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池安,目前是一只阿飄。
阿飄是我對自己委婉的稱呼。對于我身份的另一種比較大眾且直白的叫法,其實就一個字——
鬼。
這是我死后的第三天。
三天前,我還是一個剛滿十八歲,即將步入美好大學(xué)生活的高三應(yīng)屆畢業(yè)生。誰曾想,那天下午僅僅是出門買根冰棍的我,在一腳踩空某階樓梯后,再醒來已經(jīng)成了一只鬼。
我曾聽我爹媽說,我的名字單名一個“安”字,就是寓意“平安順?biāo)臁保M疫@一生平平安安,無病無災(zāi)??上觳凰烊嗽福麄兇蟾艔奈戳系?,我還未到雙十佳華,就早早夭折在那樣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后。
盡管在過去的兩天里,我慢慢開始接受了我變成鬼的事實,不再像剛睜眼般那么不甘、憤懣、傷心欲絕??纱藭r想到父母,我還是萬分難受。
父母老來得女,家中僅我一個獨(dú)子。一直以來,我都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我無法想象,此刻失去摯愛的父母,是否一夜之間花白了頭發(fā)?他們是否還會再去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來代替我?
不過,罷了。想得再多,除了平添難受,也無法改變我是鬼的事實。既然已經(jīng)死了,也不能做一只愛哭鬼呀。
我這樂觀的性子,倒是和生前一樣,一點沒變。
說起生前,倒讓我想起那些人們經(jīng)常提起的傳說來。據(jù)說人死后,都要由牛頭馬面,抑或黑白無常牽引至地府,然后在那喝孟婆湯,過黃泉,再投胎轉(zhuǎn)世為人。對于那些罪大惡極的人,還要在地府經(jīng)受種種酷刑折磨后才能轉(zhuǎn)世。而按照西方人的說法,生前造孽的人死后無法升入天堂,要在人間經(jīng)受折磨。若是生前積的德足夠,死后則可以進(jìn)入天堂,在那里,還有萬能的上帝和純潔的天使照拂。
曾經(jīng)的我作為一個堅定的無鬼神論者,對于這些說法也僅是聽聽而已,從未當(dāng)真。然后根據(jù)我這三天來的觀察,也證實了這些傳說果然只是人們的意淫罷了。我死后既未碰到黑白無常,也未至地府黃泉,更別提什么天堂、上帝和天使了。
然而,我卻來到了幾十年前的民國。
一開始,當(dāng)我看到滿大街復(fù)古的建筑和穿著旗袍長衫的男人女人們時,我還以為自己不知怎么的到了一個影視城。半天之后,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這些都不是布景而是真實的之后,我以為自己像那些小說寫的那樣,身體經(jīng)由時空隧道穿越到了這里。直至后來,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說話,才驚覺自己已經(jīng)成了一只阿飄。
對于我死后怎么會回到幾十年前這個事,著實讓我費(fèi)解。
我之所以迷惑,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所有的阿飄和其生前的本體應(yīng)該都是生活在同一個時空。就比如此刻我周圍的那些”同伴“,他們生前本身也都是民國的人。也就是說,就算我死了,作為一只阿飄,我也應(yīng)該還是生活在21世紀(jì)才對。
我想得入神,全然未察覺到四周情況。直至一只阿飄倏地飄到了我面前,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成了“同伴”們的焦點。他們?nèi)珟е@奇的眼神看著我,竊竊私語。
眼前的阿飄是個大約七八歲的小孩。他眨巴著大眼睛盯著我,眼里掩飾不住的好奇。
這……我不禁扶額,又被圍觀了。
周圍的阿飄些皆穿著標(biāo)準(zhǔn)的民國服裝,所以當(dāng)穿著T恤、牛仔短褲和高幫帆布鞋的我出現(xiàn)時,他們表現(xiàn)出這種神情和行為就不足為怪了。畢竟這都是些他們沒見過的東西。
這套衣服是我死時所穿。通過這點以及這兩天來對周圍阿飄的觀察,也讓我發(fā)現(xiàn)另一個關(guān)于鬼的事實,即,當(dāng)一個人死了,再以鬼的身份出現(xiàn)時,最初都是以死時的完整外貌形態(tài)出現(xiàn)的。說起來或許有些拗口,若我以自己為例來說明,就好理解了。
比如我,是因跌落樓梯而死,那毫無疑問,身上肯定有外傷。但當(dāng)我變成了鬼,穿著的是我死時所穿的服裝,年齡外貌等也同死時一致,但外形上并沒有任何傷口。也幸虧如此,否則想象一下各種死法的鬼魂到處晃蕩,那場景得多駭人。
所幸經(jīng)過了兩天的被圍觀,我的心理能力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提升,不再會感覺渾身不自在。只是這樣的穿著始終有些惹眼了。我生前不想做一個招搖的人,死后也不想做一只招搖的鬼。
我倒也想過更換服裝,可作為一只剛死不久的新鬼,我對這邊世界的一切都還處于懵逼狀態(tài),諸如怎么換衣服、如何吃飯等等生活問題,完全摸不著頭腦。加之我來自未來,跟周圍的阿飄也不屬于同一時代,它們除了好奇,對我這個新奇物種也唯恐避之不及了。自然也沒有阿飄愿意親近我,并教會我如何在這里生存。
不過好在,我這兩三天來并沒感覺到肚餓。我只能胡亂猜想阿飄都是不用進(jìn)食的。否則,我這三天過來,下場怕也是相當(dāng)凄慘了。
說起來,剛剛靠近我的這個小鬼倒是這么多天來唯一一個離我這么近的阿飄,盡管他僅僅只是出于好奇。加之他長得還算乖,于是我向他微微一笑,表示了我的友好。我想,微笑這個東西不管在人界鬼界,應(yīng)該都是一樣的含意吧?
小鬼似是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露出表情。他明顯受到了驚嚇,一下彈出老遠(yuǎn)。
我有些哭笑不得。
見我遲遲沒有動靜,他又小心翼翼地靠過來。
這下,我既不敢再對他微笑,也不敢貿(mào)然再揮手跟他打招呼了。
他繼續(xù)好奇地盯了我一會,在確認(rèn)我并無惡意之后,終于開口,用他脆生生的聲音問我:
“你這衣服怎么這么奇怪呀?”
我當(dāng)然無法跟一個小鬼解釋我來自未來。對于這個事情,勿說是個小孩,就算對面的是個成年人,也未必能理解和接受。
所以我只能說:“我家鄉(xiāng)在很遠(yuǎn)的地方,在那里,我們都是這樣穿的?!?p> 小孩畢竟是小孩,對于我的這個說法,這個小鬼毫不懷疑的接受了。甚至連“很遠(yuǎn)的地方是哪里”這種追問都沒有。
“哦,那你來這兒多久啦?”
“嗯,不到三天?!蔽艺f,又問他:“你呢?”
剛問完,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話有歧義。于是又趕緊補(bǔ)充道:“你……當(dāng)了多久的鬼了?”
他還是那副脆生生的語氣:“快兩年啦?!?p> 這倒出乎我的意料??此昙o(jì)這么小,沒曾想,已然可以算得上是個有資歷的老鬼了。
對此我還有點好奇,他現(xiàn)在都還這么小,那豈不是去世的時候才五六歲?又或者這兩年沒長大過?
另外,他的話也讓我明白了一點:阿飄都是非常清楚自己已經(jīng)死亡這個事實的。那他們對生前的事是否有記憶?
一下子,太多問題向我襲來。很顯然,這不是一時半會能弄清楚的。更何況眼前這么多阿飄在圍觀著我,我只想快點逃離這里。所以我看了看眼前這個小鬼,把眾多疑問強(qiáng)壓了下去。匆匆對他說了聲拜拜,也勿論他是否聽得懂,便飛也似的逃離了。
一直到了某個僻靜的街角,我才停下腳步。正想喘口氣,眼前卻猛然出現(xiàn)一個影子,害得我差點被再次嚇?biāo)肋^去。
我定睛一瞧,卻又是剛才那個小鬼。
“你跟著我干什么?”
“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事實證明,小孩真的同貓一樣,擁有不一般的好奇心。
我想了想,回答他:“就是再見的意思。”
“那這話也是你們那的方言嗎?”
“嗯。”
“哦。”
解答完了他的疑惑,我以為他就要走了。可等了半天,他非但沒走,反而離我又近了些,看起來似乎又有什么疑問。
雖說我希望在這個世界能有個同伴,可如果對方是個小孩,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
對于小孩,我向來能避則避。一來,我生前見過了太多熊孩子,他們的種種劣行簡直讓我打心眼里害怕。二來,如上所說,小孩太好奇了,須得陪他們玩不說,還得解答他們的十萬個為什么,簡直身心俱疲。
眼前這個小鬼算得上是例外了。由于他是我作為鬼后第一個愿意靠近我的“人”,且就那么突然出現(xiàn),讓我避無可避。所以剛才我破例主動表示了友好??蓻]想到這個行為給自己找了這么大的麻煩。
很顯然,我激起了這個小鬼的好奇心,看起來他并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行吧,惹不起我躲得起。
僅僅幾分鐘后,我便放棄了這個想法。無論我走到哪兒,這個小鬼便跟到哪兒。他就像一個影子樣,甩都甩不掉。作為一個老資歷的鬼,對于這個城市,他對我來講明顯熟悉得多。
最后我放棄了。任由他跟著我,在我耳邊不停問東問西。
“我以后可不可以就跟著你一起呀,姐姐?”
聽到他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腳步一頓,差點沒撞到他身上。
“呃……為什么要跟我一起?”
他癟嘴,表情很是委屈:“沒人愿意跟我一起玩?!?p> 看到他的表情,我有些不忍心。雖然我對他這個說法存疑,但想了想,我孤魂野鬼一個,難道還會被一個小孩子覬覦了什么不成?
可我也實在不愿意帶著一個小孩子,以后指不定得多麻煩。想到這里,我有些猶豫。
小鬼見我沒有答應(yīng),不由得委屈巴巴地看著我,撒起嬌來。
“好不好嘛,姐姐。都好久沒人陪我說話了?!?p> 最后在他的猛烈攻勢下,我妥協(xié)了。
于是就這樣,在我成為阿飄的第三天,我身邊多了一個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