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默默扶住額頭。
“我從南冥出來后,去了九岐山,本來想找那個什么大覺仙人聊聊的,可是沒想到他居然死了!還死了幾千年,墳頭草都比我高了!”綠意憤然道。
一旁趴在桌上的涂山錦,搖了搖耳朵。心道原來無論如何走,阿俊和他也走不出一條生路,九岐山早就已經(jīng)荒蕪一片。
“我還去找了找女媧和伏羲?!彼慌淖雷?,“大覺仙子死了就算了,為什么他們也死了?他們可是傳世天皇啊,奇怪的是我居然連一點(diǎn)氣息都沒有感受到!”
明澈沒有說話,淡淡看著他,平靜的臉看不出什么情緒。
“還有!女媧在死之前為什么沒有解除她的結(jié)界,也沒有將走出南冥的辦法給我,要不是我自己機(jī)靈逃了出來,我還得一輩子都關(guān)在里頭!”
“差不多?!泵鞒旱馈?p> “什么!”綠意問,“她之前不是說只是為了給我療傷,讓我躲過一場天劫就可以了嗎?”
“是的,”明澈看著綠意,“兩千年前屠天大婚那次,你若不逃,如今就可以徹底從南冥走出來的,這一切是你作繭自縛。”
“如今你的天劫,大概永遠(yuǎn)不會消失了?!?p> “什么,永遠(yuǎn)不會消失???!我都關(guān)在里面多久了?”綠意似乎有點(diǎn)生氣,“那我為什么還要關(guān)在里面!?。〔凰阄抑型咎映鰜韰⒓油捞旎槎Y那次,我都關(guān)在里面十幾萬年了,我天地一樹天不怕地不怕,為什么要怕這所謂的天劫!”
“我在里面只能睡覺,都這世間都變更了多少朝代了?我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這樣活著有什么意思?”
“你的天劫本就變數(shù)頗多,本來應(yīng)當(dāng)還有轉(zhuǎn)機(jī),可能三千年后契機(jī)就會生成。你實(shí)在不該貿(mào)然出結(jié)界,如今這漫漫幾十萬年,當(dāng)是前功盡棄了?!?p> “我管不了那么多,在虛無縹緲的結(jié)界里虛度如此多光陰,我不甘心!如今媧皇終于消逝,我終于可以出來揮霍了!”
明澈沉默著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包間緊緊閉住的門,語氣冷淡,“如你所見,你能想到的創(chuàng)世之神,沒有一個躲過了天劫,除了你?!?p> “你有什么不甘?”明澈回頭看著他,語氣平靜道,“同為創(chuàng)世之神,女媧為了庇佑蒼生并未規(guī)避天劫,卻耗盡心神給了你一條生路。”明澈頓了頓,直視著綠意。
“你又有什么不甘?”
他的眼睛很冷,像兩潭結(jié)冰的死水,“她讓你躲過劫難,是為了讓你,代替她守護(hù)這世上的生靈。不是讓你等她死了,出來隨意揮霍這條命。”
綠意的眼睛十分靈動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內(nèi)里卻沒有絲毫動搖。
“我有我的活法,憑什么她要來決定我該怎么活、多久死?我從始至終沒有讓她為了我做任何犧牲,我也不需要?!?p> 可能由于呆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太久太久,他也活得太久了,他似乎已經(jīng)不能理解這種復(fù)雜的感情一樣。
就像他無法為曾經(jīng)的摯友的死去而哀悼,他無法理解死亡。
無法理解消逝。
也對任何生靈沒有感情。
“對啊,你們看著我也沒有用,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你們憑什么要我像你們一樣為這些與我毫不相干的付出一切,你們愿意,不代表我愿意。我活到現(xiàn)在,天下蒼生不曾幫我分毫,我又不欠他們的!”
……
“很好。”
明澈緩緩點(diǎn)頭,眼底是一片沉默平靜。
“也好”
雪兒卻一點(diǎn)點(diǎn)看清,也越來越覺得,她的南哥哥在這片寂靜里,一直藏著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說這個——”綠意百無聊賴的四處瞅了瞅,“這只狐貍怎么有點(diǎn)眼熟?”
趴在桌子啃著雞腿的涂山錦默默停下嘴巴,舔了舔自己的臉,一本正經(jīng)道,“終于輪到我出場了?!?p> “……”雪兒聞言,居然分神看了它一眼,咬著雞腿含糊不清的說,“琉璃姐姐走前叫你別作妖?!?p> “——”涂山錦忽略一旁插入的破壞氣氛的話,繼續(xù)道,“你,還,記得我嗎?”
綠意摸著下巴沉思。
“我——應(yīng)該認(rèn)識?”
“我祖爺跟你一起去過南冥!”涂山錦向前一步,“你好好看看我,記不記得?”
“你祖爺跟我去過南冥,我怎么會記得你?你又不跟你祖爺長一樣?!本G意湊上前瞅著涂山錦,才看見他藍(lán)色的眼珠。
“哎呀!哎呀呀?。?!是涂山一族的吧?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人老了眼睛不好,這湊近了才看清楚,你跟你祖爺長得真像啊。
不過當(dāng)年你祖爺和我去南冥不到半天就跑回去了,真是幸運(yùn)啊。要不然再晚個兩天女媧娘娘來了,他就能在南冥陪我?guī)浊f年了。”
“……”涂山錦搖了搖尾巴,對這句話表示無語。
要是他太爺爺陪他進(jìn)去了,他爺爺?shù)牡B他爺爺都生不出來。
“誒,明澈,你們這是準(zhǔn)備去哪里???”綠意終于動起了筷子,一邊吃一邊說,“我本來準(zhǔn)備去昆侖山找個窩住宿,結(jié)果誰知道這又是哪一代山神開啟了昆侖山的結(jié)界。將昆侖山封至三界六道之外,害我怎么也找不著!你們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嗎?閑來無事,你們帶著我唄!”
“誒!我們也要去昆侖山耶!”雪兒抬起頭來。
明澈冷冷伸手想去捂住雪兒的嘴,但是為時已晚……
“嘿呀那太好了!那你們帶著我去吧!”
“不行?!泵鞒合胍矝]想。
“為什么不行?”綠意歪歪頭,“明澈你是不是嫌棄你大伯我?天下目前我還能找到的就只有我一個創(chuàng)世之神了,你也要拋下,你不怕我遇到壞人死了,你不怕我遇到我的天劫?”綠意悲痛地捂住胸口,捶胸頓足痛哭流涕好一番精湛的演技。
“你什么時候輪到需要我保護(hù)了?!泵鞒翰粸樗鶆?,甚至趣味盎然的拿起筷子,夾了塊看起來不錯的糕點(diǎn)。
“對呀南哥哥,為什么不讓他一起去?”雪兒也問,“這個哥哥看起來好可憐?!?p> 涂山錦默默在一旁吱聲,“怎么什么歲數(shù)的人你都叫哥哥???明澈大你兩千多歲也就算了,這棵樹可是大你幾十萬歲??!”
“此次取劍,同行者必須從一開始就封閉靈力,步行上山。你如若參與,我們便前功盡棄了?!?p> “這還不簡單!誒,剛剛那山神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只要我不出手用靈力觸碰到這個小姑娘,那昆侖山的石頭便驗不出來!”
綠意挑挑眉一心一意想說動明澈,“哎呀明澈你別想了,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跟著你的,難不成你還能把我打死?反正我們順路,還不如一起有個照應(yīng)——”
明澈似乎也思索了一番,這個神……
按照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似乎不一定打得過。就算打得過,他的下場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如果攆不走,那么……
綠意話還沒說完,明澈放下筷子,已經(jīng)表態(tài),“可以,等會兒記得結(jié)賬。”
“……”綠意表示十分意外。
……
一頓早飯居然吃了自己一半的家當(dāng)?
綠意一邊走著一邊算錢,想不到自己當(dāng)年走之前,那些在人間埋起來的貝殼幣,全部都爛成一堆貝殼渣渣了,更氣人的是,不知道哪朝哪代的不肖子孫居然廢除了貝幣搞起了銅錢,害得他以前努力存的貝殼全都白忙活了。
辛好他兩千年前逃出來參加屠天魔帝的婚禮時還藏了一點(diǎn)家當(dāng)在南冥附近。
當(dāng)明澈同意他一起去昆侖以后,順便將他們現(xiàn)在遇到的漁船一事跟他分享。當(dāng)然,明澈說得不可謂不簡潔,綠意這個停了千年以上沒動過的腦袋,差點(diǎn)沒聽明白。
幸好涂山錦和雪兒在這一旁補(bǔ)充了事情的重要部分(基本上是全部重說一遍)。
綠意聽完激起了莫大的興趣,一邊搓手一邊道,“嘿呀,我最喜歡刺激了!你們接下來要去哪里,我要跟著干什么?”
明澈那時卻奇怪的站了起來,將周圍的窗戶都用簾子遮起來,周圍一下子全黑了,于是他從腰間取下一個袋子。
綠意想起來那東西是個魂袋。
“我說過,他跑不掉?!泵鞒郝曇粑⒗?,打開了袋子,放出里面的魂魄。
聽雪兒和涂山錦的敘述,這就是撐船的老人。大概是裝神弄鬼被他們識破俘虜,后來逃跑被早有準(zhǔn)備的明澈和芙蕖設(shè)置的陷阱抓住。
經(jīng)過一番審問,老者含糊不清的說了兩個地方。
一個是老者的家。
還有一個,是妓院醉生樓。
……
而現(xiàn)在——這兩個有趣的地方,他都沒有去。
明澈交給他的任務(wù)是帶著那個才到他胸口的小女孩,找個住的客棧。
因為方才走到大街上,這個倒霉的孩子被街?jǐn)傎I湯面的小販隨手潑了一身洗鍋水。自己需要帶著她去換衣服。
而明澈帶著涂山白狐去找老頭的家。
至于為什么是他,還要從他出門開始就不停的炫耀自己在西洲的見聞開始,綠意言語中不經(jīng)意(故意)透露出他已經(jīng)在西洲住著有一段時間了,本以為能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見聞不減當(dāng)年。
沒想到明澈一臉冷漠(他一直很冷漠)讓他這個唯一熟悉路的人,去訂客棧。
順便還要安頓這個屁大點(diǎn)的孩子??蓺獾氖敲鞒壕尤贿€不放心他,走之前還將女媧的龍吟劍靈放出來,當(dāng)著他的面?zhèn)鹘o那個小孩,叫她有危險就念口訣召喚劍靈。
綠意嘆了口氣,“小子,叫什么名字?!彼坪鯇@個小孩沒什么興趣,隨口找了個話題,“這一路上都沒聽明澈叫你名字。”
女孩抬頭,“雪兒?!?p> 嘖,什么名字,這么草率?
“你一個沒有靈力的普通人,為什么會跟明澈在一起?”綠意走在前面,哼著小調(diào),面目悠然。
雪兒跟在后面,安靜的模樣竟然有點(diǎn)像縮小版的明澈,“不知道?!?p> “……”似乎沒什么可聊的,他們二人對彼此沒什么興趣,也沒什么好感。
南冥的天地一樹,有眾人都知道的喜惡,他不喜歡人類。
而雪兒……因為明澈不喜歡綠意。
她聽見綠意與明澈的對話中,他輕易地說出女媧娘娘的生死,惹得明澈不快。而他就像沒有心,對誰生誰死看得十分平常。
雪兒害怕跟這樣沒有感情的人接觸。
……
明澈帶著涂山錦走在大街上,手里握著魂袋引路,走得也很快。
“南將軍,我們要去哪里?”
明澈難得的回了一句,“他家?!?p> “我們?nèi)フ揖€索的話,為什么不帶那個小孩,你不是想培養(yǎng)她嗎?”
“帶她干什么,我是去刨墳。”明澈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依舊如冷冽的寒冬。
涂山錦嚇得一顫,“那您帶著我干啥,我沒有內(nèi)丹也沒有靈力,還不如帶著那個老家伙來得好使。”
“他要保護(hù)雪兒?!泵鞒嚎粗胺降溃澳悴挥米鍪裁?,如果有危險,可以先跑,回去找綠意?!?p> “啊,我就是個報信的?”
“……”明澈當(dāng)然不打算理他了。
轉(zhuǎn)過幾條街,四周熱鬧的景象迅速蕭條起來。街口立著一個已經(jīng)破敗的木牌子,牛心街。
涂山錦默默吐槽這個名字取得也太掉價了吧。
街頭用小石子歪歪扭扭的擺著兩個同心的圓。周圍擺著兩個三角形,像是小孩子的玩作。
涂山錦蹲在一旁,用爪子刨了兩塊,扒拉幾下暗道無聊。
往街道口朝內(nèi)里一直望去,偌大一條街,只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行人,背著布滿布丁的破布背包,走在炎炎烈日下。
兩旁的房子是用泥漿稻草蓋起來的,墻上散著大大小小的縫隙和破洞,大多數(shù)房子旁曬著草編的漁網(wǎng)和兩三件漁衣。
這些衣物在火辣的太陽下卻散發(fā)出一股霉味。看樣子今天的毒辣的艷陽天,在這里不是很常見。
近處的一座土房旁拴著一只黑驢,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搖著耳朵。
遠(yuǎn)處的街頭有幾座倒塌一半的房子,在另一半還未塌下來的房梁下,坐著一個光著膀子的老漢。
老漢背對著他們,頭發(fā)花白,背膀黝黑,拿著有豁口的瓷碗正給孩子喂混著水的稀羊奶。
明澈握著魂袋,淡定非常的跨進(jìn)街道,村口的那頭驢沉默著站起來,盯著明澈。
喂奶的老漢也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明澈,眼神里有一種絕望的平淡。
路上衣衫襤褸的行人也一樣止步,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他們,眼神都十分的冷淡。
明澈對那些目光無動于衷,像是沒有看到一般。他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抬腳就走,后面的狐貍連忙跟上。
一人一狐默默經(jīng)過那些像是靜止了的村民,走到街盡頭。
街的盡頭四周全是倒塌的房子,周圍立著三兩個墳包。最起眼的是一個方形巨大的坑洞,像是一座被刨開的墳,里面放著的應(yīng)該是方形的棺槨。
明澈停在街頭,問,“你看到了什么?!?p> 涂山錦不解為什么明澈要問他,道,“就是一個被挖開的墳包唄,有什么嗎?難道你看到的跟我的不一樣!”
明澈不語,蹲下摸了摸墓旁干得結(jié)塊的泥土,皺起眉頭。
“南將軍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涂山錦急得直跺腳,圍著明澈轉(zhuǎn)。
然而明澈依舊蹲在街頭,拿著泥土搓來搓去。
“……”涂山錦已經(jīng)在心里罵開了花,還不如讓他回回客棧好吃好喝去,來這么荒涼一個地方曬著大太陽,還要受這個窩囊氣。
明澈遲遲不肯說話,也不走,于是涂山錦找了塊涼快的石頭趴在上面,瞇著眼睛看著明澈。
明澈將手上的泥塊全部搓成松散的粉末才停下,四處望了望,找到木條一根長度適宜的樹枝。在涂山錦驚奇的目光下,將手里的干枯的枝條沒入泥土里,一直沒入他半截手指。
“額……”涂山錦動了動胡子,“南將軍?”他記得南將軍挺愛干凈的,一件白衣穿了一天也是一塵不染。
明澈緩緩將手里的木條拿出來,才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涂山錦,一臉平靜的說,“這里有詐。”
見到南將軍終于肯理他,涂山錦飛速的跳下石頭,“怎么了,我們中計了嗎,你剛剛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明澈將和滿稀泥的枝條和手遞給他看,“土質(zhì)不一樣,而且泥下是濕的?!?p> ……
涂山錦興致勃勃等著下文。
然而,明澈默默將手縮回去,扔了木條,擦起手來。
涂山錦從他平靜的臉上讀出來——沒有下文。
沒有了?
這就是他的發(fā)現(xiàn)?
泥下是濕的,所以這里有詐?
難道是有人告訴他這里的泥土不能是濕的,然后這里的泥濕了,所以那個人騙了他?
“……”
涂山錦突然間有一種無力感襲來,為什么他要來這里?為什么?為什么?!!這要怎么交流溝通,南將軍這個人到底該怎么交流!
“那啥,南將軍我……沒聽明白?!?p> 明澈回頭看他一眼,轉(zhuǎn)過頭徑直往前走。看樣子聽是聽到了,但是沒打算跟他解釋。
“……”算了不問了,我的任務(wù)本來就是報信,知道這些也沒有用。
涂山錦這樣安慰自己。
“跟上來?!蓖可藉\還在黯然傷神時,明澈在前面冷冷道。
“好嘞,來啦!”涂山錦連忙往前奔。
……
一直走出了這條街,看到下一條街的名字也叫牛心街。
“誒,怎么這一條街也叫這個名。”
“……”明澈沒有理會,在前面大步流星。
“誒!南將軍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有問題?”
明澈回頭看著他,難得的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