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梁村是差矣，”沈氏嘆氣道，說得再好沒用，一比較，就會原形畢露。劉梁村許多婦女不僅表現(xiàn)差，作坊里劉昌郝是高壓式管理，一個個不敢作聲，一下工，開始咒罵。

　　“三元不當(dāng)要汝請村里人，”沈氏又說道。

　　反正一個個不識好，不如不請，人難請嗎？往西去，有的是貧困村子，來回不便不能解決？作坊那么大，晚上全空著，鋪個地鋪就是。

　　“義父亦有理，不請，乃吾不對，吾終是劉梁村人，吾請之，仍不好好做活，乃是其不對，與吾無關(guān)，真不行，大浪淘沙，花幾天，將一些人淘出去便是。”

　　“終是麻煩。”

　　“大娘娘，誰個不麻煩?！?p>　　就像劉昌郝種月季，繞了一個大彎子，雖然麻煩，但不吵不鬧地，便將事情解決掉。還是在繞彎子，但繞了一圈后，自己便占據(jù)了道義。其實今天也不是一無是處，劉昌郝看到一個可喜的地方。

　　劉梁村許多中老婦女已經(jīng)“嚴(yán)重污染”，多半不可救藥，十幾歲的與二十幾歲的，也就是各家的小姑娘與小媳婦，表現(xiàn)還是可以的。如梁二的女兒，盡管她媽被秦瓦匠拖走，讓她直掉眼淚，可做活時卻十分認(rèn)真。

　　“大娘娘，讓小乙哥來吾家吃晚飯?！?p>　　梁小乙在劉家吃飯很正常，但劉昌郝刻意請他去劉家吃飯，多半有事情，沈氏也不問，回去讓梁小乙去了劉家。

　　吃過晚飯，劉昌郝將梁小乙?guī)У阶约悍块g。

　　“許多書?！?p>　　在京城買的舊書，史記，三本春秋，漢書，唐書，三國志，孫子兵法。

　　別看僅是六部書，好幾百多冊，是三人提著上船的，一人都未必能提得動。

　　“小乙哥，汝欲從軍，吾委托朱三探聽?！眲⒉抡f正事。

　　梁小乙想當(dāng)兵，劉昌郝勸不了，只好托朱三打聽詳細(xì)的情況，特別是在禁軍漸漸腐朽、王安石裁軍的背景下，不能冒冒然地去揀兵。

　　官方的說法不叫揀兵，而叫募兵。

　　一般有四條途徑，募土人就所在團立，它便是揀新兵。

　　取營伍子弟聽從本軍，就是劉昌郝所說的蔭補。

　　募饑民以補本城，廂軍。

　　以有罪配隸給役，勞改犯，但隸屬廂軍，若是孔武有力，也能遷為禁兵，如狄青。

　　后三種情況與梁小乙無關(guān)，劉昌郝只說第一種情況。

　　募土人就所在團立，并不一定是募禁兵，多數(shù)募的是邊軍、廂兵，能直接募禁兵的只有開封、洛陽、應(yīng)天、大名幾處地方，其他地方也有禁兵，但只有一營兩營，自家的蔭補，以及從廂軍里揀挑勇武者，已經(jīng)足夠了，那來的揀禁兵的余地，以宋朝防犯的心理，也不會準(zhǔn)許各州府隨意揀禁兵。

　　除非一種情況，朝廷下詔，但也未必是詔募禁兵。

　　如熙寧元年詔諸州募軍，此乃募饑民為廂軍。二年募邊民為營兵，也就是邊軍，半禁軍。三年定州制募弓箭社，連廂軍都算不上，只能說是比保甲待遇稍好的民兵。只有今年，詔諸路選募熙河效用，這回募的才是禁兵，但募好了，立即塞到熙河路，駐扎邊塞，休想呆在京城里。

　　梁小乙運氣好的是，劉梁村仍屬于京畿地界，再往西去上幾十里，屬于鄭州地界，什么也不要想，安心種地吧。

　　劉昌郝又說揀選過程。

　　朝廷先從三衙派來中低級武官，擔(dān)任揀兵的主考官。

　　其過程一分為三，第一步是先度人材，量身高，看其是否魁梧，甚至讓高大魁梧者試舉石鎖，讓你舉石鎖反是好事，說明對你重視。梁三元同意兒子去當(dāng)兵，也就是這第一關(guān)，若只有第一關(guān)，梁小乙揀為上禁兵也是綽綽有余，然而不只是第一關(guān)，后面還有，閱走躍。

　　讓你穿上沉重的步人甲，或跑步或跳躍。

　　第三步試瞻視，主考官親自面試，會略略交談，觀其品性，或問有無特長，分別一一做記錄。再根據(jù)三關(guān)情況，伉健者遷禁衛(wèi)，短弱者為廂軍。

　　伉健者，未必是指身體好的人，乃是各方面都優(yōu)秀，才能錄為禁兵。何謂優(yōu)秀？且看保甲教場教頭，為什么發(fā)生了許多慘事，乃是教頭貪婪所至。

　　教頭來自何處？禁軍。主考官來自何處？名義上是三衙派來的，還是禁軍。

　　那怕梁小乙表現(xiàn)得好，弄不好也會發(fā)配到了廂軍里，那就慘掉了。

　　梁小乙聽得頭皮子麻麻地，他問：“當(dāng)年汝曾祖如何揀兵？”

　　“吾亦不知?！?p>　　劉昌郝四爺爺還有一些印象，只說劉昌郝曾祖很魁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畢竟劉昌郝曾祖父去當(dāng)兵，四爺爺還未出世呢。但劉昌郝暗下估計他這個曾祖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畢竟宋真宗晚年與劉娥主政時，宋朝基本上太平無事，但就在這種背景下，從一名禁兵迅速爬成十將，又爬成都頭，何其不易。但再往上爬，一不識字，二沒有后臺，爬不動了。

　　“小乙哥，汝還欲從軍？”

　　“試試?！?p>　　“小乙哥，募軍時非是玩鬧，一旦汝揀為廂兵，汝不從，幾會有杖殺之危?！?p>　　“還是試試?！?p>　　“亦好吧?！?p>　　劉昌郝替梁小乙做了兩手準(zhǔn)備，面試一節(jié)水很深。劉昌郝打算到時候準(zhǔn)備一些金子，讓朱三打通關(guān)節(jié)，反正禁軍軍紀(jì)松懈，揀兵時朱三通過一些關(guān)節(jié)獲得入場觀閱的機會，對此宋朝不大排斥，甚至每年還讓禁軍搞一些比試活動，主動邀請“父老”在邊上助威。到梁小乙時，朱三暗中找到負(fù)責(zé)的武官，將金子遞給其人，托他關(guān)照一二。

　　這個劉昌郝沒有說。

　　他說的是第二個準(zhǔn)備。

　　從現(xiàn)在起，梁小乙每天就要抽出一些空，背負(fù)若干沙袋跑步、干活，沙袋總重不能低于五十斤，提前適應(yīng)負(fù)重跑步跳躍。

　　其二先看兩本書。

　　范仲淹贈狄青《春秋》，被傳為天下佳話，劉昌郝搞不清楚，看了春秋是知掌兵，還是知做好人？還有，范仲淹真的重用了狄青？以及好水川，輸?shù)媚敲磻K，狄青依然被韓琦死死按在涇州，最終狄青還是讓這群君子給活活糟踐死了。

　　怎么辦呢？

　　范仲淹已經(jīng)走向圣壇，他的一些做法不是圣旨，卻被天下人捧為法旨?；蛉鐓浅卸鲗懭龂萘x，將這一段搬到關(guān)羽身上，說關(guān)羽熟讀春秋，可憐的劉昌郝在三國志里找了半天，愣是什么也找不著。

　　所以劉昌郝讓梁小乙這段時間抽空看春秋，春秋有三本，谷梁傳與公羊傳莫要看了，看的是左氏。

　　第二本書是孫子兵法，劉昌郝每天晚上抽上一個或半個時辰的空，梁小乙若有不認(rèn)識的字，立即問劉昌郝，劉昌郝還親自給梁小乙講解孫子兵法。

　　等教閱結(jié)束，拜韓大虎為師，跟他后面學(xué)習(xí)射箭本領(lǐng)。

　　到了揀兵時，身高、強壯、舉重、負(fù)重跑躍皆綽綽有余，有一手不錯的箭術(shù)，認(rèn)識不少字，讀過春秋與孫子兵法，加上暗中給的好處，則有九成多把握揀為上禁兵。

　　“非要讀書？”

　　“汝欲在軍中出人頭地，不揀兵亦要讀書?！?p>　　劉昌郝立即讓梁小乙捧著孫子兵法讀，誰讓他好好地非要當(dāng)兵呢，劉昌郝自己也在看書。第二天梁小乙在劉昌郝家吃過早飯，劉昌郝讓謝氏就著家里的舊麻布，給梁小乙做沙袋，得分為背袋、肩袋、肘袋、腿袋四個部分。

　　做好后灌泥沙，還稱了重量，系在梁小乙身上。

　　苗苗瞪著大眼睛看著梁小乙，為什么系著這些袋子，好奇怪哦。梁小乙也難為情地嘿嘿樂，劉昌郝說：“小乙哥，汝若難為情，外面披一大袍?！?p>　　“好?！?p>　　這是必須的，或換劉昌郝去，那怕他塞再多的錢，人家也不敢將他揀為上禁兵，反之，塞了一些錢，梁小乙各方面皆卓越，揀為上禁兵則水到渠成。

　　劉昌郝去了作坊，昨天作坊狀況仍不能讓他滿意，今天只好進一步淘沙。

　　作坊里女工正在做工，劉昌郝說：“大伙先停下。”

　　大家立即放掉手中的活計。

　　“諸位，吾替爾等算一筆賬。爾等家中地皆不多，幾無桑蠶或其他額外收入，吾即算汝等家有三十余畝地，良田劣田均攤，扣掉種子、生產(chǎn)本錢、賦稅，一年所得不過十貫錢?！?p>　　家里真有三十幾畝地，有差田也有好田，一年毛收入還是有十貫錢的，甚至更多，關(guān)鍵作坊里的女工有幾家手里有三十多畝地的？有的人家也有，如棘嶺寨、牛嶺寨與后山村，“山里”的三十幾畝地，能有多少收成？

　　“雖有十貫錢收入，衣食住行，皆在十貫錢內(nèi)，又能余下幾何？”

　　不然那來的赤貧之說，甚至三成人家豐年時都吃不飽飯，況論衣住行？

　　“作坊開工，長達(dá)三十余天，”究竟多少天，劉昌郝也不大清楚，這取決于三方面，朱三他們后期的能接多少契單，作坊正常有多少人上工，干活效率如何，三十余天應(yīng)當(dāng)是有的：“若不缺工，僅工錢便得兩千文，汝等來一人者少，多來兩人，甚者來三人四人，兩人者則是四千文，吾亦言，不止工錢，鞭炮結(jié)束后吾會拿出不菲錢帛做獎勵，表現(xiàn)稍稍佳者，兩人亦能輕易再得一千文錢?！?p>　　五千文錢，六貫半，能頂上其家大半年收入了，不過一個來月時間，還不好好地做工？

　　還有一條，劉昌郝都不大好意思說。

　　劉昌郝開始算計午飯的花銷，但手藝人吃香，人家三來三不來的，劉昌郝也沒辦法，再遠(yuǎn)，就要招呼人家吃晚飯了。后來李闊海答應(yīng)借錢，劉昌郝索將它當(dāng)成自家的福利，吃好了，多出一點力氣替自家做活吧。于是女工的伙食也帶了葷腥。

　　這些女工多來自赤貧人家，一年也舍不得吃幾次葷菜，昨天吃中飯，明明準(zhǔn)備了許多飯菜，結(jié)果連湯汁都差一點被舔得一干二凈。但這個劉昌郝真能理解，他小時候家里也不好，眼饞嘴也饞，不怕吃，就怕吃了繼續(xù)想偷懶。

　　算賬是講道理，道理是禮，禮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