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倚在窗前掐指一算，再有幾天就清明了，栩羽的新絲蘿也該釀好了，她心里盤算著新絲蘿開壇了該配什么樣的酒樽，該在什么樣的時辰給栩羽倒是第一杯。想來她便心情好了許多，不由自主嘴角上揚。

　　窗外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兩日，但總算每天會出兩個時辰是太陽，也就不算太冷，清明時節(jié)的雨總算迷迷綿綿，雨勢又不大，卻正好濕了萬物。太陽一出水汽蒸發(fā)，空氣里混著灰塵泥土味。馨兒說，這叫塵世情緣，落下再抽離了，泥濘過后還會發(fā)新芽，但是那些蒸騰的氣味像是露水纏綿后不經(jīng)意沾染的脂粉味。

　　雨滴開始小了，馨兒頭一歪卻正好被一只手捧住，手的主人順勢搭上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又犯困了？”

　　“有點，這春困擾了我好多天了，不過不能由著它來，要不然晚上我又該睡不著了，栩羽，你困嗎？”

　　“我還好，走，我給你煮醒神茶?！闭f罷拉著馨兒去了前廳。

　　只見銀月正歪在一張椅子上打盹，馨兒使壞把大門門簾一掀，習習涼風灌了進來，掃到銀月臉上，春風一激銀月醒了，用力伸了個懶腰，揉了把臉，“剛那會真的困得我不行，睡著了都不知道是何時，真是春困厭厭?。　?p>　　“那遠恨綿綿在哪？”栩羽取了小炭爐出來，桌上擺上物件，拉開椅子坐下。

　　“遠恨綿綿在滿庭花雨中?！便y月慵懶著又歪進椅子里。

　　“你兩能不能不要這么文縐縐的，聽戲文一樣?！避皟赫勉~釬撥弄了幾下碳火，聽二人對話，將銅釬擲于桌上表示抗議。

　　“栩羽，你瞧，都是你給慣的?！?p>　　栩羽輕笑出聲來，將熱茶倒好，“是馨兒先把我們慣了，害得我們現(xiàn)在尋常酒水下不了肚?！?p>　　“這么說來也是，對了，上回那云雀姑娘送過來的雙生優(yōu)曇琥珀你究竟怎么弄的？”

　　“入酒了啊，是栩羽的絲蘿，你還操心呢？”

　　“好奇嘛……那么好的一塊琥珀?！?p>　　馨兒瞧了瞧一臉笑意的栩羽，說到，“我可沒破壞它，我將那塊琥珀整個入了酒，我前幾日檢查了一下，酒色多了絲清亮?！?p>　　栩羽輕撫了撫馨兒賣乖的小臉，“這我倒是極為好奇了，還有幾日？”

　　“就這幾日了，清明之前?！?p>　　“誒！”銀月拍了拍對面的栩羽，“你那新的絲蘿賞我一杯吧，我也著實好奇得很?！币婅蛴鹦Χ淮穑y月急了，繼續(xù)說:“我的山柰你們都喝過了！”

　　“馨兒，酒的規(guī)矩是你定的，你說呢？”

　　“說起這個，你兩是不是偷喝了我給鬼妖釀的深深？”馨兒雙眼一瞇，故作惱火的說。

　　銀月望著栩羽，一臉的“你是不是出賣了我”的表情，栩羽故意左右閃爍，“嘿！哪天可是情況特殊，還不是因為你，晚上沒吃沒喝的……”

　　馨兒見使壞得逞，頭向旁邊扭去，又斜著眼睛瞧見銀月惱火的臉，馬上嬉皮笑臉吐了吐舌頭，“好嘛好嘛，栩羽同意我就同意。”

　　銀月挑眉望向栩羽的方向，栩羽抿嘴笑了笑，銀月這下滿意了。

　　不知不覺銀月這個借住真成了長住，好像突然生成了新的家庭關(guān)系，栩羽操心著兩個偶爾沒正行的孩子，還明目張膽的偏心。要說栩羽對馨兒吧，茶茶銀月都問過，到底是旁觀者清，銀月看出幾分情愛之外的。他自己其實也說不通透，馨兒終歸是在他心里，只知全心護著她，好像日積月累的本能。

　　栩羽以前日子過得并不輕松，看著馨兒笑出酒窩的臉，倒是慰藉許多。他最近能偶爾想起自己的生前，自己還是凡人的時候，身邊那個活潑乖順的絲蘿?？墒腔貞浛偸遣皇芸刂频难由斓奖瘋漠嬅?，他沒有見到卻能想象絲蘿慘死的畫面，揪心蝕骨的痛，他不漏聲色的忍下了?；蛟S，栩羽真的應該好好想想當初茶茶問他的那句……到底是父女之情還是男女之情。

　　馨兒同銀月玩笑的時候，拂袖翻覆了茶杯，茶水一下子灑濕了一片，落下的，濕了馨兒的裙擺。栩羽這才從飄蕩的思緒里回過神來。銀月已經(jīng)抓了旁邊桌上的抹布，馨兒在銀月的抱怨聲中嬉笑著拎著裙擺跑進屋換衣服去了。

　　栩羽扶好傾倒的茶杯，兩人默默收拾干凈，銀月甩甩抹布又隨手給擱在旁邊椅背上了，他也懶得擰一把，抹布上水珠落在地板滴嗒。

　　“栩羽，你剛想什么？”銀月做完所有拿起茶壺給自己倒?jié)M，爐里碳火也滅了。雖然他平日里總是沒心肝的打鬧，但是向來是心細，他方才察覺到栩羽心事重重的眼神。

　　“突然恍神了”栩羽接過銀月手里的茶壺給自己倒水，就剩半杯茶水，沒心思去蓄水，他低頭看著杯中半杯漣漪，“不知怎么，這些日子，總覺得不安?！闭f著話的時候他也沒抬頭，與其說給銀月聽，更像是自言自語。

　　“你知道我為什么有留下嗎？”銀月手指摸著茶杯口打圈，漫不經(jīng)心得說。

　　栩羽也不急著接話，只是眼神抬起看著銀月。

　　“我總是一個人自命清高的待著，覺得自己是個驕傲的雪仙，遇到山柰的時候，我的心里波瀾壯闊依舊拒之千里，我就是一個虛偽的人，什么狗屁仙官，我就沒有好好活過。又虛偽又懦弱！那天到了這里，是我鼓足勇氣說要借住的，我在門口已經(jīng)忐忑了好幾個時辰，一句臺詞都默念了好多次，我看著馨兒在酒肆穿梭開心的模樣，你在一旁哪怕忙極了，也是時刻注視著她，這丫頭跟你肆無忌憚撒嬌的模樣讓我羨慕死了?！?p>　　“哦，還有這般。”

　　“羨慕怎么會有人能活得痛快灑脫，我與你們喝酒聊天，馨兒給我釀山柰酒，還罵我，你如同知己難得，我嘗試痛飲嬉笑，方才覺得自己有了生氣，那個所謂仙的身份把我給困住了，不要也罷，我要開始正面自己的情緒，我貪圖這些，與你們一起去日子，哪怕那個死心眼的妖主，我都覺得極有意思。我失去過，我不想再來一次，誰都好?！?p>　　兩人突然有一種心意相通的氣氛，栩羽輕笑呼出一口氣，伸手過去點了點銀月的肩膀，“誒，仙人，我們這些做妖做鬼的，肯定是不會放過你的，要不要擺個案臺每日幾炷香的供著？”

　　“受不起！”銀月打開栩羽的手，脫口而出三個沒好氣的字眼，隨即又說，“栩羽，你也別什么都一個人煩了，最近是不太平，我會盡我所有護你們周全?！?p>　　“彼此彼此。”馨兒換好衣服，正好聽見銀月這句肺腑之言，心下感動不以，脫口而出。

　　兩人頗為意外，栩羽招呼過去馨兒坐下，攔住她肩膀，落下一個點到即止的吻在額頭。馨兒眨巴兩下眼睛笑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那就仰仗你了哦，多釀點酒，遇到危險把人灌醉，那酒就叫一口倒如何？”銀月打趣道。

　　窗外清明細雨已經(jīng)停了，陽光撒下來，濕潤的空氣里有淡淡的彩虹。再一會陽光照進了窗口，黃昏了，該開門待客了。馨兒睡得正安穩(wěn)，銀月示意栩羽不必起身了，自己去點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