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俊回來了,帶著香甜的果子,汗水從他滿布淤泥血污的臉龐上沖刷出一條條白色的溝渠,他面色喜悅著道,“我今天倒是幸運,你看看剛剛熟了!公子吃一個?”
涂山錦順從地點點頭,嘴角拘著若有若無的笑,“怎么那么沒用,我要吃肉,你都說了幾天了怎么連個肉花都沒有看見?”
他不想阿俊和他一樣永遠沉溺在喪親的悲痛中,他知道阿俊的親人也在那一堆荒尸中,可是他沒有去找,而且?guī)椭可藉\先找到了涂夏的尸體,幫著涂山錦埋了他的雙親。
涂山錦知道這是阿俊作為一個亡族之士對這個氏族最后的忠。
但是對于涂山錦來說,這卻是無法償還的情誼。
于是阿俊拉著他跑的一個時辰之內(nèi),為了阿俊在自己身上少操點心,涂山錦恢復(fù)了原來的模樣,他有模有樣的學(xué)著自己以前的笑容,像以前一樣調(diào)笑壓榨阿俊,一邊又奮力地逃,逃到生命的盡頭。
裝作什么都沒發(fā)什么。
所以第五天,他明明知道外面很危險,他還是鬧著阿俊說不給他吃肉。
阿俊哪里聽得出來他的玩笑,只是睜著大眼睛認真說:“現(xiàn)在晚上太危險了,到處都是虎狼,我出去找吃的回不來怎么辦?那誰照顧你這個細皮嫩肉嬌生慣養(yǎng)的大公子???”
“嗯,有道理?!蓖可藉\勾著嘴角裝模作樣點點頭,他的笑永遠都是一副壞壞的,透著一點點狐貍該有的狡詐。所以他的真笑假笑就連至親之人也不易分辨。
其實他是絕對吃不進肉的,他一看到肉就會想起父親血色的胸膛上的傷口那爛了的肉,黑紫色的肉上蠕動的肥厚的長蛆,他會聯(lián)想到父親滿是皺紋溝渠的臉上,長滿青褐色尸斑。
就連這黑紫色的果子,他也下不去口,但他還是強逼著自己在阿俊面前歡快的咬下,吞咽著。
感受紫色的果肉在唇齒的磨合下榨出汁水,就像那天被血浸潤了的土壤,他稍稍用力一捏,紫紅色的土壤就會浸出暗紅的液體。
那些濃淳腥臭的血液就在自己口中輪回,翻轉(zhuǎn),被吞到腹部,從喉嚨里冰涼地咽下去。
由口中散發(fā)出的腐尸般的腥臭,鉆進他的喉嚨里,在他腸胃間游走,冰涼一片。
盡管涂山錦表面上不動聲色,可是內(nèi)心已經(jīng)開始瘋狂地抵觸,瘋狂掙扎、咆哮。
他在自己心中一遍遍安慰道,這只是一個果子,沒有腐臭味也沒有血。這只是汁水,酸甜的汁水……
然而他嘗不出酸甜。
口中只烹煮著血腥的苦澀。
他吃了果子,就換了個姿勢靠著巖壁看著阿俊吃,想著怎么樣告訴阿俊自己走不動這件事比較委婉。阿俊吃得很快,他的果子太少也太小了。大的多的紅的紫的都給了涂山錦,可是涂山錦連嚼都不敢仔細就囫圇吞咽了,
顯然這次吃力并沒有討好。
阿俊問,“公子累不累?不累我們繼續(xù)走吧?!?p> 涂山錦自暴自棄笑著說,“走什么走!你要到哪里去?我們今天把這個洞改善一下,在這里安營扎寨了好了。”
“???”阿俊迷惑地看著他。
“傻子,你看看我的腿,哪里還走得了路?!蓖可藉\翻了個白眼,用手支撐著腦袋。
“公子,你的腿怎么了,不是好了嗎?”阿俊雖然沒看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聽見主子語氣似乎有些悲涼,所以果斷覺得事情不妙。
涂山錦深吸一口氣,暴躁地瞪著眼說,“你進來這么久就沒有發(fā)現(xiàn)我隨便怎么扭動上半身,腿都不會動嗎?”
阿俊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
“那個什么朱厭,大概已經(jīng)死了,所以的靈力也就消失了!我原來什么樣現(xiàn)在也就是什么樣!我的腿斷了?。≈绬??”涂山錦頓了頓,看著阿俊蒼白的臉平靜一下繼續(xù)道,“我走不動了,你走吧別管我了。”
“不行,我要跟著你?!卑⒖缀跏呛敛华q豫地就否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十分嚴肅地看著涂山錦。
“我叫你滾!”涂山錦想一腳踹開阿俊,可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這個能力,只好兇惡地瞪著阿俊。
阿俊一字一句嚴肅說,“我,涂山俊發(fā)誓,一生受天狐庇佑,愿誓死效忠公子。”
涂山錦看著目光如炬的阿俊。阿俊的臉上跟他一樣是黢黑的泥土混著濃重的血塊。
一身墨藍色的奴仆裝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額頭上黑發(fā)油膩膩地粘在臉上,他的發(fā)髻歪歪斜斜,松松垮垮,活像一個人間的乞丐。
可是阿俊不是乞丐,他的目光堅定地、滿溢著信仰的火焰。
他這些天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的目光,將涂山錦看做信仰的目光。
長久的沉默后。
涂山錦又勾起嘴角,內(nèi)心深處漸漸平靜下來,他是一個非?,F(xiàn)實的人:“那你就跟著我一起等死吧?!?p> “不,公子?!卑⒖≌酒饋?,鄭重地又跪下,堅毅的臉龐流下汗水,“公子,請你跟我走?!?p> 他說,公子,請你跟我走。
涂山錦不說話,歪著頭打量著他,不過剛剛成年的軀體,還是半大的孩子,能帶他去哪里?
“公子,”似乎看穿了涂山錦嘲笑一般的目光,阿俊急忙解釋道,“你可以恢復(fù)原型的,這樣我?guī)е?,還可以再跑快點……”
涂山錦眨了眨眼睛,點點頭裝作輕松地道,“那我們?nèi)ツ睦铮俊?p> “去……”阿俊不知道,他從來都在涂山生活,沒有跑過這么遠的路,沒有見過如此陌生的世界。他不知道要去哪里,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能去哪里?
可是他笑道,“公子,我們?nèi)ゾ裴ㄉ?,九屺山是遠離天界的仙境,聽說那里居住這許許多多的跟我們一樣的仙獸,上次我爹爹做任務(wù)回來,談?wù)摃r過那里,那里可是美得不得了,他還告訴了我怎么走,我們就去那里好不好?!?p> 九屺山?
彼時,空洞的洞穴外傳來一聲狼嘯,在一片寂靜中顯得異常凄清。
“好?!蓖可藉\沉默一時,沉聲道。他也似乎聽說過九屺山,可是不知道九屺山在哪里,也不知道該怎么走,既然這個小孩子趕不走,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就隨便跟著走吧。就算只有一個人希望他活著,也算是有人需要他活著,他也會為此活著。
涂山錦閉上長時間沒有流動光彩的湛藍色眼睛,身體急劇縮小,縮成一個骯臟的毛團,一身亂七八糟的污穢的雜毛上全是泥土和干涸的血跡。
阿俊沒有猶豫,抱起小小的一團肉球,踩熄了一旁的小型篝火,又飛一般逃開這個變作漆黑的洞穴。他知道,外面的天色斑駁。
高遠的穹頂,夜色斑駁。
可是赤誠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