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華低頭,手輕輕從藍珠上垂下,手臂一送,原本被穩(wěn)穩(wěn)抱住的金寶滾下,狠狠摔在地上。
金寶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見自己母親非但不安慰他,還任由他摔在地上,當即扯開嗓子哭了起來,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崔九真推開門見到了就是這么一副景象,金寶在地上哭紫了一張小臉,而世華卻像沒看見一樣癱坐在椅子上,愣神看著窗外,一副失了魂的模樣。
崔九真連忙上前從地上抱起了孩子,喚了下人來給金寶洗個熱水澡,待手忙腳亂做完了一切,他將目光重新投向了世華。
或許不能說是世華。
崔九真眼中閃過一絲暗光,問她:“你知道百年前的風家嗎?”
世華將目光轉移到崔九真身上:“不知?!?p> “那是風家子孫盡數(shù)是大覡,家門盛大時達數(shù)百人,但短短數(shù)十年間風家便在這片土地上銷聲匿跡,我以前不知道風家是怎么滅亡的,但看到你我卻知道了?!?p> 崔九真朝世華攤開了手,風輕云淡說道:“將你頭上那根簪子給我吧,那簪子不配你,你戴著不好看?!?p> “這簪子本就是我的東西,我戴著怎么不好看了?”
崔九真失笑:“你即已送給了金陽,那便是金陽的東西了,怎么還說是你的呢?”
世華皺眉:“你來到底是想說什么?”
“這個位子從來就不是皇太后的,太后現(xiàn)在要從這個位子上下來了?!贝蘧耪嬲局绷松碜樱蛔忠痪湫嫉溃骸敖痍枌嵌顺乱蝗蔚幕实?。”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面對世華的顧慮,崔九真報之以笑:“皇太后在顧慮什么呢?”
“金寶皇子日后會平平安安地長大,皇太后無需擔心他?!?p> “那我呢?崔九真,我的結局是什么?”
崔九真沒有回答世華這個問題,而世華也知道接下來她的結局是什么了。
金陽沒領著漠北軍打去養(yǎng)心殿,而是帶著自己所有的兵力去了靜桂苑,然而即使她動作再快,也沒有死神的步子快,金陽趕去的時候,林靜嫻已經處于彌留之中了。
吩咐漠北軍在外面守著,金陽踏進了內堂之中。
往日富麗堂皇的建筑已經蒙塵,頭頂垂下的明珠不再璀璨,整個內堂黑壓壓的,散發(fā)著發(fā)霉腐爛的氣味。
再往里走,木床上掛了重重白紗,而在白紗里面依稀可以辨別出林靜嫻的身影。
她躺在被褥里,一動不動,金陽喚她,一道氣息游離的應聲從層層白紗中傳出來,似乎隨時都會消散在空氣中。
“母妃……”到了這個時候,金陽心底竟有一絲害怕。
“是金陽嗎?”
“是……我來接母妃了?!彼龔娙讨薜糜?,臉上擠出了一抹笑,急匆匆趕到林靜嫻的床邊,蹲下身子抓住她的手,聲音卻出賣了自己,她哽咽道:“孩兒來遲了,原本說三天之后就接母妃出去,沒想到中間出了一些事情,給拖延到了現(xiàn)在?!?p>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母妃,咱們走吧,咱們回漠北了?!?p> “金陽……金陽……”
“在,母妃,我在這兒呢?!?p> “我的孩子……”她又哭又笑著,既流淚又歡笑,拼盡全身力氣看向了金陽,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臉頰。
臉頰上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像觸電一樣傳遍了自己的身體,然而只是一瞬間,下一秒林靜嫻的手便支撐不住垂下去,金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攥在手心。
“金陽……我的孩子……”
林靜嫻只是喃喃地喚著這個名字,被金陽緊握的手漸漸冰冷。
被林靜嫻喊著名字,金陽屏氣,靜靜感受著林靜嫻手掌溫度的消失,最終那只手變得與石頭無二差別。金陽垂眸,一滴淚就這么從眼眶中滾了出來,她像是被抽掉了渾身的力氣,輕喘一口氣,微微顫抖著松開了手。
隨著那只手重重砸在床沿上,而金陽則失神地癱坐在地上,倒吸幾口涼氣,半天回不過神來。
喊來了服侍林靜嫻的下人,金陽的臉比烏云還黑,她緊盯著那群小丫鬟,冷聲問她們:“靜貴妃為何得了風寒?”
幾個小丫鬟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敢站上前去說話。
“不說是吧?”金陽皺眉,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手已經搭上了炎耀劍,下一秒便將炎耀抽了出來,眼看著就要向面前的小丫鬟砍去,那群小丫鬟這才急了,哭道:“王爺,我們說!我們說!”
“我們說……王爺饒命??!”幾個小丫鬟齊齊跪在地上,低聲哭著,抽搭搭說道:“貴妃出事之前……皇太后來過,坐了一會兒便走了,我們見皇太后走了,也沒放心里去,沒想到貴妃在外面躺了一晚上。”
靜桂苑傳來一陣哭聲,小丫鬟們齊齊跪在一起,哭聲震天:“王爺饒命??!”
而在養(yǎng)心殿里,氣氛則是安靜到詭異。
世華對風家的故事起了興致,撐頭問道:“崔九真,你還沒跟我說完風家的故事呢……跟我說說看,風家是怎么在這片大陸上絕跡的。”
崔九真嘴角牽起一道微小的弧度,和藹又殘忍地將原因說給了世華聽:“因為云家得到了天神的眼睛,天神震怒,于是給人間帶來了血日之災,后又覺得不夠,于是有了你?!?p> 世華眉頭一挑,有些驚訝,有些好笑地指向了自己:“我?”
“世華……哦,不……趙恒……也不是……你還記得自己來自哪兒嗎?”
“一開始就是世華嗎?”
“一開始就是趙恒嗎?”
“你存在的時間或許比金陽存在的時間還長?!?p> “百年前風家的滅亡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你還記得嗎?”崔九真平靜地說著無比殘忍的事實,袖中的手卻緊緊握緊,連聲音都在顫抖,“懷了風家血脈的母親,沒有一個能把風家血脈生下來的,要么胎死腹中,要么生下來隔天便夭折……你憑借一己之力,在那些懷著風家血肉的女子只見徘徊,終于將風家血脈徹底抹了去……你還記得嗎?”
那些你造的孽,你都還記得嗎?
她沒有說話,而是將頭輕輕枕在了膝蓋上,像是天底下最純潔的孩子一樣看著崔九真,嘴角帶著天真無邪的微笑,似乎世上所有的骯臟事情都跟她無關。
“崔九真……你說的都對,唯獨說錯了一件事情。”她臉上的笑意更濃,眼睛高興地瞇了起來,露出了兩只閃著白光的小虎牙,“我和金陽的關系……是等待?!?p> 每隔百年,我都會和你短暫相遇,然后再次陷入長達百年的等待當中,期待下一次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