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騎正快馬加鞭在江城鬧市里亂闖，楊戲龍緊隨其后，不時對親自帶著官兵跟在他后面的程知節(jié)譏笑道：“這位哥你在干啥子？”，此時何鴻漸在楊戲龍手上，程知節(jié)自是束手無策，全當(dāng)沒聽見楊戲龍滿懷惡意的調(diào)侃，楊戲龍當(dāng)著身后追兵的面脫光了何鴻漸的衣服，還沒待程知節(jié)怒斥成何體統(tǒng)，曹天笑便一個回馬刀刺得程知節(jié)滾落馬下，還好刀身不長，否則程知府這趟墜馬，怕是要天人永別咯。

　　甩開追兵后，楊戲龍帶著何鴻漸在街上晃悠，恰巧是晚市，人流不息，給江城的晚夜帶來一股滑稽的風(fēng)味。

　　楊戲龍單手捂住右臂傷口，朝身后的何鴻漸打趣道：“都要死了，別喪塌著臉，想想這些年你日子過得多舒服，可惜啊，落得是人鬼殊途。”何鴻漸被捆在馬背上不敢搭話，楊戲龍則越說越起勁，感嘆了一句：”真是個裸奔的好時節(jié)啊?！八挠冶鄣膫麆莺苤兀液媚谴鬂h不是直接砍中腦袋，否則楊戲龍就算命再硬，也難逃個半身不遂的下場。

　　他很快就抄小道來到蘇眉的院子里，猴臉散財眉男人拽著何鴻漸的頭發(fā)，把這爛人扔在地上，不忘再狠狠補上一腳，蘇眉剛換好衣服出來，冷冷地瞪著趴在地上的何鴻漸，再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楊戲龍。

　　楊戲龍抽出環(huán)首刀，何鴻漸聽見刀離鞘的噌噌聲，趕忙跪在地上狠狠地磕著響頭，哭爹喊娘地說他家就他一個兒子，父親孤苦伶仃之類的屁話。

　　楊戲龍往刀上吹一口熱氣，質(zhì)問道：“你讓惡奴往死里打她的時候，可曾想過她孤身一人，孤苦伶仃？”

　　“他娘的，七尺男兒大費周章去欺負(fù)一個女子，你也不覺得笑話?！?p>　　何鴻漸埋下頭，用手緊緊護(hù)住后腦脖子，楊戲龍?zhí)岬稖?zhǔn)備往下砍，蘇眉沒有半點看不得血腥場面的意思，更沒有理由勸楊戲龍饒了他。

　　“殺了他你便解氣了嗎？你身邊的女子就會釋然，拍手叫好嗎？在我看來此事到此為止以足夠砍掉他的官帽，但要暫時放過他的腦袋?！卑滓履凶硬恢螘r已在宅子大門邊佇立著，其身邊是一位白衣少年。

　　楊戲龍回頭看那意氣十足的白衣書生，不掩飾心中憎惡，他看了眼少年秦淮關(guān)，耐心了幾分：“閣下又有何高見？”

　　“繁花似錦的江城在不久后便會被百姓的汪洋大海淹沒，我已寫信給江西何家，想必他們知道自己的獨子在此地為虎作倀被抓現(xiàn)行，定會求我饒他性命，我會讓何鴻漸的父親何固知向皇上清請以助我在江城鎮(zhèn)壓起義。“

　　”到那時我需要更多卓越的武人助我一臂之力，比如你，楊戲龍?！?p>　　“老子對這些不感興趣，你且說說看我為何要幫你?！睏顟螨堃荒_將何鴻漸踹暈，刀尖直指白衣書生。

　　白衣書生微微一笑：“為了你身后的女子，為了你自己，為了讓江城沒有更多如你倆一般的人?！?p>　　“呵，你姓甚名誰？”楊戲龍繼續(xù)追問。

　　白衣書生回答：“小生姓沈，名慶文，字如是?！?p>　　楊戲龍合起刀，嘀咕著：“沈慶文，沈如是……“

　　朝廷確實有個莽頭清官叫沈慶文，應(yīng)是此如是。

　　眾人措不及防之際，蘇眉抽出楊戲龍的刀，使出全身氣力快刀砍下何鴻漸的腦袋，冷漠道：“可是一碼歸一碼，沈大人?！焙硒櫇u頸處鮮血噴涌不止，女子利落地甩了甩刀身上的血，夕陽西下，她猶如一朵盛世下的赤薔薇。

　　待楊戲龍?zhí)幚砹藗?，蘇眉的神情也漸漸有所好轉(zhuǎn)，夜幕降臨，沈慶文和秦淮關(guān)領(lǐng)著江城十八騎到苑囿敘事，楊戲龍對秦淮關(guān)深信不疑，一路上與他有說有笑，沒半點抵觸。

　　此苑名叫少城宛，以菊花昌盛為名，小徑之門源于南宣城的拱門，沿途的花園有兩類花，一邊花是黃十八，一邊花是大如意。

　　沈慶文沒有刻意與楊戲龍搭話，也并未在意何鴻漸的死，在他看來此人殺在理，不殺也在理。

　　蘇眉是個紅塵女子，不太懂得官場之道，一路上屢次三番地向楊戲龍詢問沈慶文到底是誰，楊戲龍也只是道聽途說過一些沈慶文的事跡，摩擦著胡茬嘀咕說：”京城那簍爛橘子里，偶爾也有一兩個像他那樣削了皮勉強能吃的?！?p>　　秦淮關(guān)聞話，指著沿途的詩畫，轉(zhuǎn)頭朝身后的二人打趣說：”我家沈大才子怎能說是勉強能吃？你們看看這小路圍墻上寫的詩句，無一不是出自他手，順便一提，這小院是我兄弟顏仲永家的?！?p>　　楊戲龍對此嗤之以鼻，蘇眉則嘗試著讀了一幅畫中詩：”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嘖，連她這般不懂詩書的女子都看得出此詩造詣頗深。

　　楊戲龍不予評價，停下腳步，問了個眾人都非常在意的問題：”我楊戲龍沒讀過什么書，但也明白寡不敵眾的道理，到時候以王嘉為首，成山成海的流民聚集江城，你該如何是好？”

　　“你當(dāng)真明白寡不敵眾的道理？”蘇眉忍不住譏笑道，楊戲龍向女子瞪一眼，暗罵一句不識時務(wù)，女子不給他顏面，捂嘴偷笑：“楊大憨?！?p>　　憨？楊戲龍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在這暗藏乾坤的江湖，立足者要么是一身正氣要么就陰險狡詐，他自恃兩者自己皆有一點，與憨更是完全不搭邊，可江湖歸江湖，江湖多是意外啊，眼前這個在江湖結(jié)識的青樓女子，她的笑容，最是純真。

　　沈慶文邀請二人坐下，回應(yīng)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攔不攔得住，得攔過才知道，沈慶文是書生，沒多少血性，但吃民稅，為民謀的道理自幼便懂，所以起義若真在大唐這片土地爆發(fā)，不管何處，我沈慶文都必會身先士卒，劍指狂徒?！?p>　　楊戲龍神情煥然一新，他敢篤定眼前人此話并非虛言，漂亮話誰都會說，但無緣無故自個兒給自個兒抬高標(biāo)榜的漂亮話，楊戲龍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握緊拳頭力錘石桌：“我的兄弟剛剛在護(hù)送我來這兒的時候你也都見過了，都是耿直得很的那類人，所以你今兒要是請我喝酒，你這兄弟我就認(rèn)了?！?p>　　沈慶文一拍大腿，豪邁道：“那今夜我以三杯換楊兄一杯，不醉不歸?！?p>　　“來，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江城半夜下了場雨，蘇眉、楊戲龍、沈慶文、秦淮關(guān)四人結(jié)伴離開少城苑，一行人來到長街交錯處，兩條街道人馬匯集，一條街是曹天笑等人騎著馬前來接應(yīng)楊戲龍與蘇眉，另一條街是顏仲永和仆人們撐著油紙傘在等待沈前輩和秦淮關(guān)。

　　今夜，兩班人馬愈行愈遠(yuǎn)，皆未回頭。

　　今夜，顏仲永筆底掀起波瀾，以“世間百象，千張嘴，萬種說辭，你又深信哪一套？”做開頭。

　　今夜，沈慶文站在顏仲永身后親自下筆，留下文章結(jié)尾那句千古名詩：

　　撫刀長號歸去也，千山風(fēng)雨嘯清風(fēng)。