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農(nóng)歷二月十八,對于溫家人來說,是一個充滿濃厚傷悲的日子。三年前的今天,溫家長子溫師何,久病不愈,撒手人寰。走過農(nóng)歷的除夕、元宵,來到草長鶯飛的二月天,一年一度的悲傷時節(jié),在二月十八這一日第三度到來。
溫家上下在這一日,都身穿素衣,頭戴白巾,上香,吃素,沒有歡聲笑語,個個謹言慎行,只為了祭拜因病逝去的溫家長子的亡靈。
戚凝,作為溫家大少爺?shù)倪z孀,在今日更是除了溫家老爺夫人以外的焦點所在。從早上,她便跪拜在亡夫的牌位前,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從一早便跪在這里,她的膝蓋隱隱作痛。耳邊是公公婆婆小聲的啜泣與禱告,他們對失去愛子的悲痛天可憐見。她想起了三年前,從年前溫師何就臥病在床,每日咳痰咳血,湯藥不斷,大夫進進出出,丫環(huán)忙里忙外,眾志成城,并不能擋住死神的腳步,讓他在經(jīng)歷了將近三個月的病痛折磨以后,終于熬到了頭,徹徹底底地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人間。
她還記得他臨走前,握著她的手,神智已然不清醒,似乎想要向她說些什么話,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她那段日子的心情,悲哀到木然。她覺得天下之大,以前尚有一個小家,現(xiàn)如今,完全沒了她的容身之處。
人如果太過聰敏,就會比別人更痛苦。她享受著溫家大少夫人尊貴的身份與地位,卻掙扎在精神世界極度的窮乏與空虛之下。這一掙扎,便是三年。
妻子當為亡夫,守節(jié)三年。這三年,她做到了。不論是為溫家,還是為他。過了今晚,便不再是三年。她戚凝,能不能有資格,給自己的心一個解脫?
她跪在牌位前,卻想起了不久前那個醉酒的夜晚。從前溫師何從不叫她喝酒,在他面前,她只好扮演一個安分優(yōu)雅的妻子。那天晚上,卻有一位登徒子,和她交杯換盞,把酒言歡,讓她感受到久違的釋放的快感。在鐘夏面前,她毫不設(shè)防,把性格中的叛逆與反抗大大方方地展示給他看。而他對她,也是照單全收,用無限的耐心和包容完完全全地給她搭建起安全界限,讓她在這個小天地里,可以拋卻凡塵俗念,盡興狂歡。
算起來,她與他,自那日后,再沒有相見。她心里,時時想起他。最難忘的,是他無比燦爛的招牌笑容,以及那雙迷人的桃花眼。他一說話,就會笑起來,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點一點閃著,讓她的心跟著一下一下地,跳個不停。他舉起酒杯的手,格外好看,修長筆直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就是那雙手,曾經(jīng)在他強吻她那一次,用力扳著她的臉。想到這里,她的臉上有了些許紅暈。她的軀體,還跪在牌位前;她的思想,逐漸游離天外。
“少夫人?!?p> 耳邊傳來丫環(huán)晚照的呼喚聲,她連忙回過神來。
“少夫人,”晚照不知來到站在她身邊,“老爺夫人回去了,您也可以起來了?!?p> “哦?!逼菽剡^神來,意識到祭拜已經(jīng)結(jié)束,身邊的人,逐漸散去。
晚照以為,少夫人的怔愣是太過悲傷所致,便開口勸慰道,“少夫人,您就別太傷心了。逝者已逝,您要堅強,可別因此傷害了身體?!?p> 戚凝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站起身來。
“回去吧。”她對晚照說道。
回去吧,回到那個寂寞冷清的房間,讓她一個人,在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做自由飛翔的夢。
戚凝臉上浮現(xiàn)一絲苦笑。
午夜時分,今夜注定無眠。她拿起酒杯,一口一口小酌。
溫師何,我已為你守節(jié)三年。夫妻情分,我用三年還清了。當下開始,我掛著你的妻子的名分,心卻不再屬于溫家。
戚凝這樣想著,呵呵笑出了聲,臉龐,有淚悄然滑落。
酒瓶空了。再去柜子里拿。
她微微有些搖晃,但意識還算清醒。她記起來上一次,和登徒子喝完了一大瓶,她抱著酒瓶安心地睡去。醒來時,她舒服地躺在床上。想必是他把她抱上去的。呵,要是當時自己沒有睡著便好了。她歪著腦袋想,邊想邊笑出了聲。
突然,有人扣門。
“晚照,直接進來吧?!彼褡永锏木疲瑢﹂T外之人不疑有他。
有人走了進來,腳步頓住。
隨后,她聽到了落鎖聲。
她突然心動,倏地回頭。
站在門口的,正是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面如朗月、笑若桃花的登徒子。
“你怎么來了?”她突然有種流淚的沖動。
鐘夏看著一桌子的狼藉,無奈地聳肩,笑著說,“來向少夫人,討杯酒喝。”
她笑出聲來,眼眶里都是晶瑩,指著桌子上的空酒瓶,“今日我已先喝了許多,這么比賽不公平?!?p> “不用比,直接算你贏?!辩娤牡穆曇羧缤挽愕拇猴L,“你想,怎么懲罰我,都行。”
她輕笑出聲,拿出一瓶新酒,拔下酒塞,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鐘夏眉頭微微皺起,“需要陪聊嗎?”
她不理會他,只是一味地大口灌著酒。
鐘夏跨了幾個大步,直接走到她面前,一把將她的酒奪下。
她試圖搶回來,小手攀上他的手臂,表情滿是委屈。
他禁錮住她,將酒瓶高高舉起,任憑她如何爭取,都沒辦法觸及。
“把酒給我!”她沒有辦法,只好對他發(fā)號施令。
“你搶得到,就給你?!辩娤牡穆曇敉瑯硬蝗葜靡?。
她連續(xù)蹦了幾下,始終夠不到瓶子的底端。她似是氣極,小手捶打著他,發(fā)泄著不滿和怒氣。
鐘夏任由她拉扯,身體一動不動,包括表情。
“連你也欺負我!”她沒有辦法了,索性松開他,退后幾步,直到背后觸碰到墻壁。然后她緩緩蹲下身,將腦袋埋進膝蓋里。
她在哭。
鐘夏心里有點難受。他的手臂放下,將酒瓶放到桌上。向前走了幾步,在她面前,同樣蹲下。
“別哭了?!彼噲D將她扶起。
手剛一碰到她,就被她甩開。
“你走!”她抬起了頭,瞪著他,臉上都是淚珠。
“我不走?!辩娤恼Z氣溫柔,“我把你惹哭了,得負責哄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