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村的果蔬收攏妥當(dāng),國商宴又添增幾分新鮮色彩。紫兒在作賬,觀言在校數(shù)。忽而千里傳音,紫兒聽到來自桃花邨的傳召,即刻轉(zhuǎn)頭與觀言曰:“不好!主子有麻煩,觀言,你我一同前去!”
“好!”觀言點頭,偷偷溜到屋外一角,他從衣袖中掏出紙人兩片,只一施法,另一個紫兒和觀言便出現(xiàn)了。觀言示意,兩個紙片人便替代紫兒和觀言負(fù)責(zé)藤野村營生。紫兒和觀言搖身一變,幻化成玉兔玲兒和焱兒,一溜煙躥上云霄。
“河神,可否告知本宮從中原委?”姮娥一旁引路,冰夷尾隨身后。這靜謐如月的桃花邨,真真如夢似幻,人間難得幾回見!不過,這漫天桃香之地,卻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腥風(fēng)血雨、災(zāi)禍連連?!叭旰喂蕡?zhí)著于取一桃枝?這桃枝如何用?”
冰夷邊走著,邊觀察著這滿園的桃枝,疑而問:“仙子可否告知本座,這滿園的桃枝,哪株才是獨一無二的?”
姮娥疑惑更甚。河神不為仙班已是百年,早已習(xí)得鬼祟奸詐之雜習(xí),他的話,真假參半,難辨真?zhèn)?,到底要不要相信此人?p> 忽而兩番仙氣近襲,冰夷展扇幾下抵擋,騰空而起。玲兒與焱兒現(xiàn)身跟前?!跋勺?,沒事吧!”玲兒守于姮娥左側(cè)。焱兒守于右側(cè),怒而斥:“何方神圣!竟敢叨擾仙境!”
河神徐徐而下,立而笑,對曰:“看來仙子并未真正信任本座?。 ?p> 姮娥釋曰:“此乃黃河之神,河伯冰夷是也!”姮娥示意兩人后退,續(xù)曰:“河神不也至始至終都未能坦誠相告嗎?”
“好,不如我回答你一問題,你告訴我一真相,如此便就公平,如何?”
姮娥點頭,“好!你所用之法,究竟是甚?”
冰夷對曰:“冥界之法。”
聽罷,姮娥心憂忡忡,斥而曰:“河神究竟是與冥界為伍!”
冰夷不以為然,反問:“此林子,哪株桃木絕無僅有、獨一無二?”
姮娥搖頭,對曰:“桃林株株如玉,本宮從未聽說有另類?!眾饘に贾?,追問:“敢問河神,冥界之法,是為何法?”
冰夷撫扇,徐徐而步,仔細(xì)觀察著芬芳彌漫下的草棚水榭。流水潺潺,鶯鳥燕燕,舞蝶翩翩。冰夷順勢于云榭臺處下坐,問:“仙子,你就如此招待入門之客么?連杯酒水都沒有,真真無趣!”玲兒投去不屑目光,小聲與姮娥語,“仙子,河神氣焰囂張,為何不直接驅(qū)趕之?”焱兒同感,點頭勸說:“是??!”
姮娥吩咐道,“玲兒,取桃花釀來,本宮今日就破例一次,與河神共斟一杯!”
兩人便對坐于云榭臺,紫兒分別替二人滿上杯酒。冰夷慢慢舉杯,嗅了嗅杯中佳釀,對曰:“桃花釀配白瓷杯,真真絕配!”話落,甘冽徐徐穿腸而過,沁人心脾。冰夷撫扇而笑,連連贊嘆:“好酒!好酒!”
姮娥看著杯中酒,不僅憶起前世。歲歲年年,每逢荷月,她便會與夷羿一起在云榭臺釀此酒。想著,不免陷入沉思,眼角泛光。
冰夷覺察,只覺月宮仙子美艷至極,卻又無處話凄涼。這不禁又讓他想起心上人。冰夷太息,感慨回曰:“只要找到連接生前與身死之物,便可找尋生前記憶?!?p> 聽罷,姮娥疑惑更甚,夫君身死,難道與桃木有關(guān)?姮娥連連追問,“難道夫君,身死于桃木之下?”
看來夷羿之死,他的夫人并未知情。冰夷續(xù)而曰,“該是本座問才是!仙子,你可告訴在下,洛河神女,現(xiàn)為何方?是鬼是人?”既然要合作,不妨直接把話說來,畢竟除了夷羿,本座還想要的只有她!
姮娥恥笑,反問:“洛河神女,莫不是早已被你辣手摧花,香消玉殞了?”轉(zhuǎn)而義正言辭,斥曰:“河神真真心腸歹毒,竟為一己私欲,殘害一方生靈!”話落,姮娥理一理思緒,追問:“敢問河神,夫君到底是否身死于桃木之下?又為何而亡?”
看來不管是人界,抑或是仙界,無人能夠理解他與她之間的故事,問了也是白問,看來這個身死之謎,唯有夷羿才能解開。冰夷黯然傷神,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疑是燈火闌珊處。時至今日,冰夷在尋找心上人這條路上,走了整整三百年。
冰夷太息,娓娓道來。
自打洛河神女無端失蹤后,河神惶惶不可終日,心緒不寧,疑是佳人遇險,便發(fā)散手下,發(fā)動河內(nèi)生靈一同找尋。接連找尋數(shù)日,無果,河神心焦如焚。忽而一門將鉤蛇鏡急匆匆回稟,說探到洛河神女最后出現(xiàn)的位置,即是商丘淮水河?xùn)|處桃花邨。有村民道曰,酉時曾親眼見到神射手夷羿領(lǐng)一受傷女子進(jìn)屋療傷,而這女子的穿衣打扮與洛河神女甚是相似。聽罷,河神毫不猶豫,即刻動身啟程,親自探問究竟。
可是,他還是來晚了。當(dāng)河神踏進(jìn)里屋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躺在血泊中不能動彈的夷羿。
“哎……”冰夷太息,連連搖頭。
“請河神說下去!”微微顫抖的聲音,姮娥只覺眼前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錐心而亡,情狀慘不忍睹。還有那墻上的軒轅弓亦不翼而飛,想來這賊子是要殺人越貨。本座疑是何人,沒想到竟是宗布神之徒,逢蒙下的手。于是乎,本座便廢了他的武功,把他關(guān)入河內(nèi)牢獄中。沒想到這賊子竟習(xí)得障眼之法,趁防備松懈便僥幸逃脫?!?p> 清亮的淚泉翻涌而出,面對姮娥的無聲啜泣,兩只玉兔亦是愛莫能助,心疼難過。玲兒掏出絲絹,替主子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隨后依傍在主子身旁,寸步不離。
玲兒清楚明白,多少年了,主子每每聽到宗布神之事,不論好壞,都會淚漣婆娑。主子生來擁有一赤子之心,亦有懸壺濟(jì)世之良善。她對當(dāng)年吃丹藥飛天一事一直耿耿于懷。一直怪罪自身,曰是貪生怕死之徒,竟在生死攸關(guān)之際拋棄心中所愛,這才茍延殘喘了上百年。
看著美人落淚,冰夷亦能感同身受。當(dāng)年心上人無端失蹤,生死未卜,讓他苦苦找尋幾十年,卻一直無果。他便開始自暴自棄,墮入幽冥,時時與邪惡為伍。看到那些曾經(jīng)受她恩澤庇佑卻選擇直接獻(xiàn)祭她的無知百姓,他憤慨無比,從此派赤蛇、鉤蛇日夜為禍人間,以泄心頭之恨。
姮娥苦笑,緩緩起身,對月長吟:“自理愁腸磨病骨,為卿憔悴欲成枯。愿得世間雙全法?不負(fù)韶華不負(fù)卿!”
玲兒追問河神,“玲兒有一事不明,這逢蒙是與宗布神有何仇怨,竟要直取性命?”
姮娥回曰:“為徒者,莫不如師則恐且妒?!?p> 冰夷點頭,續(xù)曰:“正解。至于逢蒙用的何物,本座亦是后來才知曉。為今之計,便是找到昔日折枝,加上心頭之血,方能奏效。”
姮娥明白,顧而曰:“如此說來,本宮倒是想起來一株,請隨本宮而來!”姮娥領(lǐng)眾人入云榭臺西北處一處桃林。
桃林間,花蕊緊簇,爭芳斗艷。姹紫千紅中,有一株桃木著實長相奇異。一半徑直,一半歪斜,似有殘損之象。冰夷細(xì)看,琢磨著,便是此株無疑。姮娥舉劍使法,削木為棒,與河神語:“為見穩(wěn)妥,此物需由本宮代為保管。待到合適時機(jī),本宮自會知會河神,汝待如何?”
“自是當(dāng)然!”冰夷微笑著,淺藍(lán)色眼眸,發(fā)出清冽的光。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
嗚呼!可悲矣!
巳時三刻,馬蹄踏踏,鄶邑商會,崇風(fēng)接駕,風(fēng)塵仆仆,子懿回府。
“爹!兒臣有事相告!”子懿心憂忡忡,不待通傳,徑直奔司郎閣而去。推門,卻撞見父親正于智父談笑風(fēng)生,相交甚歡。
“休得無禮!還不快快見過你智父叔!”明岳呵責(zé)。
“見過智父叔!”子懿氣喘吁吁,行作揖禮。
“智父兄莫要怪罪,都怪賢內(nèi)打小嬌縱,這才讓吾兒有恃無恐,不識分寸!”明岳賠禮對曰。智父擺手示意,回曰:“大人言重啦!世子天性灑脫,率真直爽,可謂人中龍鳳??!”
明岳轉(zhuǎn)頭,欲遣,“你爹正和智父叔商量要緊事,還不趕快下去!”子懿點頭作揖,徐徐而出。
子懿疾步往青云閣走去,那是他在商會臨時安置的廂房。關(guān)上門,子懿疑而問:“爹和智父叔,在商談何事?”崇風(fēng)回稟:“二位大人正議籌備國商宴一事?!弊榆矔?,追問:“我不在的這兩天,司會有何動靜?”
“并無異常。不過,別處倒有一事,主子可愿聞?”
“但說無妨?!弊榆惭顼L(fēng)下坐。
“昨日申時三刻,東街南巷前鄶原刑部司舊址有一樁熱鬧,百姓道曰,乃一瘋婆子又來大鬧。附近街市商賈無人不知。瘋婆子隔三岔五,衙門外喊冤,嗚嗚戚戚,甚是凄涼。屬下打探過,此人乃前洧水商賈副主事宇文珞櫻乳母周嬤嬤,自宇文珞櫻死后,思憶成疾,終日恍恍惚惚,遇人則泣訴,擊鼓則鳴冤。哎,真真是無處話凄涼矣……”崇風(fēng)太息。
“宇文珞櫻身死一事,想必亦是祁鄢統(tǒng)領(lǐng)之下的囚生門所為。也就是說,當(dāng)年所有忠于前鄶之臣,悉數(shù)斃命,斬草除根,為的是對鄶一戰(zhàn),萬無一失?!弊榆财鹕?,左右徘徊,惴惴不安,語:“直至見到張之簿,我又有新的發(fā)現(xiàn)。此事怕是沒那么簡單?!?p> 崇風(fēng)小聲耳語,“主子,恐隔墻有耳,屬下知道有一處較為隱秘,且無人知曉!”
“走!帶我去!”崇風(fēng)推窗,縱身一躍而出,子懿隨后,輕功碎步,兩下便不見蹤影。
智父離開司郎閣已是未時三刻,明岳即刻匆匆趕往青云閣。推門,只見崇風(fēng),不見子懿。明岳埋怨,“崇風(fēng)?怎么只有你在這?子懿呢?該不會又跑了?”
崇風(fēng)對曰:“大人,屬下奉命行事,委屈大人了!”話落,崇風(fēng)攜明岳輕功疾跑,轉(zhuǎn)眼消失。
青云閣外一處密林,有一處天然丘陵。丘陵有一暗洞,繁茂叢林以蔽之,頗為隱秘。明岳氣喘吁吁,問:“此為何處?崇風(fēng),你們又搞什么名堂!”子懿從里頭翻叢而出,小聲對曰:“爹,快快進(jìn)來!”
讓明岳沒想到的是,洞穴里頭,竟人為鑿啄開辟出一間密室。順著燭火,三人走到密室最里頭。四四方方的坐池,中間有一火爐,熊熊燃燒的烈焰,溫暖著幽閉的空間。坐池四周散落著管城子,有兔箭毛是也。幾個硯臺已悉數(shù)摔碎,子懿拾其中之一,仔細(xì)查之,原是燕國易硯。還有零零散散的木牘,上面的字跡已模糊不清,隱隱約約之間,子懿讀出了幾個字,“干支庚子,鄶公命刑部司查……”
明岳左顧右盼,細(xì)細(xì)尋思,撫須點頭,曰:“這里怕是前鄶之臣密會之所,你們又是如何尋得?”
崇風(fēng)回曰:“回大人,事情是這樣的!”
初到籌府當(dāng)晚,得知籌算子秘密之后,子懿便下決心重新著手徹查籌算子身死之真相。夜里,他偷偷飛鴿傳書,命崇風(fēng)一早攜籌算子絕筆信一封,到捕快衙處尋籌算子生前友人班頭荀臻。荀臻知曉來意后,便偷偷帶著崇風(fēng)尋得此地,曰:“此地為前鄶之臣秘密建造,名為是非閣。目的是奉主公之命,暗地徹查司會賬目真?zhèn)沃?。沒想到,事情稍有眉目,幾位大人卻接連喪命,可惜矣……”
“此乃荀臻給屬下的名冊,大人請過目!”崇風(fēng)從腰間掏出卷宗一把,木牘上清晰刻印這些人的名字:洧水副主事宇文珞櫻、洧水碼頭舵主程鶴鳴、絹綢司簿賀滿、雙洎河子碼頭舵主漁子橋、溱水碼頭主事沈括之、新密主事梁罔、果蔬司簿廖東青、角寨司簿予諾、角寨碼頭副主事籌算子。
看到籌大哥的名字,子懿咬牙,不禁難過,于是乎回稟明岳,“父親,兒臣先前隨二王子潛伏于鄶時,曾結(jié)識角寨碼頭副主事籌算子。他為人仗義,正直忠誠。起初我們?yōu)樾惺路奖悖眉倜垓_了他??伤挥嬊跋樱瑸榫榷踝右陨頁跫?,最后中毒而亡……”
明岳驚訝,問:“二王子何時遭人暗算?何人為之?先前為何不報?”
因為上次密林行刺一事,二王子已和公孫閼心生芥蒂。如若臣子參入,恐怕難以脫身。在沒有失足證據(jù)之前,還是不要將此事告訴父親為好。子懿暗自想著,回曰:”此事都怪兒臣,沒有保護(hù)好二王子,請父親責(zé)罰!”
明岳長舒一氣,對曰:“也罷。二王子沒事便是好的?!?p> 子懿疑而問,“父親,兒臣好奇,這祁鄢祁大人,到底是個什么人?”
明岳撫須,對曰:“眾臣皆以為,他早已戰(zhàn)死沙場。畢竟當(dāng)年,武公護(hù)君上東遷洛邑之時,一路上眾多犬戎圍追堵截,途徑汝水襄城,天子、武公被皆團(tuán)團(tuán)圍困,祁鄢為護(hù)主公,身先士卒,以身作佴,引敵北上,由此下落不明,已有數(shù)十載。后來,還有人給他立了衣冠冢,遙記哀思?!?p> 子懿續(xù)曰:“想來許是大王之計,命祁鄢改頭換面,蟄伏潛藏?!泵髟馈⒆榆?、崇風(fēng)紛紛下坐,崇風(fēng)把火把子擱在火爐中,加上些許柴火,給陰冷的密室,添置幾分暖意。
明岳領(lǐng)悟,點頭續(xù)曰:“嗯!祁鄢天生勇猛,好修為,武功卓群,善為諜者,這亦是大王較為器重之因由?!?p> 話落,子懿問:“父親可聽說過囚生門?”明岳搖搖頭,“未曾?!弊榆册屧唬骸按四似畲笕司呐嘤櫨W(wǎng)。之前,兒臣潛伏之期,曾于其中一人交手。此人善用穿刺之劍,與物豐樓掌柜何胥無二。籌大哥絕筆信中曾提到,他曾撞見何胥與前鄶御林都衛(wèi)密謀,兒臣以為,這御林都衛(wèi),亦是囚生門中人。”
明岳細(xì)細(xì)想來,不寒而栗,深思凝重,曰:“囚生門,怕是大王之暗諜,上不得臺面。大王生性多疑、最喜臉面,如若囚生門以下犯上,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后果,可想而知!”明岳起身,左右徘徊,忐忑,問崇風(fēng),“方才你提到的徹查賬簿真?zhèn)我皇掠辛嗣寄?,這可有個說法?”
崇鳳回稟,“回大人的話,當(dāng)年幾位大人慘遭毒手之后,司會便舉薦數(shù)人替任,并以上任為由,接手他們的府邸,變賣家當(dāng),遣散家丁。所以,這真賬冊在何處,無人知曉,荀臻查了許久,亦不見眉目。”
明岳太息,“哎……這可如何是好?”長吁短嘆。
子懿續(xù)而稟,“父親,兒臣前兩日到籌府尋找蛛絲馬跡,湊巧在地下室發(fā)現(xiàn)了角寨碼頭的真賬冊!此事真真多虧籌府張老先生的仗義相助,才能讓真相得以重見天日?!?p> 明岳興奮,“這太好了!有了物證,吾輩才有重新下棋的機(jī)會。想要把棋局盤活,這一步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p> 子懿整理思緒,對曰:“爹,兒臣有一事相告。昨日申時三刻,東街南巷,宇文珞櫻乳母周嬤嬤大鬧前鄶原刑部司,據(jù)說此人三天兩頭地鬧,每次都是申時三刻,兒臣以為,周嬤嬤有疑,值得查一查!或許她能盤活這盤棋!”
明岳點點頭,“嗯!裝瘋賣傻,不失為活得更久的一樁法子!崇風(fēng),你密切注意這個周嬤嬤,有什么消息即刻匯報!”
“屬下領(lǐng)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