi)子夫則在另一旁收拾她們的床鋪,這是一個靠著墻可以睡八個人左右的大通鋪,女孩讓衛(wèi)子夫將被褥挨在自己的旁邊,一邊幫她整理一邊和衛(wèi)子夫聊道:“我叫江雀,今年十歲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姓衛(wèi),叫,叫子夫?!苯缸谧约旱拇蹭伾?,一字一句的重復了一下她的名字:“衛(wèi),子,夫。好奇怪的名字?!闭f完,她看了眼屋子那邊的衛(wèi)孺和衛(wèi)少兒,又看了眼身邊仍在整理床鋪的衛(wèi)子夫問道:“那,你和她們是什么關系?。课铱茨銈兪且黄疬M來的,你們是姊妹嗎?”
衛(wèi)子夫終于整理好了,起身見江雀在看著她,心想這小女孩定是想和她聊天,便也坐了下來:“嗯,她們是我的親姐姐,那個是我的大姐衛(wèi)孺,另一個是二姐,叫衛(wèi)少兒?!甭犕晷l(wèi)子夫的介紹,江雀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真好,你有姐姐們陪著你,不像我,就我一個人孤身在這公主府。”衛(wèi)子夫心下了然,這個年紀進入公主府為奴,多半是因家里貧困被父母賣進府的,這些她當初在府里時見的可多了,見女孩低著頭一臉落寞的表情,忍不住開口安慰道:“沒關系的,你現(xiàn)在不是還有我嗎?”“你?”江雀疑惑道。“對?。 毙l(wèi)子夫點點頭,“既然進了侯府,而且又住在一個屋子里,說明我們有緣,你我年齡又相仿,還可以相互照應,你怎么會是孤身一人呢?”聽完衛(wèi)子夫的話,江雀開心的握住衛(wèi)子夫的手:“那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了!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我肯定第一個想著你!”見此,衛(wèi)子夫也笑了,果然還只是個孩子。
“四兒,你這是交到新朋友了?”衛(wèi)孺見小妹和那個小女孩聊得那么開心,也很高興,從昨日王大娘回去后,衛(wèi)孺發(fā)現(xiàn)小妹似乎一直悶悶不樂,本來還擔心她會不適應新環(huán)境,沒想到這么快就交到了朋友,衛(wèi)孺也就放心了。“是的大姐,她叫江雀?!毙l(wèi)孺來到江雀身邊坐下:“你叫江雀?名字真好聽,你是自己一個人進府的嗎?府里可有熟悉的人?”江雀默不作聲的搖了搖頭,見此衛(wèi)孺也明白了,她憐愛的摸著江雀的頭說:“可憐的孩子,既然你是四兒的朋友,也就是我的妹妹,以后你和四兒一樣,喚我一聲姐姐吧!”江雀開心的叫了一聲“姐姐”,衛(wèi)孺將衛(wèi)少兒拉到身邊:“這是少兒,以后就是你二姐了?!苯赣痔鹛鸬慕辛艘宦暋岸恪?,衛(wèi)少兒懶懶的應了一聲便走到衛(wèi)子夫身邊坐下:“我是無所謂,無非就是多了一個人幫我干活罷了~”衛(wèi)孺嗔怪的瞪了衛(wèi)少兒一眼,然后對江雀溫和的說:“雀兒,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只管跟姐姐說就好了?!薄班牛≈x謝大姐!”
這邊一派其樂融融,連那兩個原本在窗邊交談的人也加入了她們這邊,紛紛自我介紹,原來她們是堂姊妹,姐姐喚王雪,妹妹叫王娟,兩人是王大娘家的遠方親戚,因聽說公主府在招買下人,便從鄉(xiāng)下過來了。她們這邊正聊的歡快,那位比衛(wèi)孺還略微年長些的收拾完東西,瞥了她們一眼,略帶輕蔑的“哼”了一聲,便出去了,見她出去了,叫王娟的小姑娘放低聲音說道:“那個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來頭,跟她說話也不搭理人,一副高傲的模樣,真叫人不舒服。哎!你們說她......”話還沒說完,王雪猛地拍了她一下,王娟還想說什么,看了姐姐一眼,便撇撇嘴將話咽下肚了,見此情形,衛(wèi)子夫也不言語,只是希望這三個人能是省油的燈,別給她和她的家人們添麻煩。
辰時剛過半,便有管事的前來將他們全部喚出去集中在院子里,交代了些在府里的注意事項之后便開始對他們這批新進府的奴仆進行分配,衛(wèi)長子被分到車馬房,負責府內的車馬出行,衛(wèi)孺因會繡活被分到了府內的繡房,負責府內的衣物裁制,衛(wèi)少兒則被分到了廚房,江雀被分到了浣衣房,而剩下的十人則被管事的帶去了內院,其中就有衛(wèi)子夫和同屋的王家姊妹以及那位最年長的姑娘。
衛(wèi)子夫走在隊伍的最后,她們穿過條條長廊,終于來到了主院,剛在院子里站定,便有一位婦人從屋里走出來,管事的和她說了幾句,婦人聽后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便帶著她們進去了。進入屋內,莊嚴華麗的裝飾無不顯示著主人的尊貴,許是被屋里的氣派震懾住了,這些新來的奴婢們都微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站在廳內一側,大氣都不敢出。不一會兒,從屏風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眾侍女簇擁著一位華服少女緩緩走來,衛(wèi)子夫連忙跟著其他人一齊跪拜,她低著頭,只看見那火紅的衣袂從自己的眼前飄過。
平陽公主坐定后,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奴婢們,側頭對身邊的婦人詢問道:“這幾個就是府里新進的奴婢?”婦人恭敬的回答道:“回公主,正是!這十個人就是今早管事的分配到公主院內,專門來服侍公主的,特來給公主過目,看看可合公主心意?!逼疥柟鬓D頭看著她們,犀利的目光從她們身上一一劃過,最后停在了第一排最中間的女孩身上,她輕輕開口道:“你,過來?!辈慌酝唤械降呐㈩濐澪∥〉墓蛐邢蚯皫撞?,“奴婢參,參見公主?!边B聲音都在發(fā)抖。平陽公主如嘮家常一般隨意問道:“你多大了?”“回公主,奴婢......奴婢今年十五。”聞聲衛(wèi)子夫微微抬眼,原是她屋里那個女孩,這下衛(wèi)子夫明白平陽公主的意思了?!芭秪十五了,年紀也不小了,頭抬起來給我看看?!迸⒙晕⑦t疑的抬起頭后又立馬低了下去,“長得還挺標致的,你叫什么名字?。俊薄盎?,回公主,奴婢叫林蕓?!逼疥柟鞫似鹣干系牟栎p抿了一口:“林蕓,名字也不錯,這么好一姑娘待在我身邊侍候怪可惜了,別耽誤了人家,還是讓管事的把她領了回去,派些活給她干吧!”公主身邊的婦人一聽,連忙回了聲“諾!”,然后對林蕓揮了下手,示意她退回去。
平陽公主將茶碗放回案上時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在這寂靜的屋內尤為明顯,跪在下方的奴婢們頭低得更低了,甚至微微的發(fā)著抖,畢竟都只是十歲剛出頭的孩子,什么時候見識過這種場面,衛(wèi)子夫不禁在心里感慨,這時,平陽公主的聲音又傳來了:“跪在最邊上的那個小姑娘,你過來?!备杏X到身邊的人都沒動靜,衛(wèi)子夫試探著抬了下眼,與平陽公主對上視線的那一刻又立馬低下頭,平陽公主見此,嘴角輕勾:“說的就是你,別害怕,過來吧?!?p> 衛(wèi)子夫猶豫了片刻,然后一點一點挪到了平陽公主的面前,平陽公主注視著眼前跪著的小女孩,微微瞇起雙眼,聲音放溫柔道:“再過來一點,到我身邊來?!毙l(wèi)子夫楞了一下,但還是往前挪了一步,來到了平陽公主的腳邊,平陽公主伸手輕拂起衛(wèi)子夫的臉,細細打量了一番,親切的笑道:“好可愛的女娃,年歲看起來也不大,跟我們家徹兒也差不了多少吧!還別說,徹兒這才剛走,我還就開始有點想他了。這樣吧,你就留在我身邊做我的貼身侍女吧,至于其他人......”平陽公主對婦人說道:“傅母,就交給你去安排吧?!薄爸Z,奴婢這就去安排?!?p> 婦人領著這群奴婢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衛(wèi)子夫和平陽公主兩個人,一個跪著,一個坐著,衛(wèi)子夫不知平陽公主想做什么,她跪在地上一時間進退兩難,這時平陽公主發(fā)話了:“你起來吧,別跪了。”“謝公主!”衛(wèi)子夫站起身后,雙手交握在腹前,低著頭,一副怯懦的樣子,平陽公主也不在意,只是問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回公主的話,奴婢衛(wèi)子夫,今年八歲。”聽完衛(wèi)子夫的回答,平陽公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衛(wèi)子夫此時低著頭看不見平陽公主的表情,見平陽公主沒有下文了,心里更是無法平靜: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好在這時,剛剛那位婦人又回到屋里來,告訴平陽公主事情都辦好了,平陽公主這才放松下來一般,斜靠在席案上:“終于結束了,這當家女主人的派頭可真不好做,和在宮里完全不一樣?!眿D人輕笑道:“公主,你這畢竟才剛嫁人,做這種事肯定是不習慣,慢慢來就好?!薄皩α烁的?,徹兒昨日可是去了什么地方?”平陽公主突然想起來問?!昂孟袷侨チ顺峭?,聽奴仆們說,是在城外河邊尋回的太子殿下。”平陽撐著頭無奈的說:“也不知這小子結識了什么人,一大早就喊著要出府去找人,拉都拉不住,要不是我拿母后來壓他,只怕他今日鐵定不會上回京的馬車了?!痹瓉?,他已經回去了。衛(wèi)子夫頓時放下心來,可同時,又有一絲糾結:還是,想再見他一面啊,昨日,都沒有細細的看看他,看看他兒時的模樣。平陽公主還想說什么,瞥了眼站在邊上的衛(wèi)子夫,又把話咽了回去,對衛(wèi)子夫說道:“子夫,你今天就先回去,明日再過來吧?!薄爸Z!”衛(wèi)子夫行了禮便退出屋子,來到屋外,她才抬起頭緩緩地舒了口氣,公主不愧是公主,雖然還小,但那份氣勢還是存在的啊。
回到自己的屋里,姐姐們都已經回來了,王家姊妹和江雀正圍著她們聊天,見衛(wèi)子夫回來了,江雀連忙把她拉到衛(wèi)孺身邊坐下,還沒開口,王娟就沖上來神秘兮兮的說:“子夫,你可知道那林蕓是什么人?”衛(wèi)子夫搖了搖頭,王娟看了眼屋門的方向,確定沒人后,轉過頭來興致勃勃的說:“我也是聽人說才知道,原來那林蕓竟是侯府賬房管事的女兒,難怪這么囂張,仗著府里有人,本想把她安排在公主身邊侍候,誰知公主竟然不要,管事的張大娘雖然怕得罪她父親,但公主都發(fā)話了,誰敢不從,所以張大娘只好把她安排去了浣衣房,你說好不好笑?!闭f完自己還笑了,王雪看不過去,又去拍了她:“你呀,快別說了,當心被她聽了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王娟不以為意的撇撇嘴,看了眼衛(wèi)子夫說:“不過,還是子夫命好,被公主欽點留在身邊做貼身侍女,哪像我們,只能在外面負責打掃院子,端茶送水。”話里的酸意,任誰都能聽出來,衛(wèi)子夫心中無奈,臉上天真的笑著說:“那是公主看我年紀小,可憐我罷了?!边@時,林蕓回來了,眾人立馬散開,王雪和王娟逃出了屋外,衛(wèi)少兒則說著自己在廚房看到的好吃的,她們仿佛沒看見林蕓一般,而林蕓也只是回來放個東西,然后轉身就走了,也仿佛沒看到她們似的。
見林蕓走了,衛(wèi)孺這才拉過衛(wèi)子夫關切的問:“子夫,你沒事吧,公主有沒有為難你?”衛(wèi)子夫寬慰道:“大姐你放心,公主人很好的,沒有難為我?!薄澳撬秊楹?.....”衛(wèi)子夫明白衛(wèi)孺想問林蕓的事,但這其中的淵源衛(wèi)子夫又如何能向她們解釋,畢竟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我想,公主只是不想讓林蕓姐姐在她身邊受到耽誤吧,畢竟林蕓姐姐也要到適婚的年齡了?!毙l(wèi)孺想想,覺得也對,便不再多想,姐妹幾個又繼續(xù)聊她們今日所見到的新鮮事物。
平陽公主這邊,傅母服侍著公主洗漱更衣,一邊伺候著一邊說:“那林管事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把女兒送到公主身邊來,看她那樣子,八成是想攀上主婿的?!逼疥柟骼浜咭宦暎骸翱刹皇?,我這才剛嫁進來,就有人開始動歪心思了,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這些把戲,我在宮里可見多了?!备的笧楣髡硪路?,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那公主為何讓那姓衛(wèi)的小丫頭留在身邊侍候,她一個小姑娘,能有什么用?”平陽公主對著銅鏡優(yōu)雅的整理著頭飾說:“我要想在這府中立足,首先就要有個信得過的人,除了我從宮中帶來的,這些奴婢里,就屬她年歲最小,沒有背景,親人們又全都在府上,最容易培養(yǎng)和控制,而且......”平陽公主回想起衛(wèi)子夫抬頭看自己時的眼神,饒有興味的笑道:“而且我確信,這個小丫頭,絕對不是一般的人,以后,定會大有用處?!备的鸽m心有疑惑卻不敢多問,只能附和。衛(wèi)子夫這邊,看著姐姐們興奮地討論著府內的一切,還有江雀時不時插進去,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接下來的日子能夠一切都順順利利,不要有任何波動。
堂本清風
1、謳者:西漢時,唱歌的人被成為謳者。 2、傅母:古時負責輔導/保育貴族子女的老年婦人。 3、主婿:皇帝女婿的稱謂。因駙馬一詞得名于“駙馬都尉”一職,而此職設于漢武帝時期。本章背景是景帝時期,故用“主婿”,而非“駙馬”,且稱帝婿為駙馬應是興于魏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