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賓市,眼下已經(jīng)進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jié)。天亮前下了場小雪,路面上本就光滑,這層雪粉一灑下來,更是雪上加霜。
張慶升裹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推著摩托車一瘸一拐的走進鎮(zhèn)子。剛才他摔了一跤,雖然穿得厚沒摔出什么大問題,但也把腳扭了一下,挺疼的。
最重要的是,他把摩托車扶起來之后,卻怎么也打不著了。后車架上綁著的旗桿也斷了,整個人看著挺狼狽的。
說實話,8年之前,張慶升是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會混成現(xiàn)在這個逼樣的。
8年前,他有自己的工作室。8年前,他年收入數(shù)百萬。8年前,他是游戲設(shè)計領(lǐng)域的新貴。8年前,他有人人羨慕的漂亮妻子。8年前,他還有自己可愛的小天使球球。
可從8年前妻子驚慌失措的給他打來電話,哭著告訴他兒子不見了那一刻開始,他的生活、他的事業(yè)、他的家庭,甚至他的整個人生都全部坍塌了。剩下的就只有一個信念——找回孩子。
為了找到球球,他轉(zhuǎn)讓了工作室,拋售了股票和基金,什么都顧不上了。從開始花巨資在各類媒體報刊上刊登尋人啟事,到開著車四處尋找或者張貼尋人信息。
兩年時間過去,球球依然杳無音信,而張慶升原本殷實的身家,卻在迅速的縮水。在張慶升為了繼續(xù)尋找球球,打算賣掉房子的時候,妻子跟他提出了離婚。
張慶升平靜的接受了妻子的提議,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拿著賣房的一半房款,繼續(xù)踏上了尋找兒子的旅途。
6年間,他騎著一輛摩托車,以魔都為起點,由南向北按照地圖一個個城市的找過去。
6年間,他風(fēng)餐露宿,靠著一輛摩托車,尋遍了華夏的整個北方。每到一個新的城市,他都滿懷期望。每次離開,他除了濃濃的失望和滿身的疲憊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他隨身的那份破舊地圖上,用紅筆劃傷的一個個大大的叉。
所有人都勸張慶升放棄,可他卻始終堅信,總有一天,自己一定能找到球球,帶自己的兒子回家!
這是個叫雙齊鎮(zhèn)的小地方,張慶升前天晚上來到這里,昨天已經(jīng)在鎮(zhèn)上繞了一整天,也發(fā)了不少他自己印的尋人啟事,可遺憾的是,球球不在這里。
今早他啟程出發(fā),本想去下個目標,可誰想路面結(jié)冰,自己這老伙計竟然也鬧了情緒。
好在昨天在雙齊鎮(zhèn)繞圈的時候,他看到過一家維修摩托車的鋪子離著不遠,這才讓他不至于在這大冷天的抓瞎。把車子推到修理鋪門前,張慶升推門走了進去。
屋里挺暖和的,修理鋪的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正坐在爐火旁聽收音機。
老板昨天見過張慶升,這人昨天在鎮(zhèn)上繞了一整天,還發(fā)了不少單子,他摩托車后架子綁著的桿子上,也印著球球的巨幅照片和尋親的話。
老板知道,張慶升是四處找孩子的可憐人,心里雖然同情,但之前也實在幫不上啥忙,現(xiàn)在看他進來便主動開口了。
“咋了哥們兒?有事兒???”
“老板,我車熄火了,打不著,能不能幫我看看?”
“推進來吧,我給你開門?!?p> 見張慶升走路一瘸一拐的,老板意識到他估計是摔了,索性三兩步超過他去,跑外面自己把車推進屋來了。
“謝謝!”
張慶升的聲音很輕,尋找球球的這八年以來,張慶升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他甚至變得害怕與人爭執(zhí)。但他腦子依然靈光,知道這維修鋪的老板,是看出了自己腿腳不便。
“客氣啥?這也算個事兒?你去烤會火暖和暖和,我給你瞅瞅這車。對了,早起吃飯沒?”
張慶升搖了搖頭,卻沒說話,只是縮著身子坐在了火爐邊。
老板支好車梯,看著坐在火爐邊的張慶升抿了抿嘴。隨后他就轉(zhuǎn)身進了里間屋,再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桶泡面,酸辣味的。
“給,泡了吃吧,爐子上的壺里有開水?!?p> “不用了老板,我…我包里有昨晚買的饅頭,在你火上烤烤就能吃?!?p> “廢啥話呀!讓你吃就吃唄!康帥傅的,冒牌貨,便宜著呢?!?p> 張慶升見老板遞向自己的手,并沒有收回去的意思,知道自己不能拒絕對方的好意了。這8年里,在他尋找球球的旅途中,他遇到過不少操蛋的人和事,但像老板這樣的好心人,他也遇到過很多。
接過這桶死沉的康帥傅,張慶升朝老板深深的鞠了個躬。
老板卻揮了揮手,大聲說:“甭整這咕里嘎氣兒嘚,你吃吧,我給你看看車?!?p> 撕開桶面的塑封包裝,張慶升把調(diào)料包倒在桶里,提起火爐上的水壺,往桶里加了開水。
滾燙的熱水沖開了方便面的調(diào)料,濃郁的香氣四散開來,充斥著張慶升的鼻腔。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都有多久沒聞過這種香氣了。
尋找球球的這8年,即便是方便面這種當年讓他不屑一顧的食物,他都沒舍得吃上過幾回。因為省下的每一塊錢,都意味著幾張尋人啟事。
等待面條泡好的時間里,收音機中播放的節(jié)目,吸引了張慶升的注意力。
這是個類似于實時熱點播報的節(jié)目,中間會穿插著播放一些音樂,在本地也算小有人氣。
‘近日,在啟航杯年度盛典的頒獎晚會上,本屆啟航杯的冠軍獲得者邵洋,當場宣布向華夏失孤協(xié)會捐款五百萬,其中包括其在啟航杯比賽中獲得的獎金四百三十五萬,以及邵洋個人出資的六十五萬元?!?p> ‘邵洋先生的此番善舉,贏得了眾多網(wǎng)友們的一直稱贊,廣大熱心群眾,更是深受邵洋的感召,紛紛效仿邵洋般慷慨解囊,截止到目前為止,華夏失孤協(xié)會已經(jīng)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善款,共計一千三百五十余萬元?!?p> “這世道,還是好人多?。∵@個叫什么洋的是個爺們兒,反正比我強。這要擱我,可未必舍得捐這么多錢?!?p> 老板一邊熟練的拆下了火花塞,一邊在嘴里評論著廣播中的新聞。張慶升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方便面已經(jīng)泡好了,端在手里,揭開紙封,一股濃郁的酸辣氣息襲來,不斷地挑動著他的味蕾。
一口又酸又辣的濃湯下肚,整個胃里都暖洋洋的。大冷天的坐火爐前來桶這個,對現(xiàn)在的張慶升來說,已經(jīng)是莫大的奢侈享受了。
收音機里的節(jié)目依然在繼續(xù):‘邵洋先生更是應(yīng)邀,為華夏失孤協(xié)會創(chuàng)作了會歌,這首名為《回家的路》的歌曲,一經(jīng)問世,就強勢殺入熱門金曲榜top100的第七位。下面,就讓我們來欣賞一下,這首邵洋創(chuàng)作的金曲《回家的路》?!?p> 主持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宛轉(zhuǎn)悠揚的前奏,歌曲的節(jié)奏不快,如涓涓的細流一般,緩緩流進人們心田。
回家的路
數(shù)一數(shù)一生多少個寒暑
數(shù)一數(shù)起起落落的旅途
多少的笑多少的哭
回家的路
數(shù)一數(shù)一年三百六十五
數(shù)一數(shù)日子有哪些勝負
又有哪些滿足
回家吧幸福
幸福能抱一抱父母
說一說羞澀開口的傾訴
燈火就在不遠闌珊處
回家吧孤獨
孤獨還等待著安撫
脫下那一層一層的戲服
吹開心中的霧
回家的路
數(shù)一數(shù)一年快樂的次數(shù)
數(shù)一數(shù)一天脾氣的起伏
什么是貧什么是富
回家的路
數(shù)一數(shù)歲月流走的速度
數(shù)一數(shù)一生患難誰共處
一切慢慢清楚
回家吧幸福
幸福能抱一抱父母
說一說羞澀開口的傾訴
燈火就在不遠闌珊處
回家吧孤獨
孤獨還等待著安撫
脫下那一層一層的戲服
吹開心中的霧
回家吧幸福
幸福能抱一抱父母
說一說羞澀開口的傾訴
燈火就在不遠闌珊處
回家吧孤獨
孤獨還等待著安撫
脫下那一層一層的戲服
吹開心中的霧
回家的路
拍一拍肩上沾染的塵土
再累也一樣堅持的腳步
回家真的幸福
歌聲漸漸停息,張慶升覺得自己嗓子眼兒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嘴里的這口面條竟怎么也咽不下去。
沒有華麗的高音,沒有炫技般的花腔,也沒有聲嘶力竭的吶喊。但那一句句如泣如訴的歌詞娓娓道來,卻仿若一根根冰錐,狠狠地扎在張慶升原本支離破碎的心臟上。
眼淚,從眼角滑落,流過腮邊雜亂的胡茬子,匯集在下頜處,最終滴落在手上的面桶里。
8年了,他散盡家財時沒有哭、他跟妻子離婚沒有哭、他受人冷眼遭人欺辱沒有哭,他尋遍大半個華夏一無所獲也沒有哭。
8年了,張慶升原以為自己的淚,早已在球球走失的時候,就已經(jīng)流干流盡。可眼下,聽到邵洋的歌聲他哭了。
因為,邵洋唱的每一句歌詞,都敲中了他心里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邵洋唱的每一句歌詞,都是他心底最期許、最盼望實現(xiàn)的愿望!
8年了,他想回家,他想找到兒子,帶他一起回家!
老板拿著抹布,把手上的油污擦凈,這才把大手按在張慶升的肩膀上。
“兄弟,車給你修好了,火花塞呲了,小問題?!鳖D了頓,老板的手用力捏了捏張慶升的肩膀?!澳阋欢梢哉业胶⒆拥?,只要堅持找下去,總有一天,你能帶著孩子一起回家。”
張慶升用衣袖抹了把臉,放下手中的泡面,從火爐旁站起身。
“謝謝!我也這么想!對了老板,一共多少錢?”
“啥錢不錢的?不要了!你把面吃完了,就繼續(xù)去找孩子吧!”
“要給的!我……”
“給啥給?我跟人捐五百萬的是比不了,但伸手幫點小忙算個啥?趕緊吃吧,要不待會兒面都涼了?!?p> “好!”
張慶升的眼眶還很紅,但這一次,他沒有再拒絕老板的好意,而是很安靜的重新在爐火旁坐下,端起面桶,大口的吃起面條來。每一口依舊還很堵,但每一口卻都已經(jīng)能咽得下。
摩托車被推出修理部的時候,天空原本的陰霾已然消散,太陽也從厚厚的云層中現(xiàn)身,把陽光灑向大地,在這冬日里帶來了絲絲溫暖。
微風(fēng)吹過,已經(jīng)被修理鋪老板重新更換過旗桿的旗子迎風(fēng)招展,旗面上寫著燙金的大字——尋親!球球你在哪?爸爸來帶你回家了!
張慶升站在修理鋪的門前,向送出門來的修理鋪老板深深的鞠躬,久久不肯起身。
在老板的角度,他今天為張慶升做的可能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在張慶升的角度,老板今天給他的,卻不僅僅是一桶泡面或者免費的維修。
因為,除了這些物質(zhì)上的援手以外,老板給他的還有尊重和希望!對張慶升來說,這才是最珍貴的東西!
轉(zhuǎn)動鑰匙通電,按下點火開關(guān),馬達聲音作響,繼而摩托車的發(fā)動機也開始轟鳴。
被老板攙扶起身的張慶升坐在車座上,向老板微笑著道別。
“走了?”
“嗯!走了!”
“路上小心一點,等將來找到孩子,帶他來雙齊鎮(zhèn)玩啊!我請你們爺倆兒吃殺豬菜喝燒刀子?!?p> “好?。 ?p> “那行,咱們一言為定,趕緊走吧!”
摩托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響起,看著張慶升的背影漸漸遠去,老板的臉上浮現(xiàn)起開心的笑容。那笑容,看起來雖然淳樸,但卻是這個世間最燦爛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