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鸞輕聲走到在芙蕖身后,溫和道,“芙蕖先生,我們來聊聊吧?!?p> 芙蕖挑眉,目不斜視地看著遠方,語調(diào)微涼:“我如果說不呢?”
夙鸞笑了笑,一揮手。等芙蕖頭暈眼花了好一陣,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到了船艙里。太子夙鸞坐在茶案旁,自己坐在對面,四周的窗戶緊閉。
“先生請贖罪,夙鸞無奈出此下策?!?p> “恕你大爺啊,我說了不干了不干了!你聽不懂人話?”
“平時也不曾見你脾氣如此火爆?!碧硬皇эL度的笑了笑繼續(xù)道,“你我之間不合,來去不過是因為一個明長炎。這次攤開了說,善始善終?!?p> “你也知道!我說了不能殺他,你為什么還要這樣做!別以為沒人知道你背地里干了什么陽奉陰違的齷齪事兒?!?p> “你倒是說說,讓我看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太子和雅的笑了笑,眼角飛揚。
“能不能別笑了,我看著不舒服!——我們遠的不說,就這一次下凡來,他去平亂南蠻,戰(zhàn)時你在不在。”
“在。”
“在他迎帝江出世時,因為自身靈力受到封印,他不得不吸納四方天地之氣來補足,那時候,你有沒有趁亂將鬼王的鬼火塞進去。”
“有?!?p> “在他到一所什么破廟里療傷的時候,你有沒有派人去擾亂他的心智!你明明知道療傷時被打斷,輕則反噬傷者,重則走火入魔甚至暴斃而亡。你這樣做,是準備再造一個魔頭出來,還是要他死!”
夙鸞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我其實都想啊……可惜沒成功,唉……”
“不過芙蕖先生,我還以為你只甘心做個邊荒仙山的逍遙山神呢!沒想到居然也在私底下調(diào)查這么多事。明長炎嘛……殺他的理由無非就是只有一點,無論他死了、走火入魔了、被貶了都對我有利無弊,他能力太大,脾氣也大,留在天界始終是個禍害。
況且一千年前,先帝留給他的兵權(quán)還有一半沒有收回來,還有一些兵名義上被調(diào)走了,但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
你知道兵權(quán)一事,要的是一顆向著天界、向著天帝的軍心,而不是他南將軍的私兵。”
芙蕖卻冷哼一聲,一臉鄙夷的轉(zhuǎn)過臉去,“你說謊也找個能說得過去的借口!”
“哦?”
“哦什么哦?你要兵權(quán)?明長炎現(xiàn)在還有什么兵權(quán),經(jīng)過一千年前這一鬧,現(xiàn)在天兵還有多少支持他的?
況且他不是一個喜權(quán)勢的人,只要你的心和能力讓他放心,他巴不得把兵權(quán)交出來。說來九重天里應(yīng)該也有不少人知道,他南將軍早有歸隱之心。你將你那偉大的感天動地的抱負在他面前說一通,未必不能感動他!
再不濟,我做個擔保,他從未想過篡權(quán)。
即使拿著這兵權(quán)也不過是一把鋒利的刃,行軍打仗又有誰比他更熟悉,說不定以后你當上天帝還能幫上你不少?!?p> 太子卻笑著搖搖頭,道,“你錯了。他在一日,我便一日當不上天帝?!?p> “你這是什么意思?”
太子吸一口氣,道,“很早以前,我跟你大概是一個想法。他左右不過是把刀劍。
而我已經(jīng)費盡心思爬到太子這個位置上了,真的太累了?!辟睇[輕輕抬起自己的手,有些疲憊地笑了起來,“我殺了倍受父皇寵愛的四弟、揭發(fā)了打算篡位的大皇子、送走了了我三弟和五弟,還曾經(jīng)設(shè)計屠了五弟的母族,我一直覺得只要我安分守己熬得夠久,上頭這個位置遲早是我的!”
“后來呢?你已經(jīng)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你還在怕什么?”
“后來。”夙鸞閉上了眼,眼皮都開始顫抖,“那日準備前去御前賣個乖,卻不巧聽見他和天后的談話。
你猜他們在說什么?”夙鸞卻突然笑了,眼角泛起幾根血絲看著芙蕖。
“說什么?”芙蕖不為所動。
“他們再說繼位的事?!辟睇[像輕描淡寫一般緩緩敘述。
“他們一個是我的親父親,一個是我母親的姐姐,都是我最親的人,在背后卻說著該如何殺了我,推另一個人上王位的事?!?p> 芙蕖驚訝的看著夙鸞。
“是的,芙蕖先生你沒有猜錯,他天帝做膩了,總覺得我也該做膩了權(quán)勢,他說我的手臟了,德不配位,他要把位子傳給明長炎。
他要把位子傳給一個跟他沒有絲毫血緣關(guān)系,一個曾經(jīng)想要殺他的人!”
“這……這天帝,在搞什么?”
太子冷了臉,壓抑著聲音笑著問芙蕖,聲音是鮮明的不甘和恨,“明長炎當了天帝,那我算什么?我明明才是堂堂正正的太子,我在這個天宮里摸爬滾打了多少年,我一路殺著上來,求了又求的位子,他憑什么!
我德不配位?難道他明長炎就配!他殺的無辜含冤的人不比我少吧……一千年前一把龍吟,殺了多少人!我不配難道他就配得上了?”
芙蕖像是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是直直看著夙鸞。
“事到如今我夙鸞活了一千多年,為了這個位子什么樣的人我沒殺過,從踏上這條路起,手上就不知道沾了多少怨氣鮮血……我又怎么可能會讓給他?”太子冷冷的低頭看著自己骨節(jié)分明的一雙手,語調(diào)淡漠。
“所以就要殺了他?”
“自然。”
“嘖,我聽了你的故事真是感到很同情啊,可是我吧……還是想說你這個方法太簡單粗暴了,其實還有許多解決辦法的。
你不能用你在天宮那一套兩面三刀、打打殺殺來對付明澈那個老家伙,他從洪荒活到現(xiàn)在,刺殺他的人比頭發(fā)絲兒還多,怎么可能這么輕易讓你成功,你別看他平時跟塊石頭一樣木訥冷漠,其實心里跟明鏡一樣,你抱著什么心思他一眼就看得出來。
對于他這種本就不入輪回的上古天神,你根本不可能殺得了他?!?p> “所以很早之前我才來找您,走了這第二步棋。”
“搞半天前些年來找我合作,你說的什么母親被害、要為她報仇都是假的?
你來找我做這些,到頭來還是為了這個位子。”
“也不全是,我即是為了這個位子,也是為了我母親。我也的確為我母親報仇了?!辟睇[笑了笑,向芙蕖行了一禮,“還請先生恕夙鸞欺瞞之罪?!?p> “不得不說太子殿下你真可以,軟硬兼施、認錯還挺快!”芙蕖抱了抱胸,嗤笑著說,“要是個女的都得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也難怪琉璃那個沒腦袋的喜歡你?!?p> “琉璃……”夙鸞動了動唇,像是想說什么。
芙蕖卻自顧自的打斷了夙鸞,“你要我合作也不是不行,你看看這一波賣慘我也不就被感動了嗎?你早說真相多好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我也懶得鬧這一出毀約苦苦相逼!”
夙鸞閉了嘴,等著芙蕖說下文。
“合作的事當然可以繼續(xù),明長炎這件事也不是到了非殺不可的地步,我也就突然明白你為什么這么著急要進行這個計劃了。”
夙鸞點點頭,笑而不答。
“我保證盡全力幫你走這第二步棋,你也不殺他?!?p> 夙鸞點點頭,“其實就算殺不了他,給他再添點亂也不錯?!?p> “大哥你想那么美好呢!如今這個戰(zhàn)火紛飛的局面,你這樣做只會給天界添亂?!?p> 太子又笑了笑,不說話。
“行吧行吧,就這樣說定了,你干的我干我的……還有琉璃那邊你差不多也就得了,就別逮著那傻子不放了?!?p> “這可不行,芙蕖先生。”夙鸞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銀戒指,狡黠一笑,“南宮我還得去?!?p> ……
琉璃和竹弦蹲在一處異常黑暗的地方,兩雙眼睛圓滾滾的看著那個女鬼。
女鬼被捆仙鎖捆著,神情猙獰又痛苦。
“你說她的神志到底什么時候能又恢復(fù)清明?”琉璃摸了摸剛剛風干的頭發(fā)。
“太子殿下為什么還沒有回來,不是去船夫那打探一下消息嗎?為什么去了這樣久。”竹弦摸了摸懷里昏睡的狐貍,“還有這小狐貍為什么上了這里之后就一直在睡覺,它是出了什么問題了嗎?”
“這芙蕖也是,上個茅廁怕不是掉里面淹死了,到現(xiàn)在也沒見個人影!”琉璃說著說著往船頭燈下兩個坐著的人影處瞟了一眼。
“長炎我又不敢去問。長炎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如今也只有那個小家伙敢坐在他旁邊這么久?!?p> “竹弦也覺得奇怪呢!琉璃仙子,竹弦正想同你請教一番,為什么這一路上南將軍對那個小女孩如此有耐心。還有那孩子為什么總是戴著頭紗蒙著臉,而且好像這世間的事都不曉得一般,一路上什么都在問?!?p> 琉璃本來不打算理她,想了想好像自己也沒什么其他話可跟她說的,這四周又只有竹弦一個人可以聊下去,便無奈的開口道,“這個小孩是南將軍外出帶回來的,先天自身就有疾病,心智不全也活不長久,長炎也就打算在她有生之年對她好點吧。”
竹弦又連忙問,“那仙子,這跟她戴著頭紗又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沒多大關(guān)系?!?p> “什、什么?”
“你問我她的情況,我想說就說了,至于想回答哪些,全靠本仙女心情?!?p> “……”
“琉璃仙子?”竹弦揚了揚唇,雙眼溫和的看著琉璃?!安蝗缥覀冏鰝€交易吧?”
“不做!”
“仙子先別忙著拒絕,等竹弦說完您再好好想想也不遲,這交易只對你有好處哦?!?p> “那你說來聽聽。”
“仙子與我做朋友吧……這樣仙子想要太子殿下的所有消息,我都可以告訴你?!?p> “嗯……”琉璃蹲在地上摸了摸下巴。
竹弦趁熱打鐵:“太子殿下吃粽子喜咸不喜甜、太子殿下喜歡雍容華貴的鵝黃色、太子殿下喜歡吟詩作畫,近來殿下喜歡一句詩喜歡得緊?!?p> “什么詩?”
“金風玉露一相逢那句,我還時常見殿下在畫上題這句。來來回回幾十幅畫都題這句?!?p> “……你等等!”琉璃一把抓住竹弦,另一只手在身上摸出一張手帕,手里打了個印記才想起來自己沒有靈力,尷尬的看著竹弦,“那個什么,你不是要和我做朋友嗎?借塊可以寫字的墨石。”
竹弦笑著變出一只細長的墨石,“仙子可是要記下來?”
“可不是咋地!話說……你怎么知道這些?”琉璃接過墨石,趴在地上就開始寫,寫著寫著,突然抬起頭問。
“這個啊……說來話長,竹弦小時候有幸見過太子殿下,一起玩過一段時間……”
“多???”
“大概二三十幾歲吧,那時候太子殿下還只是二皇子,不怎么喜歡說話也不愛笑,時常穿著灰黑色的衣服,感覺渾身都籠著一層黑霧一樣,我總是看不透他?!?p> “后來呢?他怎么變成現(xiàn)在這樣天天笑得臉抽筋的模樣?”
“后來有一次天帝陛下來過一次棲霞宮見過鳳舞天妃,也就是太子殿下的娘親,殿下這才偶然露出一兩個笑臉。
可是后來沒過多久天妃就病逝了,太子殿下被奸人陷害,貶至蠻荒地司雨,認識了水神也就是我父君,等了四百多年才終于重新被召回。
殿下自回來后就已經(jīng)性情大變了……逢人便笑,和藹有禮。但是說的話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像我這種隨時在他身旁的親信,也無從知曉他話中的真假?!?p> “他……定是吃了很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