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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教團眼中這是司空見慣的景象吧?
趙小妹覺得自己再次回到圣地。
或者說,圣女到過的地方都會變成圣地。
戴鳥翼頭盔的白馬騎士,趙小妹認為這并非普通士兵,他沒有任何殺戮的欲望,身上的鎧甲光潔無塵,甚至可以清晰看見略顯秀氣的紋理。在他身邊,還有另一位騎黑馬穿黑鎧的教團騎士,這位黑馬騎士的頭盔上有紅纓,相較之下更具威懾,他們身后則是大概由五千多人組成的教團。
在兩個騎士中央,緩緩走來一位女子,只見她手捧花簇,衣裝簡樸,黑色的長發(fā)自然垂落,緩緩走到神女河畔。
一陣悠揚且神秘的圣詠從河對岸傳來,趙小妹記得自己曾經在圣地聽過。在這歌聲的烘托下,兩個金發(fā)少女走到捧花簇的女子身邊,輕輕地脫去她的長裙——一個滿身傷痕的女人身體不加修飾地展現(xiàn)在天地之間。
趙小妹無緣無故地感到悲傷。
她從馬車下來,走到河邊,向那女子靠得更近。
“果然是她,圣女慕容嫣!”
她想起昨夜答應過的話,只能竭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須臾,圣詠還在繼續(xù),黑馬騎士一躍下馬,在旁人的幫助下當眾解甲脫衣,在脫下頭盔時,一縷明艷的金色長發(fā)垂肩而下,異常亮眼。
這也是個奪人眼眶的女子,不過她肌肉緊實,四肢修長,與慕容嫣那充滿母性柔弱之美的體態(tài)截然不同,黑馬騎士將女子內斂的堅韌與頑強表現(xiàn)在明顯的肌肉線條上,陽剛而迷人。
“那女人,是賀拔鈺兒嗎?”趙括在不遠處騎著高頭大馬遠眺,身邊有一位氣質相當粗糙魯莽的柔然將領。
趙小妹記得他便是現(xiàn)在的柔然可汗郁久閭肱,頭上編著粗壯的黑色辮發(fā),面型方正,眼睛小但是銳利。
郁久閭肱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語,回道:“真是個美人,只可惜出家當了和尚?!?p> “她不是巫女,頂多是個護衛(wèi),另一位才是真正的巫女?!壁w括如是回道:“當面解甲,莫不是在諷刺我等?哼,螻蟻之舉。”
“哈哈哈?。?!”郁久閭肱開懷大笑。
郁久閭肱自以為對中原文化了解頗深,卻連和尚和鮮卑族信仰都分不清,趙小妹心中已有定論,此人絕非長久之君。至于趙括,他現(xiàn)在依然對趙小妹不聞不問。
賀拔鈺兒與另外幾位小廝一起跟在慕容嫣身后,她們一步一步走入河道中間,直至河水沒過胸膛,慕容嫣停在原地,圣詠也隨之停止,賀拔鈺兒帶領小廝圍繞慕容嫣展開陣列,時人盡皆微微垂首表示敬意。
高舉起花簇的圣女,微翕雙目,嘴中念念有詞,除了此刻在神女河中的人,沒人能聽清楚她說的什么。
白馬騎士仍在河對岸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他那隱藏在鳥翼頭盔背后的眼睛,仿佛能夠洞察所有暗流涌動。
不一會兒,慕容嫣把花簇放下,睜開眼睛望著對岸。
阿鵑此時走到趙小妹身邊,開心地說:“小妹,禱告結束了,還不快去!第一個得到祝福的人,往往是最靈驗的!”
“是……嗎?”趙小妹懷疑地看向阿鵑,又不禁往趙括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一次,趙括竟然回應了她。
趙小妹回想起昨夜姚采薇跟自己說的那番話,現(xiàn)在姚采薇不在身邊,她身子不好,很少出來,那番話明明當時聽見時覺得如此反感,現(xiàn)在卻有種說不出的晦澀。
她再次看向趙括,這次,趙括的回應更加堅決,他向趙小妹點了三下頭,在此之前,他是多么的冷漠無情,可僅僅是這三下點頭,趙小妹卻能感覺到一種源自骨血親情的愛。
這是相當老成的政治盤算,如果趙括在這場戰(zhàn)爭中失敗了,趙家很有可能會受到牽連,這時候如果趙家內有一個長久以來都以反對趙括而聞名于世的旗幟性人物,那么趙家將會因此重生。
“不愧是你啊哥哥,無論什么時候都會給自己留第二條路。”
“可是……”
“以后,我們就是敵人了,真正的敵人?!?p> 趙小妹想罷,第三次回頭看了眼趙括,只覺得他鬢邊的白發(fā)又多幾根。
她訣別似的對阿鵑講道:“那我走了?!?p> “嗯,你已經長大了,要學會保護自己?!卑ⅨN和藹地摸摸趙小妹的臉蛋,款款回到趙括身邊,活像是棲息在大樹下的一顆小草,無論風吹雨打,他們都定在那兒了。
趙小妹走下河,一步一步向慕容嫣的方向走,淚涌如注。
賀拔鈺兒攔在她面前,質問道:“尚未凈身,不許靠近!”
倘若可以的話,趙小妹當然想要脫光衣服下河“祓禊”,但是她這身衣裳要脫下來至少得三刻鐘,現(xiàn)在哪有時間讓她猶豫?
“站住?!辟R拔鈺兒見趙小妹仍然不停下來,語氣更甚,厲聲呵斥:“再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這時慕容嫣輕輕地道了一聲:“讓她過來?!辟R拔鈺兒便即抹掉了氣焰,讓開一條路。
趙小妹幾乎想在水中跑起來,但她做不到,只能踉踉蹌蹌地走,最后甚至是跌到了慕容嫣的懷里,霎時慟哭起來。
她的手指觸摸到很多條傷疤,每一條都有趙家的罪惡在里面,可是慕容嫣的胸懷依然如此溫暖,即便是面對生在趙家之人。
“小妹,你是第一個接受祈福的人?!蹦饺萱贪鸦ù厮徒o對方:“無論是什么愿望,一定可以實現(xiàn)的?!?p> “慕容……姐姐。”趙小妹話音未落,背后便傳來趙括無情的聲音:“蘇青,你去把大小姐接回來?!?p> 蘇青沒有回復“遵命”、“是的”這類字眼。畢竟他從來沒有效忠于御夷候,只是輕蔑地喊道:“能否借我三根長矛?我可不想弄臟衣服?!?p> “可?!?p> 三個持長矛的士兵來到蘇青面前,他們就像活的兵器架子。蘇青先拿起一根長矛扔在近岸處,第二根扔得稍遠些,最后一根則是幾乎扔到了慕容嫣等人身邊。
賀拔鈺兒見狀,以為趙括勢要殺人見血,馬上命令小廝拔刀,自己也拔刀護在了慕容嫣身前,她們這些跟隨慕容嫣走下神女河的親衛(wèi),本就做好用身體保護圣女的準備。
少頃,蘇青施展起絕妙的輕身功夫躍進神女河,借第一根長矛的力來到第二根長矛之上,像就是一片羽毛般隨風而至,躍過第二根長矛后伸手攔腰抱起趙小妹,順勢在第三根長矛落腳,然后借力原路返回。
渾身濕噠噠的趙小妹回到岸邊后就一直坐在地上,木然地看著那團由槲寄生編織成底部,蓍草花點綴在其中的花簇,全然不知方才自己被蘇青帶走時,頭上發(fā)簪的邊緣無意間刮擦到慕容嫣的眼瞼。
眾人看向神女河,但見圣女汩汩落下“血淚”,止不住,很快滴滿她附近的水域。
賀拔鈺兒趕緊把受傷的慕容嫣帶回到岸上,蓋好衣服和毛毯,用盡各種方法止血。
——現(xiàn)在即便是輕傷,也能夠隨意要了慕容嫣的命。
趙小妹無助地望向對岸,似白色鳳凰般神圣高潔的白馬騎士仿佛也在觀察她。
神女河很快就把血泊沖散了。
趙小妹忽然昂首大笑起來,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