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會照顧人,是真的一點也不會。
她不知道魔界的、人界的生靈是怎么活的,反正她是怎么樣被媧皇帶大的,就照貓畫虎這樣帶雪兒,媧皇時常將她和明澈一起丟進(jìn)深山老林里,讓他們自己去摸爬滾打。
于是她把琉璃閣的結(jié)界一鎖,讓雪兒在里面自己歷練,自己趴在高如泰山的書柜下卷縮成一個球,沉沉睡去。
雪兒在一旁翻弄書籍,書籍都是媧皇經(jīng)手的,多多少少有點靈氣,有的才剛剛幻化出一團(tuán)小白氣,琉璃就窮兇惡極的逼迫他們開口說話,雪兒要看哪本就自己上去照本宣科的念。
可是那幾團(tuán)霧氣講話老是磕磕巴巴,自己也是剛剛學(xué)會說話,有些時候自己在說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雪兒遇到不懂的,他們也不知道,只好去鬧琉璃仙,琉璃睡眼朦朧的起來,三下五除二把雪兒扔出去。
出了琉璃閣,外面就是明澈的書殿,琉璃知道他多半都在這里看書寫奏章,當(dāng)他看到自己撿的小東西被扔出來時,就知道該怎么辦了。
……
四目相對了幾分鐘,終于被雪兒一句南哥哥打破。
端坐在案邊的人,一身素白,衣冠整潔,神情倦怠。手上捏著泛黃的書角,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青幽幽的茶,像一枝倚靠在茶案上骨節(jié)分明的梨花。
明澈晃了晃神才想起來,自己是撿了一個魔界九幽的小破孩。
看著地上周身雜亂,一頭雞窩的雪兒,明澈放下書,牽起蹲坐在地上的雪兒,順手塞了一塊點心在她嘴里。
語氣淡淡問,“怎么出來了,吃藥了嗎?”
“……沒有?!?p> “……”
一股清苦的氣息襲來,措不及防塞進(jìn)雪兒的嘴里,雪兒下意識要吐。
“不準(zhǔn)吐?!?p> “……”雪兒強(qiáng)忍著吞了下去,臉皺成一團(tuán)。
然后是一陣香甜氣息涌上鼻腔,軟軟糯糯的糕點被塞進(jìn)來。
于是前面被塞藥的痛苦都化作滿天清甜。
圣女從來不知道什么東西叫做好吃,在魔界沒有人問過她要吃什么,只是拿給她不吃,放久了就扔掉。只是有人來,有吃的她就很開心,甜的咸的辣的霉變的酸的腐臭的,她都吃得很開心。后來這些事也大都忘卻了。
可是這次她是真的覺得好吃,覺得南哥哥給了她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這個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教了自己好多好多東西,覺著以后自己一定要對這個人很好很好。她學(xué)的不多,也不怎么會造句用詞,只是這樣想,
南哥哥真真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好人了。
“吃了藥就繼續(xù)看書,琉璃怎么把你扔出來了?!?p> “不知道?!?p> “詩會背了?”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風(fēng)聲蕭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p> 明澈點點頭,有一些沒一下順著身旁小女孩的頭發(fā)。
“今天學(xué)寫字,過來?!?p> “雪兒可以先學(xué)南哥哥名字嗎?”
“可以。”
“那南哥哥叫什么名字呀。”
“明澈,媧皇取的?!?p> “那為什么琉璃姐姐叫南哥哥長炎呢?”
“那是……羲皇賜字?!?p> “羲皇……”
“上古天地混沌,孕育創(chuàng)世大神女媧,人首蛇身。她同上古山川水陸大地江河一同而生,與天齊壽。羲皇是她的兄長,曾經(jīng)上古那片混沌天地的主宰,伏羲大帝。”
“復(fù)習(xí)大地?”
“……”
明澈知道其實雪兒什么都沒聽懂。
……
“長炎。”琉璃不一會也從半空中飄出來。
“什么?!泵鞒禾ь^。
“慶功宴開始了,小東西不能帶去吧,帶出去不安全,她一身戾氣,一看就是哪里冒出來的小妖。可是這孩子總不能一直這樣關(guān)著吧,關(guān)出病來怎么辦?”
“等在南宮滋養(yǎng)些時日,便可以消去戾氣。屆時我會給她一個新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南宮?!?p> “這樣甚好!雪兒,乖乖在南宮等著,我和南哥哥要出去做事了哦?!?p> “不——”,雪兒一把死死拉住明澈的衣角。
“松手。”明澈回頭俯視著女孩。
“要回來?!迸⑻ь^倔強(qiáng)又委屈的看著他,兩只爪子緊緊扯住明澈的衣服,像是一只被拋棄的小獸。
“回來回來,當(dāng)然會回來啦!”琉璃連忙拉過女孩的手,蹲下來摸摸她頭,道,“乖乖在家等著好嘛?”
“會回來嗎?”雪兒抬起頭來,略帶恐懼又可憐巴巴的望著明澈。
“會?!泵鞒旱戳怂谎郏D(zhuǎn)身走了。
……
彩霞從東方飄出,紫氣東來。
坐落在仙府叢中有一座最輝煌的宮殿,那些其他的仙府在金色的光暉下,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金黃的琉璃瓦在紫氣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鳴鐘擊磬,樂聲悠揚(yáng)。
仙人們優(yōu)雅落座,觥斛交錯。
“今日同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鎮(zhèn)南大將軍明澈,剿滅魔族,厥功至偉,當(dāng)受封賞。明澈,你想要什么?!?p> 玉帝是真不知道要送他什么了。
九百多前,魔族突然近犯,南將軍憑一人之力抵御萬千魔兵,硬是讓魔軍連大門都沒有入。
那時他記得自己賞賜了無數(shù)金銀珠寶,在天道上拉了幾十輛馬車,冊封其為鎮(zhèn)南大將軍,掌管天兵數(shù)十萬。
八百年南蠻暴亂,妖族橫行。南將軍得令親征,所到之處血流成河,戰(zhàn)無不勝。
那時他記得自己冊封他為天界戰(zhàn)神,掌天界刑法,賞賜了無數(shù)靈丹妙藥。
后來還有無數(shù)次打不完的戰(zhàn),他能想到的稀奇古怪的都賞賜都賞了一遍,可是南將軍基本上都只收一車禮。
他真的想不到該送什么,現(xiàn)在的南將軍權(quán)傾朝野,戰(zhàn)功赫赫,軍功堆了一籮筐,軍權(quán)如日中天。他不想賞也不敢賞了。
“臣無所求。愿四海升平,河清海晏。”
“南將軍心懷天下,朕何德何能,受大將軍以效勞?!?p> “陛下言重?!?p> “南將軍之功,朕不賞,恐難堵天下悠悠眾口,南將軍還是細(xì)細(xì)思慮一番。要個什么封賞吧?!?p> “……”明澈居然真的很認(rèn)真坐在席前,想了一會兒。
“臣請求去昆侖一趟?!?p> “昆侖?是去看望芙蕖吧,你們也算是舊識,如今他遠(yuǎn)守神山昆侖,也該去瞧瞧了?!庇竦勰樕喜o異色,仍然是一派和睦。
“不是去看他?!泵鞒侯D了一下,淡淡說道,“媧皇曾在琉璃閣內(nèi)得一書靈,名喚琉璃。”
“不錯,朕有印象?!?p> “媧皇遠(yuǎn)逝時琉璃還未曾佩劍,未曾配有自己的靈器。此行昆侖,為其選一靈劍?!?p> 天界的仙子仙君們,到了一定的階段,都會去昆侖神山去求一把完全屬于自己的武器,這個過程被人稱作求劍。當(dāng)然,此求劍非彼求劍,求劍不只是求一把寶劍,而是去尋一把屬于自己的武器,不僅僅只是劍。
“好,朕允了。那啟程后南天諸多事務(wù),就暫由太子夙鸞代理。”
其實這根本不算是賞賜,那帝王沒有誠心想賞,那將軍也不是真的想要,所以各自就為對方找了個臺階下,其實是明澈早就明白天帝的意思,大功不得不賞,怕寒了一干將士的赤心,可是又實在是不想賞不敢賞,于是他很自覺給天帝找了個臺階,要了個可笑的賞賜。
天界的凌霄寶殿一時死寂一般。群臣們覺得在這時,好像說什么都顯得生硬多余,氣氛有些微微的尷尬。
“謝陛下隆恩。”明澈面無表情行了禮又坐回席間。琉璃躲在琉璃閣里,琉璃閣與明澈心脈相連,所以琉璃可以通過閣子聽到明澈那邊的狀況,于是用音在他耳邊問:“長炎,你真要給我求劍?”
“不是?!遍L炎毫不留情的回答道。端上一杯已經(jīng)被他默默化成茶的美酒。
“……那你去昆侖干什么?!?p> “……聽說媧皇在那里,去看看?!?p> “媧皇的墓不是不讓看嗎?你到底要去干什么?再闖一次昆侖?”
“與你無關(guān)?!?p> ……
西軍宮的一場送行宴也舉辦得十分盛大。金色的琴弦猶如落地牛毛細(xì)針,將士們披盔戴甲,手中都端著一杯送行酒。
為首的女首領(lǐng)一身輕甲,英姿颯爽。發(fā)髻高高捆作馬尾,一臉嚴(yán)肅。
“兄弟們,今日一去不復(fù)返了?!迸右浑p湛藍(lán)深邃的眼睛,她身旁站著的芙蕖拎著酒壺靠在高臺上,懶懶散散的吟了一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p> 女子轉(zhuǎn)頭皺著眉看了他一眼。
芙蕖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今日一去,本君,昆侖山神,名芙蕖,字正儀,代昆侖八荒上古亡靈,為爾等送行。此去蠻荒為誅仙屠神,望大家各自珍重?!?p> “好!”有人喝彩,萬千將士一齊喝酒摔碗,氣勢滔天,去意已決。
浩浩蕩蕩的軍隊悄悄的從南天門出發(fā)了,他們穿著普通平凡的盔甲,拿著普通的刀劍,踏最爛的蠻荒路。他們要到傳說中的南界之巔南冥,極寒之地,尋找從來沒有聽過的天地一樹,上古第一個生靈。然后憑借自己低微的幾百年、幾千年靈力,將其斬殺。
為什么?
他們也不知道。
沒有目的,沒有預(yù)計。
只是九重天的謠言里,說天地一樹已成人形,天帝要的,不過是那顆上古邪神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