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潔最近老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夢見很久沒聯(lián)系的初戀男友找上門來,想跟她重續(xù)前緣,可是她根本連對方長什么樣都忘了;還夢見自己可愛的小狗在一個陌生的街角癡癡地等著她來尋找,可是她的小狗早在三年前就離開了她;甚至夢見自己的病人拿著刀威脅她,說她是入侵地球的外星人……諸如此類。
安潔十歲的時候就被父母送到國外讀書,十幾年的留學生涯一晃而過,取得學位后她返回國內(nèi),現(xiàn)任職于一家知名的精神病院。
夢境里發(fā)生的故事安潔早已拋在腦后,可當她看完面前的病歷,又勾起了她對夢的興趣,她不禁思考著:如果一個人無法區(qū)分夢境和現(xiàn)實,會發(fā)生怎樣的事呢?假如夢境中安潔的初戀男友重新俘獲她的芳心,她無法分清這是夢境,在現(xiàn)實中如果真的再次遇見初戀男友,那將會發(fā)生怎樣一段有趣的故事?她不禁莞爾。
敲門聲響起,安潔放下病歷,喊了一聲,“請進。”
一個身著白色病服的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安潔問,“寧浩?”男人點點頭,“請坐?!薄拔医邪矟?,現(xiàn)在接手你的病例。我看過你以前的病歷……”
話還沒說完,寧浩打斷道:“我是妄想癥?又叫我吃藥?沒用的?!?p> 安潔誠懇地望著他的眼睛,沒有退縮,“能再說說你的經(jīng)歷嗎?”雖然她已經(jīng)掌握了他的病情。
“我說了又能怎么樣?你不相信我,又怎么能幫我?”寧浩有些不耐煩。
“我相信你?!卑矟崪睾偷赝?。
寧浩似乎被她的誠意打動了,問道:“你知道莊周夢蝶的故事嗎?”
安潔不太了解,“請說?!?p> “莊周就是莊子。有一天,他做夢變成了蝴蝶,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莊子。他不知道是莊子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子?!睂幒仆A送#迷儐柕难凵裢矟?。
“請繼續(xù)?!?p> “所以,我不是寧浩。”
安潔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某個人做夢變成了你?!?p> “對,那個做夢的人叫王杰。那才是真正的我。我現(xiàn)在只是在夢里面?!?p> 2
遇到這一名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的患者,安潔心里嘀咕著:“按照他的邏輯,我又是誰變的呢?我難道也是在夢境里?”
“看來你不相信我?!睂幒瓢l(fā)現(xiàn)安潔久久不語,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么我也是在你的夢里了?”安潔順著他的思路假設(shè)著。
“不是,夢境是一個共通的世界,所有人做夢的時候都會進入這個世界?!?p> “那如果我們現(xiàn)在在夢境里,可是晚上的時候,我為什么仍然會做夢呢?”
寧浩愣了一愣,他似乎早有準備,從容說道:“那是夢中夢,第三重夢境。”
安潔話鋒一轉(zhuǎn),“你怎么知道你是王杰夢里的產(chǎn)物?”
“我醒過來一次,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病床上,我好像出了意外,身體一動不動。我看見我的女朋友鐘靈就在我身旁,她不停地抹著眼淚。我想叫她,可惜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又暈了過去。再次進入了這個夢境里,變成了寧浩。”
“可是你來這里應(yīng)該快一年多了,難道你昏睡了一年?”
“夢境中的一生,在現(xiàn)實中可能一夜之間就能完成?!?p> 安潔無奈地點了點頭,“所以,你想醒過來?”
“嗯。你能告訴我怎么樣才能從夢里醒過來嗎?”
安潔皺了皺眉,她回想著自己的夢境,雖然她不認同寧浩的話,但仍然試圖以他的思路來思考問題,“外界的干擾,比如鬧鈴,或者有人來叫你起床?!?p> “如果是在半夜了,沒有人,外界又很安靜?!?p> “有時候,夢到了一個階段,會自然醒過來?!卑矟嵲噲D安慰他。
“可我在夢里呆了很久了,它一直沒有結(jié)束,我不能讓我的女朋友擔心我,我必須醒過來?!?p> “所以,你用自殺來喚醒自己?”安潔把話題轉(zhuǎn)到了重點上,這個男人曾經(jīng)自殺過幾次,在離鬼門關(guān)一步之遙,又被救了回來。
“可是沒用,我還在夢里……為什么要救我呢?”
“你還打算用這種方法?”
“你能教我其它方法嗎?”
安潔岔開話題,“有沒有可能現(xiàn)在的你是在現(xiàn)實中,而那個王杰才是在夢境里呢?”
“這,這……”
“你不是說莊子也分不清他究竟是莊子還是蝴蝶,那你又怎么能斷定自己一定正確呢?”
寧浩有些激動,雙手不停地捏來捏去,“不,我應(yīng)該有女朋友的。我的人生不應(yīng)該是被困在這家醫(yī)院,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夢?!卑矟嵲诓v上做著批注:妄想癥癥狀依舊,有嚴重的自殺傾向。需加大用藥量。
3
安潔在護士站查看病人的檔案,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杜鋒投來的目光。
安潔沒在意,繼續(xù)手中的工作。當她再次抬起頭時,杜鋒的目光仍然在她身上游移。
安潔大方地沖他一笑。杜鋒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的尷尬,反倒回之一笑,甚至走了過來。
“安潔?”杜鋒搭訕道。
安潔點點頭,四目交錯,她又埋首繼續(xù)看手中的檔案。
“我始終覺得以前在哪兒見過你?!倍配h說,“雖然你來這不到一個月。”
“這就是你認識女孩的方式?”安潔說著,沒有看他。
杜鋒沒有理會她的揶揄,“就好像你第一次看到某個事物,卻似曾相識?!?p> “我才從國外回來?!?p> “我知道?!倍配h聳聳肩,“你在我夢里出現(xiàn)過,你信嗎?”
不遠處,一群病人圍在一起,突然歡呼了起來,為首的寧浩似乎在對他們演說著什么。
“你知道寧浩吧?”杜鋒問。
“我的新病人。聽說以前是你負責?!卑矟嵽D(zhuǎn)過身來,定定地望著杜鋒。
“按照寧浩的理論,姑且稱為理論吧,”杜鋒笑了笑,“也許,我們在另一個世界里見過?!?p> “那我真希望快點醒來?!卑矟嵭?,語帶譏誚。
“按照他的理論,這是可以的。”
安潔皺了皺眉,“是嗎?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杜鋒沒有直接回答,反倒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你的愛人身在地獄,只有死亡能拯救他上天堂,你會殺了他嗎?”
“我不會。況且,寧浩沒有在地獄,他只是病了。請注意你的言行,杜醫(yī)生?!卑矟嵱悬c生氣。
“你會明白的?!倍配h拋下這句話便轉(zhuǎn)身離去。
4
昨晚,安潔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了杜鋒。在夢里杜鋒是醫(yī)生,她則成了病人。在治療中,她拔出了藏在衣襟下的匕首,緩緩地向他靠近,就在她揚起匕首的時候,她驚醒了過來。她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殺杜鋒,夢境里既沒前因,又沒結(jié)果。
安潔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新鮮的空氣,把夢拋到了腦后。她搭乘電梯上到了第三層,這里是第三病區(qū),她工作的地方。
當她跨入封閉的鐵門時,兩個身著白衣的病人撲了上來,用匕首威脅她,并用繩子綁住了她的雙手,把她押到了活動室。
活動室里已經(jīng)聚滿了這層樓的醫(yī)生和病人。醫(yī)生們被縛住了雙手。一群手執(zhí)匕首的病人歡呼著。為首的病人正是寧浩,只見他身上捆著炸藥,手上拿著一支黑色的手槍。
匕首、炸藥和手槍根本不可能在醫(yī)院里出現(xiàn),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
“大家安靜了?!睂幒普驹谝粡堊雷由细吆?,“相信大家都明白了我們是在夢境里,現(xiàn)實中我們在同一輛公交車上,因為發(fā)生了車禍,其中的我們陷入了深度昏迷,才來到了這個空間?!?p> 安潔翻看過寧浩以前的病歷,這應(yīng)該是他第一次說出關(guān)于公交車的妄想,這是怎么回事?
“為了讓大家蘇醒過來,回到大家的親人身旁,我們會集體在這引爆炸彈。只有死亡才能喚醒我們的靈魂?!?p> 病人們一陣歡呼。安潔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寧浩居然策劃出集體自殺,這是始料未及的。
這時,角落里,杜鋒發(fā)出了一聲驚呼。雖然極其微弱,可還是被寧浩發(fā)現(xiàn)了。“你們在干什么?”
寧浩從桌上跳了下來,朝杜鋒走去。杜鋒身后的另一個醫(yī)生劉渝渾身顫抖,他被綁住的手拿著手機,撥打著電話。
寧浩一腳踹在他身上,拿起手機一看,已經(jīng)接通了110,正在通話中。
“先送你回去吧。”寧浩舉起了手槍。
“不,不要?!眲⒂鍧M臉驚恐。
一聲刺耳的槍響,劉渝永遠地閉上了雙眼。
寧浩沒有絲毫的負疚,這不像屠殺,倒像是某種恩賜。他轉(zhuǎn)頭對一個病人說,“人齊了沒?”
“還差王醫(yī)生和劉護士。”
“那再等等,我們一起脫離夢境?!睂幒圃捯粑绰?,又響起一片歡呼聲。
這時,緊靠杜鋒的安潔小聲說道:“你為什么要出賣他?”
“什么?”
“為什么要出賣劉醫(yī)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 “你就是故意的?!卑矟嵑莺莸氐芍配h。
5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個人都被死亡的氣息所籠罩。
一個病人大叫著跑了進來,“我們被包圍了?!?p> 又一個病人跟著跑了進來,“樓下全是警察?!?p> “大家不用怕,我們本來就是等著死亡的洗禮?!睂幒奇?zhèn)靜如常,“他們來了,也不能阻擋我們的步伐。”
病人們又跟著歡呼起來。
“里面的人聽著,放下武器投降。爭取寬大處理?!备咭衾葌鞒龅穆曇魪臉窍聜鱽?。
病人們對此無動于衷,仍然各自說笑。
警察已經(jīng)慢慢地開始朝第三病區(qū)接近,不斷有負責偵查的病人回來報告情況。寧浩召回了所有人,“人是到不齊了,情況緊急,我們準備上路?!?p> 安潔的心一緊,難道自己就如此葬送在這個瘋子手上?
病人們簇擁在寧浩身邊,圍成了一個圈。
“大家和我倒數(shù),十、九、八……”
安潔額頭已布滿汗珠,死亡漸漸逼近。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四、三、二……”
安潔突然睜開了雙眼,想最后看一眼這個世界。她看到的是寧浩倒了下去,頭上布滿了血。遠處,某一個狙擊手把眾人拽出了鬼門關(guān)。
寧浩解脫了,他如愿以償,他是否回到了那個所謂的“現(xiàn)實世界”?
病人們亂作一團,醫(yī)生們使勁掙脫縛住雙手的繩索。
安潔長長吐出一口氣,杜鋒突然湊到了她的身前,安潔皺著眉正想問他做什么,杜鋒手上已多了一把匕首,眨眼之間,已經(jīng)刺上了她的心口。
“你……為什么?”安潔按住心口上的匕首,全身仿佛被抽干了。
“你其實叫高燕,是我女朋友。如寧浩所說,我們在一輛公交車上出了車禍,陷入了深度昏迷來到了這個夢境中。炸藥、手槍都是我準備的。我必須救你出去,雖然你現(xiàn)在不相信,但你醒過去就會明白了。我愛你?!?p> 這是安潔在這個世界上聽到最荒唐的一句話,這句話還成了殺死她的正當理由。她將死不瞑目。
6
她聽見呼吸的聲音,那是她的呼吸聲。視線中白白的一片,那是天花板,正一點點在她的視線中變得清晰。
“她醒了?!币粋€聲音尖叫著,然后是凌亂的腳步聲,人仿佛越來越多。
有人在翻她的眼皮,有一束光射進她的瞳孔里。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她看到了父母,她想說話,可惜發(fā)不出聲音。
高燕完全清醒后,便堅持下床,徑直來到了男朋友杜鋒的床邊。她依稀記得那個夢,杜鋒讓她脫離了夢境,把她送回了現(xiàn)實??蔀槭裁炊配h沒有醒來?
她想起了莊周夢蝶的故事,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分不清究竟是高燕變成了安潔,還是安潔因為那一刀陷入深度昏迷變成了高燕?
杜鋒就在身旁,他真的是自己的男朋友?
高燕在另一間病房看到了寧浩,現(xiàn)實中他叫王杰。王杰正和他的女朋友慶祝著自己的蘇醒,兩人擁抱著,喜極而泣。
當看到高燕時,王杰沖她會心一笑。那一個荒唐的夢是他們共有的秘密。
杜鋒為何遲遲沒有醒來?他在夢境里又遇到了什么事?
高燕守候著他,不分晝夜。
時間一天天過去,高燕做過幾次夢,可她沒有回到那家精神病院,也沒有再見到杜鋒。
現(xiàn)在,除了陪著杜鋒,她抓住一切機會睡覺,希望能在夢里遇見杜鋒??稍绞侨绱耍綗o法入眠。
高燕決定吞服一些安眠藥,可依然無效??粗配h依然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她心里一陣陣地抽痛,自己的蘇醒,醫(yī)生說是一個奇跡。而她希望創(chuàng)造另一個奇跡。她下定決心,她必須回去找杜鋒。
高燕加大了劑量,最后她把整瓶安眠藥吞了下去。她感到眼皮如鉛般沉重,她看到一束光,那光影中有一個身影,她笑了。
7
杜鋒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境里,他和一個病人抱有同樣一個理論,弄來炸藥想炸死第三病區(qū)的所有醫(yī)生和病人,只為了脫離所謂的夢境。最終,他還殺了一個人。
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
一個身著白色病服的女孩走了進來。
“安潔?”杜鋒問。
女孩點點頭。
“請坐?!倍配h掃了一眼病歷,抬起頭,“我叫杜鋒,現(xiàn)在開始,我接手你的病例?!?p> 女孩無所謂地笑笑,“妄想癥?又叫我吃藥?”
杜鋒沖著她溫和地笑著,“那我聽聽你的故事。”
女孩睜大了眼,她很樂意宣講自己的理論。“好吧,你知道莊周夢蝶的故事嗎?”
兩人在平靜的氣氛中交流著彼此的觀點,杜鋒拋下醫(yī)生的身份,全身心地從病人的角度來分析這個病人。
“看來你對莊子的學說很有興趣,我這里有一本《莊子》,我找找看?!倍配h站了起來,走向左手邊那一排書架。
這時,杜鋒身后的安潔跟著站了起來,她的右手放在了身后,從衣襟下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緩緩地向著杜鋒靠近,最后她揚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