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別離陜南,喬菽萍是難過的,和天下學(xué)子們一樣,與母校說再見,與同學(xué)共話別,少不了有淚水滾落,更有一段難以割舍的戀情留在了這片清麗的山水間。
回到了家鄉(xiāng)河都市,喬菽萍在志國中學(xué)做了一名老師。志國中學(xué)是袁征先生當(dāng)教育廳長時創(chuàng)辦的,在喬菽萍離開城固前,葉爾康托江薇給她帶去了一封信,說這是他寫給袁先生的推薦信,相信會幫上忙的。
喬菽萍倒也接受了葉爾康的這番好意。
有一種緣叫錯過,有一種愛叫不舍。有人說,多少緣起緣落,就有多少擦肩回眸;多少悲歡離合,就有多少愛恨情仇;多少前塵往事,就有多少驀然回首。這些話是否正確,不那么好說,但喬菽萍到底還是經(jīng)歷了。
一個英俊的青年軍官向她走來。這個人在幾年前就曾出現(xiàn)過,看來她是躲不掉了。
錢敏君,是個東北人。一九三一年錢敏君還是沈陽的中學(xué)生,家離小河沿不遠(yuǎn),小時候他和伙伴們在那里捉青蛙、捕蜻蜓、斗蛐蛐玩得昏天黑地,無憂無慮。到了晚上,湖面幾只畫舫上彩燈如晝,笙管笛簫吹奏起來,悠揚悅耳,滿湖盛開的荷花在晚風(fēng)中綠裙搖曳,粉面綻春,一派娛樂升平景象。
那個時候,年齡還小的沈鈺就跟在表哥身后玩耍。
當(dāng)時由于南滿鐵路及鐵路沿線早就成了日本殖民地,所以那會沈陽就有日本的租借地,火車站一帶都是日本人的勢力范圍。那個時候,日本人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基本上是無法無天的。錢敏君親眼見到一些日本浪人在酒館叫囂說,要“給中國人顏色看看”。
當(dāng)時他父親是銀行的職員,家境倒尚可。他在一所高中念書,無論老師和家長都告誡學(xué)生,不要招惹日本人,免得帶來橫禍。他聽大人們在一起私下議論,早晚有一天,日本人會動手的。他和同學(xué)們在一起嘮說,一旦開戰(zhàn)就去從軍,到那時一定要狠狠地教訓(xùn)這些畜生養(yǎng)的“小鼻子”。
當(dāng)時在滿鐵沿線大小車站都有日本駐軍,還有鐵甲車晝夜不時來往巡邏,租界地也由日本的憲兵、警察維持。九月十八日的晚上,隨著夜?jié)u漸深了,許多人家都熄燈睡了。十點多的時候,一聲爆炸驚醒了睡夢中的人,大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議論紛紛。
“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俊?p> “大概是兵營那邊搞演習(xí)吧,又是槍又是炮的!”
人們胡猜亂喊一通,但心里隱隱不安。
他父親爬上屋頂向北邊望去,只見一團閃光和煙霧勾勒出了夜幕下樹木和屋宇的輪廓,暗紅色的彈道劃過夜空交織成駭人的火網(wǎng)。
“不對,平時演習(xí)從不在夜間,再說實彈射擊都是朝一個方向打,哪有互相射擊的!”
“這不是動真格的開仗了嗎!誰打誰呢?”
老百姓不愿往壞處想,家家在驚悸、惶恐中盼到了天明。
天一亮,父親去上班,錢敏君也背上書包去往學(xué)校。城墻上站滿了日本兵,他就明白“我們被侵占了”。還沒到學(xué)校,他母親追上來說,“趕快回家,這到處都是日本兵,還上哪門子學(xué)呀!”
龜縮在家里,扒著門縫向外張望,錢敏君看見一隊日軍跟著笨重、丑陋的裝甲車正在門前慢吞吞地馳過,柴油的臭氣和揚起的塵土嗆得他連打了兩個大噴嚏,引得隊列中日本兵牽著的大狼狗一陣狂吠……這些裝甲車、鋼盔、皮靴、閃光的刺刀和惡犬,讓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母親嚇得渾身發(fā)抖,唯恐這些殺人的魔鬼就要破門而入了!
到了晚上,父親沒有回來,他母親更是急的團團轉(zhuǎn)。他想出去找父親,但母親不讓。直到第三天父親才回來了,這才得知,銀行被日本人占領(lǐng),門被堵上,許進不許出。同時父親帶回消息,東北軍撤離了,奉天城里的東北邊防軍司令部、省政府、市政府、財政廳、銀行、軍工廠、飛機場全部被日寇沒費吹灰之力就占領(lǐng)了,兩百多架飛機和奉天的無數(shù)設(shè)備、槍支彈藥都成了日本人的囊中之物。
他父親不能理解:幾十萬的東北軍,餉厚糧足,裝備精良,怎么小鬼子一開槍就全成了豆腐渣,扔下父老鄉(xiāng)親們不管就走啦?他母親憤憤然,如果大帥沒死非沖著這個不爭氣的“小六子”掄起大巴掌不可。
怨恨、絕望,使張學(xué)良、東北軍在百姓心中,從靠山的高位,一下子跌到了狗屎堆中……
直到這時錢敏君才知曉,十八日晚上,在柳條湖附近,南滿鐵路一段路軌被炸毀,現(xiàn)場有三具身穿東北軍士兵服裝的中國人尸體。日本人以此作為東北軍破壞鐵路的證據(jù),炮轟沈陽北大營。后來人們才清楚,那三具尸體是日本人刻意擺上去偽造的,誣稱中國軍隊破壞鐵路并襲擊日守各隊,并栽贓嫁禍于中國軍隊。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脫離了我的家鄉(xiāng)……”
那時交通斷了,錢敏君父親說,他同事的兒子正在東北大學(xué)念書,就在昨夜和一些同學(xué)徒步進關(guān)了。
錢敏君也不想當(dāng)“亡國奴”。他和幾個同學(xué)扔了書包,也往關(guān)內(nèi)跑。后來他們遇到了待命的東北軍,這支部隊在十八日晚上和日本人交了手,造成傷亡。在錢敏君他們提出要“從軍”的請求下,長官為了補充編制,當(dāng)下就答應(yīng)了。
穿上軍裝的錢敏君原指望能驅(qū)逐日寇,誰知部隊竟然繼續(xù)撤退,到了關(guān)內(nèi)。至此,肥沃的黑土地完全被倭寇控制。
在隊伍上,他從一個士兵的口中得知“九一八”之夜,東北軍發(fā)生了什么。士兵說,在此之前沒人敢惹日本人,就是我們長官也常常強調(diào),千萬不可與日本人沖突。那天晚上士兵們都睡了,突然聽到一聲爆炸響起。后來才知道是日本人栽贓炸毀了鐵路。日本人炸軌的地方就在北大營附近,只有一里地左右,我們都聽見了,但沒想到隨后日本人就打來了。機槍、步槍聲就響了起來,而且越響越近。很快,就有炮彈落到了我們營區(qū)里。直到連長來叫我們,我們才知道,日本人打進來了。當(dāng)時我們?nèi)吮热毡救硕喽嗔?,但長官就是不讓打。當(dāng)時連長把大家都集中在一起,然后下令把部隊帶入戰(zhàn)斗崗位。我們都操起了步槍,準(zhǔn)備戰(zhàn)斗。這時候又來了命令,叫我們撤回來。大家都不明白,有的人哭了,有的人罵起來,有的甚至當(dāng)面質(zhì)問起了長官:“日本人要我們的命,我們?yōu)槭裁床荒苓€擊?”當(dāng)時日本人都越過了西圍墻,我們眼睜睜地看著,火光下,西營房前人影攢動,槍聲不斷,不斷有人慘叫著撲倒。平時都在一個操場上訓(xùn)練的兄弟,現(xiàn)在被日本人追著打,卻不敢還手,我們算什么部隊呀,手里拿著槍,卻不如燒火棍。連長還是說得聽上面的命令,必須服從。
這是聽得什么命令?電話線讓日本人剪了,日本兵穿著黃軍裝,戴著王八帽子,就在我們對面喊喊殺殺的,跟鬼叫一樣。連長一看弟兄們倒下了,沒辦法,說:咱打吧,別等命令了!
為了逃命,為了活著,這群東北兵開槍了。
“打著打著,命令來了,要我們向東大營大操場轉(zhuǎn)移。到東大操場后一清點,光我們一個班就死了六個。”
就這么,一路撤退,出了錦州,到了關(guān)內(nèi),接到的命令還是繼續(xù)撤退。
直到后來,東北軍被調(diào)往西北“剿匪”,一場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徹底打掉了東北軍的幻想,也讓參加圍剿紅軍的東北軍真正認(rèn)清了蔣介石的險惡用心,從而也加速了國民黨的營壘分化。直羅鎮(zhèn)戰(zhàn)役是紅軍長征的最后一戰(zhàn),為中國革命的大本營放在陜北獻上了一份奠基禮。之后在共產(chǎn)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感召下,駐西北的絕大部分東北軍官兵對內(nèi)戰(zhàn)產(chǎn)生了厭倦的情緒,他們贊同共產(chǎn)黨的抗日主張,要求抗戰(zhàn)、打回老家去的情緒日益高漲,這就為日后發(fā)生“西安事變”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之后,錢敏君所在的五十一軍隨于學(xué)忠進駐到了西北河都。在這內(nèi)陸深處,思鄉(xiāng)之情格外濃烈。后來有一首《松花江上》不知唱哭了多少漂泊的東北兒女:整日價在關(guān)內(nèi),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xiāng)?
在這遠(yuǎn)離家鄉(xiāng)舉目無親的地方,錢敏君沒想到舅父竟然在這里經(jīng)商。自黑土地淪陷后,大批的東北人逃進了關(guān)內(nèi),身為商人的柳熙蔭忍痛拋掉家業(yè),攜家人逃亡到了北平。逗留期間,他以商人的敏銳眼光觀察到,要想在北平重整旗鼓很難,與其在夾縫中求生存,不如遠(yuǎn)走高飛。于是他和家人再次流離,一路西行到了西安。無意中聽商道上的朋友談起河都,說那里雖然商業(yè)不發(fā)達,但卻是通往青海、XJ的咽喉要塞,搞物資轉(zhuǎn)運不失為一條發(fā)財?shù)慕^佳渠道。柳熙蔭心動了,先是獨自一人前往,在慢慢站穩(wěn)腳跟后,才把家人接了過來。
柳熙蔭到底是個有頭腦的買賣人,走南闖北多了,見識廣,落腳河都后他把握住了幾次關(guān)鍵的機遇,短短幾年時間就把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特別是東北軍的一個軍進駐河都后,他利用東北老鄉(xiāng)的關(guān)系,更是讓生意如虎添翼,頓時在整個河都城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商人。
這般大的名氣,錢敏君自然也是聽說了。起初他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柳老板”就是自己的舅父,以為是同名罷了。休息時間他在繁華的鬧市找到了“茂源商行”,果不然在熙熙攘攘的門店前面,他看見了舅父的身影。那會柳熙蔭正和一位商人朋友話別,錢敏君沒敢貿(mào)然打攪。待那人坐洋車離開,他才出現(xiàn)在了舅父面前。異地相逢,那種驚喜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既有感慨,更有觸及傷心事時的眼淚汪汪。
從那以后這里便成了他的家。
同時,在這條街面上,他初識了喬菽萍。
喬家也是個外來戶,祖籍在山西臨汾。民國初年的時候,喬菽萍曾祖父犯了事,被管府下了大牢,不久病死在獄中。那時她祖父只有十來歲,為了不招致橫禍,她祖父跟隨一位遠(yuǎn)房的親戚逃離家鄉(xiāng)來到了河都,在南稍門一帶開起了豆腐坊。后來這家豆腐坊在她父親手里發(fā)揚光大,店鋪開了十幾家,幾乎占據(jù)了河都城一大半的市場。
喬菽萍每天上學(xué)都要路過“茂源商行”,是她的清純?nèi)菝沧屽X敏君見了一面就難以忘記,什么叫“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他算是懂得了??僧吘顾€小,他也不過十八九歲,何況她還是個中學(xué)生,他不敢有非分之想。但他就希望經(jīng)常能見到她,看看也是一種滿足。
不久,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身為張學(xué)良的部下,駐守河都的于將軍有力配合了張、揚“兵諫”,發(fā)動了“河都事變”。當(dāng)時于將軍已經(jīng)被張學(xué)良召到了西安,共同商議了“逼蔣抗日”的方案?!氨G”發(fā)生后,身在西安的于將軍當(dāng)夜電令駐守河都的部隊立即按部署行動,切斷河都與國民黨中央的聯(lián)系,通電響應(yīng)張、楊“八項主張”,與西安形成呼應(yīng)之勢,“河都事變”隨即爆發(fā)。東北軍占領(lǐng)了河都的國民政府綏靖公署,扣押了綏署各處處長,擊斃頑抗的綏署軍需處長和綏署參議等數(shù)十人;同時他們采取行動并控制了軍警督察處、警察局及國民黨中央軍留守處和監(jiān)察使公署、電報局、郵政局、飛機場、銀行、無線電臺、民國日報等要害部門,解除了中央軍在的河都的特務(wù)組織的全部武裝。一時間,在河都掀起了進行抗日宣傳演講、散發(fā)傳單、成立抗日救亡組織的熱潮。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本以為這下可以“槍口一致對外”了,可此時正在河西地區(qū)堵?lián)艏t西路軍的馬家軍并沒有停止行動,反而愈演愈烈,最終致使西路軍徹底覆滅。之后于將軍被蔣介石撤職,到抗戰(zhàn)前夕,才帶領(lǐng)部隊調(diào)往AH、江蘇一帶,負(fù)責(zé)海防守備。
錢敏君為了喬菽萍,在于將軍的東北軍撤離河都前,通過神通廣大的舅父私下運作,脫離了東北軍,繼而搖身一變,成了警備署的一員,心安理得地等喬菽萍把中學(xué)讀完,到那時她也就長大了。
然,他沒想到,喬菽萍居然遠(yuǎn)赴西安上大學(xué)去了,這讓他的癡迷直接化成了泡影。一年后,在舅父的張羅下,他只好娶了一位小官員的女兒,開始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但他沒有忘記喬菽萍,每每想起心里依然不平靜。但這不妨礙他在床上和妻子倒鳳顛鸞,過多的時候在黑暗中他把身下的女人幻化成千里之外的喬菽萍,忘乎所以了甚至?xí)俺鏊拿帧?p> 幾年后,當(dāng)喬菽萍畢業(yè)回到河都,錢敏君的心徹底被攪亂了。
當(dāng)她再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他再也不想錯過了,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抓在手。
這個時候,喬菽萍因初戀留下來傷痛,不但關(guān)閉了心扉,還嚴(yán)密地把自己的情感封閉了起來。按她的話說,我這輩子是要抱定“獨身主義”思想的。
但辛明亮卻追隨她的腳步也來到了河都。
她說,“你這是何苦,我不值得你這樣?!?p> 辛明亮說,“那由不得我,心要那樣?!?p> 這時辛明亮受聘已在河都中學(xué)做了一名語文老師??蓡梯钠夹撵`的創(chuàng)傷還未撫平,悲哀和愁悶依舊在積壓在心底,她哪有心思再次談情說愛。她既不想接住錢敏君投來的炙熱目光,也沒想著把手伸出讓癡情的辛明亮牽住。她明確告訴辛明亮,我會是個獨身主義者,別在我身上費工夫了。辛明亮微笑著不語,心想,看來是讀石評梅的書讀多了,受其影響。
石評梅是“民國四大才女”之一,當(dāng)然那時還沒這種說法,這是文人們以后總結(jié)才冠以的稱謂。她的作品大多以追求愛情、真理,渴望自由、光明為主題,特別是她寫給高君宇的信可謂感人至深。石評梅在感情上只因一個留美的風(fēng)流才子,墜入了情網(wǎng)??纱巳藚s是個有家室的人,一次突然的造訪讓石評梅見到了他的妻兒,最終她選擇了離開。這次感情的挫折令石評梅失去了重新追求愛情和婚姻的勇氣,包括高君宇對她的愛戀,下定決心終身不嫁。高君宇曾給石評梅寫信,里面夾了一片火紅的楓葉,上面用毛筆寫著兩行字:滿山秋色關(guān)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石評梅她想了很久,在紅葉上寫下這樣一行字:枯萎的花籃不能承受這鮮紅的葉兒。
那時高君宇擔(dān)任孫中山的秘書,在馮玉祥發(fā)動發(fā)動政變,成立了以段祺瑞為首的BJ臨時執(zhí)政府,電請孫中山北上“共商國是”。這一年的最后一天,高君宇隨孫中山抵達BJ。由于多年的艱苦生活讓這個年輕人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加上之后高君宇患急性闌尾炎住進醫(yī)院,因術(shù)后大出血,不幸去世。高君宇的去世給石評梅極大的打擊,她覺得自己太脆弱,經(jīng)常到高君宇的墳上哭,說自己害死了高君宇,欠了他很多。在高君宇的墓碑上,石評梅寫著: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慧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三年后,流干了眼淚的石評梅病逝于BJ,終年二十六歲。臨終前,她的手上仍然戴著高君宇送的那枚白色的戒指。人們把她葬在陶然亭高君宇的墓旁,完成了二人“生前未能相依共處,愿死后得并葬荒丘”的遺愿。
喬菽萍說自己“抱定獨身主義”,同時也是婉轉(zhuǎn)地再次拒絕了辛明亮,她不想因自己把他給耽誤了。盡管辛明亮沒有接她的話,用微笑面對了她的拒絕。但他有信心,遲早那朵花會為自己綻放的。
有時喬菽萍在閑暇時總是對著手心的掌紋發(fā)呆,錯綜復(fù)雜的紋路里暗藏著紛亂的情感和剪不斷理還亂的紛擾。辛明亮認(rèn)為,她只不過是受了挫折,不希望看到掌心里的溝溝叉叉還會有愛情波折,如果有一根流暢線條到終端,她會讓一雙可以依賴的手相挽。他有這個耐心,“金石為開”會有那么一天的,但不是現(xiàn)在。
喬菽萍雖說婉拒了辛明亮的一片情思,但這不妨礙他們之間的交往。遇到周日的時候,總能在河都南北兩山的諸多名勝古跡,看到他們并肩走過的身影。
秋日里,河岸邊的樹葉黃了,片片墜落。有一片停留在了喬菽萍的肩頭,辛明亮取下,拿在手里觀賞。喬菽萍說,怎么,你也想題詩?辛明亮反問,不可嗎?喬菽萍說,我來寫吧。隨即她接過黃葉,從辛明亮的制服口袋里抽出鋼筆,把葉片托在掌心,在上面寫下“虛花”二字。辛明亮不解,喬菽萍微笑著丟下一句話,“辛老師,慢慢悟吧?!?p> 看喬菽萍沿河灘往那邊走去,辛明亮從起初的不解中,因了她說“悟”吧,猛然明白了她題字的寓意所在,原來她是要表達“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的修道養(yǎng)性之志?!短摶ㄎ颉芬庵^參悟到良辰美景皆虛幻,亦即“色空”的禪理。辛明亮搖搖頭,苦笑了。他認(rèn)為,這是她又一次婉轉(zhuǎn)地拒絕了他的愛慕之情。
這時的喬菽萍有些迷茫,她也知道每個生命里,都會有一段特別迷茫的時間,到底為什么迷茫,她一時難以想清?;夭蝗サ膹那埃行┻z憾,但她不想再為感情的事鬧心。盡管她也相信,只要熬過冬的風(fēng)霜和嚴(yán)寒,總會遇見花開,最終都會綻放在枝頭。
不知是因為還放不下葉爾康,還是辛明亮與錢敏君的熱情目光讓她心煩,在偌大的河都,喬菽萍感覺自己好孤單,連個訴說心聲的人都沒有。自十五歲那年母親病亡后,她似乎覺得這個家也沒有了溫暖。母親去世半年后,父親就迫不及待地娶了一位年輕的女子做了老婆,這讓喬菽萍根本難以接受。她倒不是反對父親再婚,可母親畢竟走了時日不多呀,父親就那么離不了女人?她甚至懷疑父親在母親活著時就與這女人有了勾搭。其實她冤枉了父親,老管家告訴她,老爺認(rèn)識汪子菱也不過半個月,沒有別的,老爺身邊需要一個噓寒問暖的人。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種怨恨慢慢淡漠了,但父女之間已經(jīng)難以交心了。
后來繼母汪子菱如愿給父親生了兒子,高興的不僅僅是父親,喬菽萍也感到欣慰,那是弟弟,這下喬家終于有傳宗接代的人了。靜下心來想一想,這多年來父親與母親還是很恩愛的,不然父親膝下沒有男丁,換作別的人恐怕早就納妾了,父親又不是沒錢娶不起小的。她曾聽母親勸過父親,再討一房給你生個兒子,不然我死了都對不起喬家的先祖。但父親沒有,從這一點來看,父親的確沒有做對不起母親的事。
父親自有了兒子,除了忙生意上的事,一回到家見了喬菽陽比誰都親,無形中把喬菽萍這個女兒給冷落了。但喬菽萍并沒有嫉妒,想得開,誰叫自己是個丫頭呢,將來的一天等她長大了遲早都是要嫁人離開這個家的,只有喬菽陽才是頂門立戶的人。
從內(nèi)心來說,喬菽萍是喜歡這個小弟弟的,每天放學(xué)回來都要抱抱他。繼母汪子菱當(dāng)然高興,說,“你們到底有血緣,我原以為你會排斥呢?!眴梯钠颊f,“他是我弟弟,我干嘛要排斥?!闭f著從汪子菱懷里接過喬菽陽,“來,姐姐抱你瘋走?!惫蝗?,喬菽萍把弟弟輕輕拋起來,玩得瘋狂。汪子菱倒也不擔(dān)心被摔著了,任憑她疼愛,哪怕過度也沒啥要緊??伤赣H見了驚出一身冷汗,趕忙制止,“小姑奶奶,這又不是小貓小狗,那禁得起你這樣折騰,你這是要要了爹的老命哪!”待父親接過小菽陽,喬菽萍嚇唬父親說,“你信不信哪天我把你寶貝兒子送了人?”她父親哪能不信,趕忙說軟話,“小姑奶奶,你是我祖宗,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來,再要什么爹都給你?!?p> 現(xiàn)在想來,那些年倒也過得開心,有疼愛的父親,還有一個溫暖的家。
但心里的糾結(jié)一時難以解開,似乎是為葉爾康,又不全是??偢械侥睦锊粚?,卻又找不出根由。每天只有在課堂上對學(xué)生們授課的時候,她忘記了所有,沉浸在課文的意境中,一篇篇經(jīng)典被她解讀的妙趣橫生,讓聽者大呼過癮,她也沉醉其中。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感到踏實,內(nèi)心充滿愉悅,整個人也變得神采飛揚。學(xué)生們欣賞她這個新來的女老師,一個叫王英驕的男生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么一段話:那一抹陽光從窗戶外射進來,照在黑板上,也照在她的身上。頓時,那置身于光暈里的身影,猶如涂上了一層迷幻般的色彩,一切都在夢里了……
窗外的落葉,擾亂了秋的寧靜,少年的心似乎也被萌動了。他是高一的學(xué)生,十七歲,正是入夢年齡。在那個時代,女教師鳳毛麟角,特別是像喬菽萍這樣年輕漂亮的老師,男孩子們不免多看一眼也實屬正常。當(dāng)然,投去目光的并非王英驕一人,往往有許多眼神從不同的地方飄了過來。在他們眼里,他們的女老師就是一道風(fēng)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